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和香水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甜腻又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叫陈默,市刑侦支队的一名老警察。十五年来,我闻过上百种死亡现场的味道,但没有一种像今天这样,如此华丽,又如此腐朽。
死者叫罗伊,一个在互联网上拥有千万粉丝的网红企业家。他躺在自己顶层公寓的纯白地毯上,胸口插着一座水晶奖杯的底座,暗红的血迹像一朵盛开的诡异玫瑰。
“队长,网上已经炸了!”我的徒弟小王举着手机,脸色发白,“‘罗伊之死’的话题,一小时内登顶热搜第一。各种猜测都有,说他得罪了资本大佬,说他私生活混乱被仇家寻仇……”
“手机收起来。”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只跟证据说话。”
小王立刻噤声。他知道我的规矩。在我的世界里,网络上的喧嚣不过是噪音,只有冰冷的、客观的、不会说谎的证据,才是通往真相的唯一语言。
现场是个完美的密室。门窗从内部反锁,没有撬动痕迹。罗伊的死,看起来像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剧,只是他自己演砸了。
我戴着手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扫描着房间的每一寸。我的目光掠过散落一地的奢侈品,掠过那张印着罗伊巨大笑脸的杂志封面,最终,落在了那座被当做凶器的水晶奖杯上。
奖杯的尖端插在罗伊胸口,而完好的那一半,倒在不远处。晶莹剔透的切面上,灯光下,我看到了它。
一个近乎完美的指纹。
我心头一震。
在如此光滑的表面,留下如此清晰的指纹,简直是凶手送给我们的一份大礼。我小心翼翼地提取了样本,放进证物袋。
“查一下罗伊最近的商业纠纷,”我回头对小王说,“重点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叫李强的。”
“队长,你怎么知道……”
“直觉。”我言简意赅。在我的经验里,能让一个如此自负的人毫无防备地请进家门,并用象征着他荣誉的奖杯杀死他的,只有同样能激起他好胜心的对手。
返回市局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很压抑。我闭目养神,在脑中复盘着整个案发现场,而小王则在旁边忍不住刷新着手机。
“队长……那个……热搜变了。”他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诡异。
我没睁眼:“又是什么新故事?”
“不是……这次好像很真。”小王把手机递过来,“一条匿名帖子,说罗伊是死于情杀,凶手是他秘密交往三年的情人,一个叫张薇的女人。帖子里有他们的聊天记录截图,还有张薇因为嫉妒发出的威胁……”
我睁开眼,瞥了一眼屏幕。那些截图制作得煞有介事,言辞激烈,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
“无稽之谈。”我冷哼一声,把视线重新投向窗外,“等鉴定报告出来,看这些胡说八道的人怎么收场。李强的指纹,就是铁证。”
我对自己十五年的职业生涯充满信心。真相只有一个,它就躺在我的证物袋里,安静,且不容置疑。
回到警局,我立刻拿着指纹样本冲向了法医鉴定中心。我需要一纸报告,来终结外面那场荒诞的狂欢。
“老张,加个急,把这个指纹跟李强的比对一下。”我将证物袋递给法医老张。
“没问题。”
我站在鉴定室外,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李强被捕时错愕的脸。然而,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却像蚂蚁一样,啃噬着我的内心。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小王发来的消息。
“队长!那条情杀的帖子爆了!转发破百万了!”
“所有媒体都在报道,说警方可能抓错人了!”
“张薇的全部信息都被人肉出来了!现在全网都在喊‘抓住张薇’!”
我掐灭了烟,眉头紧锁。这股舆论风暴,比我想象的要猛烈得多。
就在这时,鉴定室的门开了。老张走了出来,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困惑和凝重。
“怎么了?”我问,“比对结果呢?”
“陈队……有点奇怪。”老张挠了挠头,“你确定现场只有李强一个嫌疑人吗?”
“什么意思?”我的心往下一沉。
“这个指纹,”老张指了指里面的仪器,“跟李强的完全不匹配。”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我亲眼看到的,那个指纹非常清晰!”
“确实不匹配。”老张坚持道,“数据库自动匹配了另一个人。你自己来看吧。”
我大步走进鉴定室,一股不祥的预感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俯下身,凑到显微镜前,看向屏幕上并列的两枚指纹图像。
左边,是从水晶奖杯上提取的样本。
右边,是数据库里的档案。
左边的指纹,螺纹、箕纹、斗纹……每一个细节,都和右边的指纹完美重合。
它们属于同一个人。
而右边指纹档案下方,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一个名字。
不是李强。
是张薇。
那个只存在于网络热搜和匿名帖子里的名字,此刻,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物证报告上。
我猛地直起身,一阵天旋地转。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在现场时,那枚指纹的形态……不是这样的!
“队长,”小王惊恐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这……这不就是那条热搜里的女人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冲出鉴定室,疯了一样跑回我的办公室,从保险柜里拿出我在现场拍下的证物照片。
照片上,水晶奖杯的切面光滑如镜,那枚指纹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的纹路,它的形态,赫然就是刚刚在鉴定中心屏幕上看到的,属于张薇的那一个。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照片从指间滑落,飘到了地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是我记错了吗?是我在现场产生了幻觉吗?
不。
我对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一种荒谬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唯物主义者精神崩溃的解释。
在我从案发现场返回警局的这段路上,在我嗤之以T鼻地看着那条帖子病毒式传播的时候……
证物袋里的那枚指纹,物理意义上的那枚指纹……
它变了。
它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我修正,变成了舆论所“期待”的样子。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的认知基石,在我脚下寸寸断裂。
我十五年的刑警生涯,在这一刻,成了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