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山雾，是活的。当小南和林薇乘坐的出租车一头扎进盘山公路时，
那些浓浊的白雾便如同有生命的触手，顺着车窗缝隙无声无息地钻入，
带来一股浓重、湿冷、带着腐败泥土气息的腥味。林薇正对着小小的化妆镜涂抹口红，
镜面上凝结的水珠扭曲了她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像个被水浸泡过的、惨白的纸人。
小南的目光死死锁在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树影上，那些嶙峋的树干在浓雾中扭曲、变形，
仿佛正朝着她们的车身缓缓躬下腰身，
枯瘦的枝桠如同无数鬼魅伸出的、在雾气中贪婪抓挠的手指。“离青岩山脚还有五公里，
”司机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刮过硬木，“两位……是去爬山？
”林薇含糊地“嗯”了一声，将口红塞回包里：“都说山顶的日出，绝了。”司机没再搭话，
只是借着后视镜，飞快地瞥了小南一眼。那眼神冰冷而怪异，
像是在打量一件不慎沾染了不洁之物的旧衣。小南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指尖触碰到胳膊上骤然冒起的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如同爬满了冰冷的虫卵。
一、云栖宾馆下午四点，她们终于站在了青岩山脚。雾气散去些许，
半山腰寺庙的金红琉璃飞檐在阴沉的雨幕中闪烁着森冷的微光。山脚下唯一的一家旅馆，
孤零零地矗立着。斑驳的白墙被经年的雨水浸透，呈现出病态的灰败。门楣上，
“云栖宾馆”四个字残缺不全——“栖”字早已消失无踪，
只剩下“云欠”两个大字歪歪扭扭地盘踞在那里，字痕深刻，
如同用指甲蘸着怨愤狠狠抠刻而成。“就这儿吧，”林薇拖着行李箱踏上湿滑的石阶，
“看着……还行。”台阶的缝隙里，卡着一些令人不适的“垃圾”——半截锈迹斑斑的发夹，
一小块碎裂的镜片，还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边缘沾染着暗红污迹的碎玻璃。
小南正欲弯腰细看，林薇已拿着房卡返回：“三楼，306，最后那间双人房。
”三楼走廊铺着的暗红色地毯，陈旧得几乎失去了绒毛，踩上去绵软无声，
仿佛踏进了某种粘稠的、吸收一切声响的液体深处。
一股混合着劣质消毒水和隐约腥气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走廊尽头，
308的房门紧闭得像一口棺材，但那道狭窄的门缝里，
却丝丝缕缕地渗出更浓烈的消毒水味，以及那股难以言喻、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小南掏出房卡，眼角的余光瞥见308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似乎极其轻微地……向内转动了一下。“怎么了？”林薇疑惑地回头。小南摇摇头，
强压下心悸，将房卡插入306的门锁。
就在“嘀”的一声轻响传来时——哒…哒…哒……身后传来了拖沓、沉重的脚步声！
小南猛地回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模糊的白影从308的门前晃过——长发如瀑，
垂至脚踝！那白影像没有重量的幽灵，紧贴着冰冷光滑的楼梯扶手，无声无息地向下滑去！
几乎是同时，楼梯口的声控灯“滋啦”爆出几点惨淡的火星，彻底熄灭了。“看什么呢？
快进来啊！”林薇的声音带着催促，她已经推开了306的门。房间出乎意料地“整洁”。
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茶几上的玻璃杯倒扣着，杯底残留一圈浑浊的水渍污痕。
小南刚在床边坐下，后颈窝猛地窜起一股寒意——冰冷的气流拂过皮肤，如同有人对着那里，
轻轻地、恶意地吹了一口气！她寒毛倒竖，骤然回头！林薇正弯腰脱下鞋子，
脚边的行李箱滚轮滑了半圈，停在床脚。轮轴上，
赫然缠绕着几根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人的、细长的黑发。“这房间倒是凉快，
”林薇把自己摔进床铺，拍了拍身下的垫子，“比上下开空调舒服多了。”小南没有回应。
她的视线凝固在墙上的挂钟上。时针如同被钉死，牢牢卡在三点十分的位置。
而本该顺时针跳动的分针，此刻却在一圈接一圈地疯狂逆时针旋转！
玻璃表蒙上积着厚腻的灰尘，灰尘缝隙里，似乎还夹杂着几丝……微小的、蜷曲的毛发。
窗外的天色急剧转暗，浓雾再次翻涌而起，如同厚重的白色幕布，将窗户彻底封死，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景象。二、无床垫的房间小南是被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冻醒的。
