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是被一本书砸醒的。《百年孤独》从书架上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她脑门上。
凌晨三点，店里就一盏灯还亮着，在收银台顶上吊着，黄黄的光像糖浆，慢吞吞流在地板上。
她趴在柜台上，胳膊底下压着本推理小说，嘴角沾着点黑巧，自己都没察觉。
这玩意儿是她熬大夜的秘密武器——巧克力配悬疑，越吃越精神，直到困得眼皮打架，
脑袋一歪就睡过去了。“哎哟……”她揉着额头坐起来，抬头看那排书架。书躺在脚边，
摊开的纸页像是在瞪她。她愣了两秒，心想：怪事年年有，今晚特别多。这店叫“夜语”，
外婆留下的，藏在老巷子深处。不大，但书堆得密密麻麻，墙角那台老挂钟，滴答滴答，
是这儿唯一的声响。她守了三年，别说书自己往下掉，连只耗子都没见着。
都说书多的地方有墨气，邪祟不近，她一直信这说法。弯腰捡书时，指尖刚碰到纸，
背后忽然飘来一声叹气。很轻，像谁对着玻璃哈了口气，凉飕飕地贴着后脖子爬上来。
她僵住了。慢慢转过身，灯光把她影子拉得老长。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书架一排排立着，
在暗处站着，像站了十年的老伙计。“谁？”她开口，嗓子有点发干。不是怕，
是心里咯噔一下。外婆以前总念叨，老书店有“住客”，夜里别关门太晚。她听了三年，
当故事听，从没当真。可现在……该不会真撞上了？十秒钟没人应。挂钟的响声忽然变大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时，窗边茶几“咔哒”响了一声——没人碰，可那声音清清楚楚。
她攥紧手里的书，挪着步子往那边走。月光从木格窗斜进来，在地上画出一块块灰影。
窗台那盆绿萝蔫头耷脑，叶子都卷了。沙发里……好像坐着个人？她眯眼细看。
那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子卷到小臂，手腕细得像能掐断。低着头，碎发遮了眼睛，
只能瞧见鼻梁挺，下巴线条利落。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手指长，指尖微微蜷着，
像在摸什么东西。可他的肩膀……有点虚。灯光照过去，像是隔着层雾，
能看见后面书架的轮廓。林晚秋心跳慢了半拍。来了。外婆说的“住客”，
还是个长得不赖的男的。她清清嗓子，把书抱在胸前当盾牌，往前蹭：“那个……先生？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这会儿不营业。”沙发上的人没动。她又走两步，离得不到一米。
忽然觉得冷——不是空调那种凉，是湿气钻进骨头里的冷。“阿嚏！”这一喷嚏像是惊了他。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浅褐色，像泡在水里的琥珀，干净，还有点懵。“抱歉，
”他说话了，声音轻得像风，“吵醒你了？”林晚秋愣住。不是因为声音好听，
是……他嘴在动，可一点白气都没有。而且他坐在月光下，地上却连个影子都不见。
林晚秋内心OS：完了，真是鬼。长得帅也没用，本质还是灵体。可他道歉？
这么客气的鬼？上哪儿找去。林晚秋内心OS：他该不会是书呆子变的吧？
外婆说老书店的“住客”都是爱书的。可他要是真爱书，刚才为啥碰掉我的《百年孤独》？
沈砚看着眼前这个抱着书、眼睛瞪得溜圆、一边警惕一边偷偷瞄他的姑娘，有点手足无措。
