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哒哒”作响,我正给远在边防的丈夫陈卫东做新鞋垫,婆婆却“砰”地一声推开门,
身后跟着一个烫着大波浪、戴着金镯子的时髦老太太。“林岚,
这是你那从香江回来的亲姑婆,快叫人!”我还没来得及起身,
那老太太就丢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的“大团结”散出来,晃得人眼晕。“一万块,
一个商品粮户口,再给你男人一个提干的名额,”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点了点我,
又轻蔑地瞥向里屋,“或者,守着你那个快死的娘,一辈子当个农村兵的家属,你自己选。
”01一万块,在1982年是什么概念?是普通工人不吃不喝15年的工资,
是能把我们这小破院子翻盖成三层小楼的巨款。
更别提那金子般的商品粮户口和能让我丈夫陈卫东少奋斗十年的提干名额。
我婆婆的呼吸瞬间就粗重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包钱,仿佛被吸走了魂。
我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小姑子,陈卫红,更是忍不住“哇”了一声,
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热切的谄媚。这泼天的富贵,
条件却只有一个——让我和病榻上的亲妈断绝关系。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姑婆?
我怎么不记得我妈有姐妹?”我站起身,没去看那包钱,
而是直直地望向这个自称是我姑婆的女人。她叫林秀珍,我爸的亲姑姑。
当年我爷爷奶奶走得早,是我妈一根筋,硬是把重病的小姑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可她病好后,却偷了家里的钱,跟着一个南下的货商跑了,从此音信全无。
大家都以为她早就死在了外头,没想到,她竟然发了财,
还从那个遥远的、只在报纸上听说过的香江回来了。林秀珍见我没叫人,脸色一沉,
那双画了浓重眼线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刻薄:“怎么,发达了就不认人了?
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也是,她自己当年就不干不净,能教出什么好东西。”“你闭嘴!
”我猛地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我妈这辈子,最是清白刚烈,绝不容人玷污。
“我说错了吗?”林秀珍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当年要不是她耍手段,
嫁给你爸的会是她?你现在也该管我叫妈!林岚,我这是给你一个重新投胎的机会,
别不识好歹。”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婆婆和小姑子看我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从刚才的羡慕,变成了探究和鄙夷。在这个时代,
一个女人的名声比命都重要。林秀珍这盆脏水,不仅泼在了我妈身上,也溅到了我的脸上。
我死死咬着牙,盯着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这张脸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又丑陋。
她知道我嫁了军人,知道陈卫东是我们军区最年轻有为的营长,
知道一个“不清不白”的岳母会成为他军旅生涯中多大的污点。她不是来认亲的,
她是来诛心的。“怎么,想打我?”林秀珍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我婆婆身后,
继续用那种淬了毒的语气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要是想通了,
就去镇上广播站,公开声明跟你那样的妈断绝关系。到时候,钱、户口、前程,都是你的。
要是想不通……”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我就把这些陈年旧事,
好好地跟军区的领导们聊一聊。”02林秀珍扭着腰走了,留下满屋子尴尬和一地鸡毛。
婆婆看着我,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最终,她默默地把那包钱推到我面前,
叹了口气:“岚岚,妈知道你孝顺,可……卫东他……唉,你自己掂量吧。
”这话说得就很有水平了,典型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最好是这个意思”。
她没明着劝我选钱,却句句不离我丈夫陈卫东的前程。小姑子陈卫红更是直接,
凑过来酸溜溜地说:“嫂子,一万块呢,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钱吗?有了这钱,
卫东哥就能提干,我们全家都能跟着你进城里享福了。你妈那病,就是个无底洞,你图啥呀?
”“图她是我妈。”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把那包钱推得远远的。钱上的油墨味,
此刻闻起来令人作呕。我没再理会她们,转身回了自己屋。关上门的瞬间,
所有伪装的坚强都垮了。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想起了我妈。
她这一辈子,太苦了。年轻时为了拉扯那个“小姑子”林秀珍,自己累出了一身病根。
后来嫁给我爸,好日子没过几天,我爸就在一次抗洪抢险中牺牲了。她一个人,
既要忍受流言蜚语,又要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去年我嫁给陈卫东,
本以为她能跟着我享点福,谁知道她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三天两头就要吃药。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木马。这是我五岁那年,我妈用捡来的木头,
熬了好几个通宵,一刀一刀给我刻出来的。小马的尾巴缺了一块,是那年我不小心摔坏的,
我妈心疼得不行,抱着我哄了好久,说那是它的“勋章”,是独一无二的标记。从那时起,
我就知道,我妈给我的,是别人给不了的。我擦干眼泪,起身去了后院的小偏房。
妈正躺在床上,听到我的脚步声,挣扎着想坐起来。她的脸因为病痛而蜡黄,
头发也白了大半,可那双眼睛,永远是那么温柔。“岚岚,我刚才……好像听到前院很吵?
