第一章 咖啡与旧时光午后阳光懒散地洒进咖啡馆,轻轻挽住我的衣角。
空气里是咖啡豆烘焙的香气,混着点甜腻的烘焙气味。我盯着手里的平板,
电容笔的笔尖在屏幕上快速划过。稿子快赶不完了,手边的咖啡早就凉透,
杯沿结了一圈浅褐色的印子,我也没顾上喝。一道影子忽然落下来,挡住了屏幕的光。
“一杯美式,谢谢。”那声音低沉,有点磁性的质感,像是某种熟悉又遥远的东西,
猛地撞进我耳朵里。我握着电容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都有点发白。耳朵里嗡地一声,
周围嘈杂的声音尽数褪去,我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唰地一下褪去,
只留下冰凉的麻。我有些僵硬地抬起头。阳光从男人的侧后方打过来,给他的轮廓镶了金边,
下颌线也比记忆里更加清晰硬朗。简单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
露出手腕上那块看起来挺贵的表。江屿。他的名字代表我青涩隐秘的七年。
法学院那个走路带风的男生,现在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整个人沉甸甸的,
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点单后便转身想要寻个位置坐下。
我的位置离吧台不远,他的目光很自然落在我这里。原本只是扫过我的平板屏幕,然后,
就那么一抬眸,定在了我脸上。那双眼睛很深,里面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很快又沉下去,
变成一种确认。“林晚?”我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带着些试探,又仿佛早就知道答案。
心跳如鼓擂,震得耳朵都在响。七年的时光好似被一只手粗暴地揉成一团又猛地摊开。
我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地涌入大学图书馆的味道,安静的空气,
以及那个永远坐在我斜前方、背挺得笔直的背影。他翻书的样子,转笔的样子,
偶尔看窗外出神的样子……乱七八糟的画面一股脑涌上来。“江……屿。”我喉咙发干,
轻念出他的名字。他嘴角轻微地动了一下,算是应了。视线又落回我的平板,“挺巧,
我们公司新品牌要用的主视觉插画,是你画的?”我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
脑子里嗡嗡作响,手心开始渗出汗来。他就那么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了。距离一下子拉近。
那股熟悉的、干净清冽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气,一下子钻进鼻子。是图书馆里,
我偷偷闻过很多次的味道。时间好像卡了一下壳。他简单跟我说了说项目要求,
品牌想要的感觉,话说得挺清楚,也没用太多专业词。
可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溜到他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还有他搭在桌面上、无意识轻点的手指。“整体要清爽点,细腻,留点空间,
就像……”他顿了一下,目光又落回我平板的线稿上,带着点审视,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
“就像林同学你当年的设计作业的感觉。”他抬眼看向我,嘴角那点弧度似乎深了那么一些,
“构图,依然这么干净利落。”嗡——那句“构图依然这么干净利落”,
扎破了我努力维持的表面平静。指尖一下子变得冰凉,心脏闷得发疼。他记得。
他不仅记得我这个人,还记得我那些早不知道扔哪去的、普普通通的作业?
我摸不透他想表达什么,是他现在身份高了,随口说的场面话?
还是……我不敢往下想的东西?事情谈得很快。他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又罩过来。
“具体细节,我助理会再跟你碰。”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好。
”我终于挤出点声音,有点抖。他走到咖啡馆门口,推门的动作停了一下。门外的阳光刺眼,
蝉鸣声争先恐后涌进来。他侧过身,目光穿过有点暗的咖啡馆,又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没什么波澜,却像块石头,咚地砸进我心里的深水潭。“对了,”他的声音不高,
却清清楚楚地盖过了背景音乐,每个字都敲在我耳膜上,“当年在图书馆,
闭馆音乐响起来前五分钟,你总会开始整理东西。”他微微点了下头,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很准时。”说完,他没再停留,推开门,
大步走进了那片刺眼的阳光里。就剩我一个,僵在椅子上。阳光晒在桌子上,暖烘烘的。
可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冻住了。他连这个都记得?
记得我雷打不动地在闭馆音乐前五分钟开始收书?这又算什么呢?是他天生记性好?