他在这儿“住”快十年了。十年前下雨，他往巷子里躲，被一辆摩托撞翻在书店门口。
再睁眼，人没了，只剩这么个影子。能穿墙，能飘，可走不出这条巷子。只有这家亮灯的店，
让他觉得……不那么冷。他看过外婆守店，慈眉善目；也看过林晚秋接手，
熬夜、吃巧克力、修书架、对着外文书抓脑袋。她下雨天把伞借人，自己淋着回来。
他看多了，习惯了，却不敢露面，怕吓着她。今晚，她睡着了，头发被风吹乱，缩在柜台上，
像只团成球的小猫。他鬼迷心窍，想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可忘了自己碰不了东西。手一挥，
书架上的书就掉了。沈砚内心OS：糟了。她要是拿扫帚撵我怎么办？
可她嘴角那点巧克力……像松鼠偷吃，还挺可爱。
沈砚内心OS：她抱的是《百年孤独》？她也看马尔克斯？
上次她读到乌尔苏拉死的时候，哭得抽抽，
一边哭一边骂“凭什么所有人都得孤独”……原来她也懂这种疼。林晚秋见他没动，
也不凶，胆子大了点。指了指沙发：“你……常来这儿？”沈砚点点头：“嗯。算是。
”“那你……”她挠头，话卡住。总不能问“你是死人吧”？沈砚像是知道她在想啥，
嘴角轻轻一弯，露出个浅笑：“我叫沈砚。别怕，我不伤人。”一笑，眼角浮出个小窝，
那股冷冰冰的虚无感忽然淡了，像冬天里透进一缕阳光。林晚秋心跳快了半拍。
林晚秋内心OS：他笑起来真好看！不对不对，冷静！你现在是书店主人，不是追星少女！
林晚秋内心OS：沈砚……名字也顺耳。说不伤人，可信吗？可看他这样子，
就算真是鬼，估计也是个温柔鬼。她把书轻轻放上茶几，试探着问：“你……喜欢这本书？
”沈砚目光落上去，眼神软了：“嗯，以前常看。”“我也喜欢，”她一激动，话匣子开了，
“就是太虐了，看得心口发闷。你说马尔克斯是不是故意的？非得让每个人都惨到底？
”沈砚没想到她会聊这个，怔了下，认真答：“我觉得他不是故意。他写的是孤独本身。
人人都想逃，可最后发现，孤独才是底色。”声音轻，却像钉子，一句一句敲进她心里。
林晚秋竟觉得，有点道理。林晚秋内心OS：这鬼不仅帅，还有思想！
比我前男友强一百倍！林晚秋内心OS：他说“以前常看”……是活着的时候？
他在这儿多久了？十年？二十年？一个人……得多寂寞啊。她看着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灯影在里面晃，像有火苗，又像什么都没烧着。忽然，心里一酸。“那个，”她清清嗓子，
指了指柜台，“我那儿还有热可可，你要不要……”话出口就后悔了。鬼怎么喝可可？
沈砚眼神亮了下，又暗下去，摇头：“不了，谢谢。我……喝不了。”声音低下去，
像小孩被哄着说“糖不能吃”。林晚秋心里一揪，赶紧补：“那……我读段书给你听？
就这本《百年孤独》，我读得可有感情了！”沈砚愣住，盯着她，眼睛忽然亮得像落了星子，
轻轻“嗯”了声，嗓音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欢喜。沈砚内心OS：她要给我读书？
她不怕我了？她声音软软的，上次听她打电话，像糖水泡着……读起书来一定更好听。
沈砚内心OS：我是不是该坐直点？头发乱了吗？她会不会觉得我怪？一个鬼，
还要人念书……林晚秋没管他想啥，转身跑回柜台，翻出书，顺手塞块巧克力进嘴，
含糊道：“等我，我把灯调亮点！”灯光亮了些，阴影退到角落。她搬个小板凳，
坐到沈砚对面的地上，翻开书，清清嗓子。“第一章啊，”她抬头看他，他正盯着她，
眼神认真得像上课，“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
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声音不高，