”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给我添了麻烦。我心里一酸,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笑着摇头:“没事,妈,风大,刮得窗户响。我给你熬了小米粥,你快趁热喝点。
”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我心里暗暗发誓。别说一万块,就是十万块,一百万块,
也别想让我离开我妈。林秀珍想用钱和前程来压垮我,那她就想错了。我林岚的脊梁,
是我妈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比石头还硬。她想玩阴的,那我就陪她玩到底。
我不仅要保住我妈,还要让她为今天说过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这盘“棋”,
现在才刚刚开始。03第二天一早,林秀珍果然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换了一身更洋气的的确良连衣裙,提着一篮子在县城供销社才能买到的鸡蛋糕和麦乳精,
挨家挨户地去“看望”军属大院里的邻居们。她逢人就说自己多不容易,在外面多想家,
这次回来就是想补偿亲人。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经意”地抹眼泪,提起我妈的“旧事”。
“……当年,要不是嫂子她……唉,
我也不至于孤身一人在外面漂泊这么多年……”“……我那侄女林岚,是个好孩子,
就是性子太犟,被她妈教得……唉,也是个苦命人……”她不说透,
就用这种含含糊糊、引人遐想的话术,成功地把一顶“小三上位,
逼走小姑子”的帽子扣在了我妈头上。很快,大院里的风言风语就起来了。“听说了吗?
陈营长那个岳母,年轻时候作风好像有点问题。”“怪不得呢,你看她那个闺女林岚,
平时看着挺老实的,谁知道骨子里是啥样。”“那个从香江回来的姑婆可真有钱,
要是她是我亲戚就好了……”我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出去晾晒,
好几个平时跟我有说有笑的嫂子都假装没看见我,扭头就走。那种被孤立和审视的感觉,
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身上。我婆婆的脸也越来越黑,看我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但我没慌。跟她们玩“扯头花”那一套,我可太会了。
我没有去跟人争辩,也没有哭哭啼啼地解释。下午,我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
梳了两条油光锃亮的大辫子,然后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红烧肉,敲响了对门王政委家的门。
王政委爱人李婶是个热心肠,也是院里的“意见领袖”。“李婶,我今天做了点红烧肉,
您和王政委尝尝鲜。”我笑得一脸淳朴。李婶有些尴尬,但还是让我进了门。
我把红烧肉放下,也不提林秀珍的事,就拉着家常:“李婶,我妈这几天身体不好,
总念叨着以前的事。她说,当年我爸牺牲的时候,多亏了您和王政委帮忙张罗,这份恩情,
我们娘俩一辈子都记着呢。”李婶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应该的,应该的,你爸是英雄,
我们能做的不多。”我顺势叹了口气,眼圈微微一红:“我妈总说,这人啊,不能忘本。
别人帮了你,你要记一辈子。就像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婆,我妈说,当年要不是家里穷,
她肯定要给我姑婆凑够钱去读大学,而不是让她跟着货郎跑了。我妈到现在还念叨着,
觉得对不起她呢。”我的话半真半假,却巧妙地把林秀珍嘴里“我妈逼走她”的故事,
换成了“我妈没钱供她读书,她自己跟人跑了”的另一个版本。
哪个版本更符合那个年代的真实情况,明眼人一听便知。李婶是聪明人,她看着我,
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和同情。我趁热打铁,
继续用一种天真又委屈的语气说:“现在姑婆发财回来了,说要接我去城里享福,
可她有个条件,让我别认我妈了。李婶,您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说我嫁的是卫东这样的军人,就算嫁个普通人,我也不能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啊!