是他习惯观察身边的环境?还是……他也曾像我偷偷看他那样,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候,
看过我?巨大的震惊和一股隐秘的酸涩感,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上来,死死勒住了我的心跳,
憋得我喘不上气。而那杯凉透的咖啡,杯壁上的水珠滑下来落入桌布,无声无息。
第二章 靠近的温度那句“很准时”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三天,磨得人神经都发疼。
项目正式启动了。工作地点就在他公司顶楼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天气好的时候,阳光能铺满大半个桌面。
江屿大部分时间并不在这里,但每次他出现,空气就像被无形地抽紧了一点。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屏幕上,死死钉在那些线条和色块上,可他偶尔推门进来,
简短地询问进度,或者只是站在窗边接个电话。而那个挺拔高大的背影,
总会把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勾过去。等他目光扫过来,我又立刻垂下眼,假装在思考绘画方向。
他看我的眼神……怎么说呢?没什么特别的,平静,甚至有点公事公办的疏离。可偶尔,
在我汇报某个小细节时,那目光会停留得久一点,深一点,带着点探究,像在分辨什么。
每次撞上这种眼神,我都觉得后背有点僵,手心微微出汗。是错觉吧?我告诉自己,或者,
只是他对工作细节的审视?那天会议结束得特别晚。
走出大楼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瓢泼大雨砸在地上溅起不小的水花,
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风裹着冰冷的雨点抽在脸上,打得人生疼。我站在公司楼下,
往后退了些,看着外面连成线的雨帘发愁。手机叫车软件上的排队数字长得让人绝望。
冷风顺着脖子往里钻,我裹紧外套,有些后悔没看天气预报。正望着外头发呆,
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我面前,停在雨幕边缘,深色的车窗缓缓降下。
江屿的脸出现在驾驶座那边。他的侧脸在外面路灯的映照下,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雨太大,
”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很稳,“去哪?我送你。”心脏猛地一跳,
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我张了张嘴,第一个念头是想拒绝。太近了,密闭的空间,
只有两个人……这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不用麻烦江总了,我……”话没说完,
一阵裹着雨水的冷风猛地灌进来,呛得我咳了一声,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他看着我,
没说话,只是伸手从里面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再僵持下去,只会显得更奇怪。我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拉开车门,
钻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瞬间隔绝了外头喧嚣的风雨声。车里很安静,
干燥温暖的气息立刻包裹上来,带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又清冽的味道,
只是此刻在密闭空间里,似乎更清晰了些。我浑身不自觉地绷紧了,
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调转车头,
汇入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车流。
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雨刮器有节奏的“唰唰”声和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噼啪声。
沉默像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我侧着头,
假装专注地看着窗外被雨水扭曲的城市灯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边缘。
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大得吓人,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开了大概有十分钟,或者更久?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雨刮器依旧规律地摆动,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
随即又被雨水覆盖。就在这片规律的噪音里,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沉默,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当年在二教旁边的篮球场,
”他的目光平视着前方红灯的倒计时,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总是一个人坐在最边缘那棵梧桐树下画画。”血液瞬间冲上脸颊和耳廓,烧得让人心慌。
他怎么会知道?他注意到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
又像是在斟酌词句。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他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
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带着钩子:“为什么从不去场边看台?那里视野更好。
”轰——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当年篮球场边鼎沸的人声、刺眼的阳光、汗水蒸腾的热气……那些被我深埋在记忆角落,
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又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撕扯出来,暴露在眼前。梧桐树下,
那个小小的、安全的角落。厚厚的素描本抱在胸前,像一块笨拙的盾牌。
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在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上。
他跃起投篮时绷紧的背脊线条,汗湿的额发贴在麦色的皮肤上,
进球后和队友击掌时短暂扬起的嘴角……每一个瞬间都像被炭笔深深烙在心底的画纸上。
看得贪婪又胆怯,拼命把自己缩在树荫和画本的后面,
以为这样就能藏起擂鼓般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隐秘注视,
原来……早就暴露在阳光下?被他发现了?巨大的羞窘席卷而来,几乎将我淹没。
脸上烧得厉害,耳根烫得像要滴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人太多,
”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我颤意,视线死死地盯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红色车尾灯,
“那里……清净些。”说完这句,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车厢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雨声和雨刮器的声音。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攫住了我。既然已经被看穿了,
那不如……问个明白?我鼓起全身的勇气,一点点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江同学……”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连这个……都记得清楚?