深夜的死寂中，林薇的呼吸声沉重而均匀，像一台老旧破败的风箱在艰难运作。
房门不知何时开了一道窄缝，走廊昏黄的夜灯光线从缝隙挤入，
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细长、扭曲、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光带。空气里，
那股甜腻得令人反胃的腥气，与下午在308门口嗅到的气味如出一辙，此刻更加浓郁，
死死缠绕在鼻端。“小南……”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黏腻，
仿佛喉咙里堵着一团永远无法咳出的浓痰。小南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借着那丝微弱的光亮，她看向林薇的床铺——被子隆起一个怪异的、不似人形的鼓包！
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小南趿拉着拖鞋走向门口。脚下的地毯触感更加湿润粘腻，
每一步踩下去，都仿佛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唧咕”声，
仿佛鞋底正从吸饱了不明液体的海绵中挤出暗红色的、带着铁锈味的汁水！
那股源自308的腥甜气息，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308的房门，此刻竟大敞着！
门内是无边无际的浓黑，如同被泼洒了凝固的墨汁，将所有光线彻底吞噬。
小南的心脏如同擂鼓，她扶着冰冷潮湿的门框，竭力向那仿佛通向地狱的黑暗深处望去。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的嗅觉上！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借着走廊幽暗的光线，她看清了房间中央——那里没有床垫！
只有一张光秃秃、裸露着木纹的床板！床板上布满了深深浅浅、歪歪扭扭的刻痕，
那绝不是工具留下的，更像是有人用指甲，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毒，
一下一下硬生生抓挠、撕裂出来的！凑近些许，
几个模糊的字迹狰狞可辨：“疼”、“救”、“孩子”。
厚重的窗帘如同浸透了尸油的裹尸布，将窗外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隔绝。
小南摸索到冰冷的开关，用力摁下。啪嗒！头顶悬着的灯泡徒劳地闪烁了两下，噗地一声，
彻底熄灭，将整个空间投入令人绝望的黑暗深渊。无边的死寂中，
她只能听见自己疯狂的心跳声撞在耳膜上，咚咚咚……咚咚咚……如同沉重的鼓点，
又像有人在隔壁用钝器敲击墙壁。她转身欲逃！“咳…咳咳咳……！！嗬…嗬…！
”卫生间里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女人的声音！咳得惊天动地，歇斯底里，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心肺连同喉咙一起咳碎、呕出！“林薇？！”小南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她摸索着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板——入手处一片湿滑冰凉的怪异触感，
那木料摸上去竟有种腐朽软烂的错觉。咳嗽声戛然而止！绝对的死寂降临！
紧接着——沙…沙…沙沙沙……是尖锐的指甲！
在光滑冰冷的瓷砖表面反复刮擦、抠挠的声音！缓慢、清晰、持续不断！
每一次刮擦都像直接刮在人的头骨内壁上！小南的头皮瞬间炸开！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她猛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门内，
一盏昏黄摇曳的白炽灯泡悬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发出苟延残喘的光晕，
将一切染上病态的蜡黄色。一个女人穿着沾满污渍的白色连衣裙，低垂着头，
坐在冰冷的马桶盖上。湿漉漉、粘连成绺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完全遮蔽了她的脸庞。
她的裙摆浸泡在一大滩粘稠、暗红、几乎发黑的液体里！那液体正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
沿着瓷砖的缝隙，蜿蜒着、缓慢地流向门口，在她脚边汇聚成一滩冰冷刺骨的猩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