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颠簸得厉害,像个醉汉,将我头上沉甸甸的赤金点翠凤冠晃得叮当作响。大红盖头下,眼前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红光,鼻端萦绕着新漆、新绸缎混合着熏香的浓烈气味。外头的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锣鼓喇叭吹得震天响,其间夹杂着刻意拔高的道喜声,还有压低了却依旧能钻进耳朵的窃窃私语。
“啧,云家那位,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咳,插在沃土上了。”
“谁说不是呢!那可是毕家世子,咱们京都城里头一份儿的混世魔王!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斗鸡走马日日不落!云家姑娘瞧着是个明白人儿,怎么就想不开跳了这火坑?”
“火坑?嘿,依我看,是龙潭虎穴!等着瞧吧,用不了三个月,保准儿哭哭啼啼跑回娘家去!”
“三个月?你也太看得起那位娇滴滴的云小姐了!毕世子那脾气,点火就着,怕是三天都撑不过去!”
“哈哈哈,赌不赌?我赌一个月!十两银子!”
“我押半个月!十五两!”
那些声音,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固执地穿透锣鼓喧嚣,钻进我的耳膜。盖头下的唇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火坑?龙潭虎穴?哭哭啼啼跑回娘家?可惜,我云曼曼,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用力,捻紧了袖中早已备好的一小块冰凉坚硬的东西——那是母亲临上轿前,悄悄塞给我的,云家库房其中一把黄铜钥匙的印记。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
花轿猛地一顿,稳稳停住。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大红锦缎手套的手伸了进来。是毕昊天。我没有半分犹豫,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他的手很大,掌心温热,甚至有些灼人,隔着丝滑的锦缎传来。那只手稳稳地握住,力道收拢,带着一股子不由分说的劲儿,将我整个人从轿中带了出来。
眼前骤然一亮,虽隔着盖头,也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身上。我挺直了背脊,任由他牵着,迈过门口燃烧得正旺的火盆。耳边是司仪拖着长腔的唱喏。
冗长繁复的拜堂仪式开始。高堂之上,侯爷和侯夫人的位置空着。如今坐在主位上的,是侯府的老太君,毕昊天的祖母。
老太君的声音带着历经风霜的沉稳:“昊天,既已成家,当收心养性,担起责任。曼曼,入了我毕家门,便是毕家人,望你二人同心同德,光耀门楣。”
“孙儿谨记祖母教诲。”毕昊天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竟是难得的正经。
“孙媳谨记祖母教诲。”我微微屈膝,声音平稳清晰。
送入洞房的路似乎格外漫长。毕昊天的手一直握着我的,力道未曾放松。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我不得不加快些脚步才能跟上。身后,那些被隔绝在外的议论声浪又隐隐约约地追赶上来。
终于,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喧嚣被彻底关在门外。喜娘和丫鬟们说着吉祥话,鱼贯而出,最后轻轻带上了门。“咔哒”一声轻响。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隔着那层碍事的红绸,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我面前,很近。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属于年轻男子的干净气息,混合着一种皮革和马匹的味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站着没动,也没说话。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重。就在我几乎要按捺不住时,眼前骤然一亮!盖头被猛地掀开!刺目的烛光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毕昊天。京都城无人不知的头号纨绔。此刻他穿着一身同样刺目的大红喜服,身量很高,肩膀宽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薄。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瞳孔颜色偏浅,像是上好的琥珀,此刻在烛光下流动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光芒,锐利地、毫不避讳地审视着我。
那目光像带着钩子。我心底那点因他纨绔之名而起的轻视,瞬间消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