”问完立刻后悔了。太唐突了,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我飞快地转回头,重新盯住窗外,
指甲更深地掐进了安全带的边缘。脸颊上的热度非但没退,反而更加灼人。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暖烘烘的车厢里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根本没听到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嗯。”就一个字。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无声巨浪。
我连呼吸都屏住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个音节上。他记得。他真的记得。
记得那个角落,记得那个抱着画板的我。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我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在沉默中疯狂跳动。
第三章 心墙与暗涌车子停在我租住的旧小区楼下。雨已经小了很多,
细密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光线下斜斜地飘着。“谢谢江总。”我几乎是抢着开口,
声音有点不稳,手指飞快地摸向安全带的卡扣。只想立刻逃离这个空间。“咔哒”一声轻响,
安全带解开。几乎是同时,另一声更轻的电子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是江屿的手机。
屏幕在昏暗的光线里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上面跳动的名字,
是一个带着亲昵温度的称呼——“阿阮”。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
精准地扎进我刚刚被那句“嗯”捂热了一点点的心脏深处。他垂眼看着屏幕,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抱歉。”他低声道,声音听不出情绪,手指已经划向了接听键。
刚刚升腾起的震惊和雀跃,被屏幕上那刺眼的两个字冻结。血液好像一下子从头顶退了下去,
留下冰冷的麻木感。“您忙,再见。”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几乎是在他接通电话的同时,
飞快地推开车门。带着湿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车里的暖意。我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
头也没回地冲进了细密的雨幕里。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却压不下脸颊深处那阵难堪的灼热。
阿阮。叫得真亲热。回到出租屋,湿衣服黏在身上,冷得我打了个哆嗦。脱力地靠在门板上,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记得梧桐树下的我,记得我闭馆前五分钟收拾东西……那又怎么样?
也许真的只是他记忆力好,或者习惯性地观察环境。
也许他对很多人、很多事都记得这么清楚。那句“嗯”,可能也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他说“闭馆前五分钟你很准时”一样。而我,竟然差点当了真。别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缩进了更坚硬的壳里。项目沟通只在必要的时候,
在线上用最简洁专业的文字回复。非必要,绝不出现在有他在的场合。
他公司那个宽敞明亮的会议室,成了我最想逃离的地方。但有些东西,躲也躲不开。
熬了三个大夜改稿,天亮时才趴在会议室桌上迷迷糊糊睡着。醒来时,
身上意外地多了一条柔软的灰色羊绒毯,带着一股极淡的熟悉味道。不是会议室公用的那种。
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把毯子掀开,像被烫到一样。助理小陈刚好推门进来,
笑着说:“林老师醒啦?毯子是江总让我拿来的,说空调凉。”我盯着那条毯子,喉咙发紧,
只低低“嗯”了一声。还有一次,稿子卡在某个情绪表达上,怎么画都不对味。我盯着屏幕,
眉头拧成了疙瘩。江屿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他没看屏幕,
目光似乎落在我画稿旁边摊开的速写本上,
那上面有我随手涂鸦的、关于“角落光影”的几笔潦草捕捉。“试试把光源压暗一点,
”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不高,却像拨开了迷雾,“让光只从那个‘缝隙’里透出来,
照在你想突出的地方。就像那天雨夜车里,你侧头看窗外时,
路灯的光在你眼睛里留下的那一点。”我回头,撞进他沉静的眼眸里。他看着我,眼神专注,
带着一种洞察力,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心脏像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酸涩又带着点被看穿的慌乱。我几乎是狼狈地转回头,
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按他说的调整了光源图层,效果……竟然出奇地好。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似乎也比之前多了。偶尔在茶水间碰到,
或者在走廊擦肩而过,那道视线会变得沉甸甸的,带着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这算什么?上位者对合作方若有似无的关照?还是……更糟糕的,
某种需要保持距离的暧昧信号?尤其是在“阿阮”出现之后。没过几天,
那个“阿阮”真的来了。苏阮。名字像她的人一样,明媚,带着张扬的生命力。时尚设计师,
刚从国外回来。她出现在公司楼下时,像一道亮眼的彩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熟稔地挽着江屿的手臂,笑着走进大楼,姿态亲昵自然。
我刚好拿着打印的样稿从电梯出来,迎面撞上。江屿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越过苏阮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