这要是传出去,不是给我爸抹黑,给卫东抹黑吗?”我一番话,有理有据,
又把个人选择上升到了英雄家属和军人家属的荣誉层面。李婶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一拍大腿:“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岚岚,你做得对!这事儿你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和你王叔给你撑腰!”走出王政委家,我心里有了底。舆论战,就是要抢占道德高地。
林秀珍想用钱和谣言毁了我,我就用“孝道”和“荣誉”这两面大旗,
把她死死地钉在耻辱柱上。晚上,我婆婆找到我,脸色缓和了不少:“岚岚,
今天王政委叫我过去问话了……”我知道,我的第一步棋,走对了。林秀珍,
你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在我这儿,还嫩了点。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我很期待,
你还有什么后招。04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林秀珍就派人来“请”我了。
地点选得很有意思,就在我们军属大院门口的打谷场上。那里够开阔,能聚拢人,
显然是想把事情闹大,给我来一次公开处刑。我到的时候,
打谷场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不仅有大院的家属,还有附近村子的乡亲。
林秀珍站在人群中央,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皮箱,她今天穿得更气派了,
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套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个准备上台演讲的领导。她看到我,
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林岚,你来了。想好了吗?
”她的声音通过一个铁皮喇叭传出来,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
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我婆婆和小姑子也站在人群里,紧张地攥着衣角。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而是先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然后对着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各位叔叔阿姨,大爷大妈,
兄弟姐妹们,我是林岚。”我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今天,我这位从香江回来的姑婆,
给了我一个选择题。她让我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跟我妈断绝母女关系。”我话音刚落,
人群里就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林秀珍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脸色微微一变,
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拍了拍身边的皮箱,用喇叭喊道:“只要你答应,
这里面的一万块钱,这城里的户口,还有你男人的前程,就都是你的!林岚,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钱,又是钱。我笑了。我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我走到她面前,没有看那个皮箱,而是直视着她的眼睛。“姑婆,
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钱能买到一切?”“难道不是吗?”她反问,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没钱,你妈连看病的药都买不起!没钱,你男人就得在边疆吃一辈子沙子!没钱,
你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她的话很恶毒,但很有煽动性。人群里,
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动摇。是啊,在现实面前,亲情有时显得那么脆弱。我深吸一口气,
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我“扑通”一声,对着林秀珍跪了下来。
林秀珍愣住了,婆婆也惊呆了,所有人都以为我这是要屈服了。
林秀珍的嘴角甚至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然而,我抬起头,一字一句,
铿锵有力地说道:“姑婆,我这一跪,不是求你的钱,也不是求你的前程。我是替我妈,
还你当年的养育之恩!”说完,我对着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疼,但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磕完头,
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从今天起,我妈,不再欠你分毫。
至于我……”我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我盘得光滑温润的小木马,高高举起,
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我五岁那年,我妈用捡来的破木头,给我刻的。它不值钱,
但在我心里,比你这一万块金贵一万倍!”“我妈是给了我命的人,没有她,就没有我林岚!
钱没了可以再挣,前程没了可以再拼,但我妈要是没了,就真的没了!”“所以,对不起,
你这泼天的富贵,我林岚,要不起!”我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
却充满了力量。整个打谷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镇住了。那些家属,那些乡亲,
他们的眼神从动摇,变成了敬佩和感动。我看到王政委的爱人李婶,正悄悄地抹着眼泪。
林秀珍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精心策划的一场戏,被我用最质朴、最激烈的方式,
彻底砸了个稀烂。她想让我身败名裂,结果却让我站上了道德的顶峰。
“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
人群外传来一个熟悉而坚定的声音。“她说得对!我陈卫东的媳妇,
就该是这样有骨气的兵妈妈!”我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我日思夜想的身影。
陈卫东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逆着光,大步向我走来。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只有满满的心疼和骄傲。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05陈卫东回来了。
他像一座山,稳稳地站在我身边,替我挡住了所有的风雨。他脱下自己的军大衣,
披在我身上,然后握住我冰凉的手,用他那特有的、能让人安心的低沉嗓音说:“我回来了,
没事了。”林秀珍看到陈卫东,先是一愣,
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就是陈营长?你来得正好。你这个媳妇,
脑子不清醒,为了一个快死的老太婆,连你的前程都不要了。这样的女人,你要她做什么?
”她这是想挑拨离间,想让陈卫东当众给我难堪。我有些紧张地看向陈卫东。
他常年待在部队,思想传统,最重集体荣誉和个人前途。我今天这么一闹,虽然占了理,
但也确实是把事情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他。没想到,陈卫东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