有点沙，像刚睡醒，却稳稳的，像夜里流淌的小河。沈砚靠在沙发上，微微闭眼。
灯光照在她侧脸，绒毛清晰，嘴角那点巧克力渍还在，像句没写完的标点。他在这儿十年了，
头一回觉得，这冷得发僵的夜晚，好像……暖了一点。窗外月光更亮，巷子传来猫叫，
挂钟还在走。林晚秋读得认真，时不时停下来问两句，沈砚就轻声回应。一个坐着，
一个靠着，满屋旧书，一盏灯，两个人——一个活，一林晚秋是被雨砸醒的。
不是那种轻轻飘的雨，是往屋顶上倒水那种，噼里啪啦震得老木窗直抖。她猛地坐直，
胳膊发麻，脸还贴着收银台冰凉的台面——昨晚给沈砚念《百年孤独》，
念着念着就睡过去了。“嘶……”她揉着手臂抬头。天光斜穿雨帘，
书架边缘泛着毛茸茸的金边。店里没人声，没动静，只有挂钟滴答。沙发上空着，
连个压痕都没有。像他根本没来过。她心里咯噔一下，
伸手摸茶几——那本《百年孤独》刚才就放这儿，现在只剩一道浅印子。不是梦。
她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出的轻快，像藏了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他走了？也是，
鬼不都夜里出没吗？白天太阳这么亮，他会不会化了？早知道多聊会儿了，
连他爱喝啥热可可都没问……哦，他喝不了。他听书时真安静，睫毛垂下来，一颤一颤的，
像小扇子……猛地捂脸林晚秋你疯了！对着个鬼走神，外婆非从坟里爬出来打你不可！
正自己骂自己，头顶“啪”地一凉，一滴水砸在手背。她一愣，抬头看。
房梁缝里正慢慢渗水，顺着木纹往下爬，聚成珠子，时不时滴一滴。她拍腿跳起来：“糟了！
”这屋顶去年就漏过，糊了点沥青，撑到现在，暴雨一冲，全废了。漏水正对收银台，
账本要泡汤。她翻出搪瓷盆，踮脚往上送，刚够着梁，又一滴水滑进衣领。“阿嚏！
”冷得她一哆嗦。“往左五寸，能接住大半。”旁边忽然飘来一句。她手一抖，盆差点掉。
猛回头——沈砚站在书架边，浅蓝衬衫，袖口褶更深了些，眼睛带笑，看着她手忙脚乱。
“你……没走？”她张着嘴，盆还举在半空。“白天也能待。”他指了指屋檐，
又往阴影里退半步，躲开晨光。他其实不想走。听见她打喷嚏，想看看是不是着凉。
她踮脚够盆的样子笨得很，像只够果子的小松鼠，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屋顶这位置他记得。
去年她外婆还在时，也漏过一次，老太太踩梯子补的。她忘了，傻乎乎的。
林晚秋照他说的挪了五寸，水珠“叮咚”落进盆里，像敲小鼓。她松口气，
揉揉肩膀：“你怎么知道？”“以前见过。”他目光落在她湿了的衣领上，眉头一皱，
“淋了，不冷？”她这才觉出后背凉飕飕的。摆摆手：“没事，换件就行。你呢？
要我拉窗帘吗？”看他缩在暗处，像棵怕晒的植物，得护着。沈砚一怔，摇头，
嘴角却翘了：“不用，这样挺好。”他其实不怕光。可她下意识护他的样子，
让他心里某个角落，软得像泡了温水。他又笑了！今天梨涡比昨晚还深！
摸手机想拍不行不行，拍鬼多吓人，万一闪光灯把他闪没了呢？记脑子里吧。
他对书店太熟了，连漏雨都知道。生前常来？外婆的老主顾？那他……不敢想雨没停，
搪瓷盆快满了。她翻出防水布和胶带，准备等雨小点上梯子。蹲地翻工具，
美工刀不见了——上次修书架后随手一扔，忘了放哪。
“放哪儿了……”柜台下、书缝里、窗台都找遍，没影。沈砚飘到她身后，
抬手指最高一格：“《全唐诗》第三本后面。”她仰头看，那层她踮脚都够不着。
“我怎么可能放那儿？”搬凳子踩上去，手往书后摸。指尖碰到金属壳，正要勾出来，
脚下凳子一晃——雨水泡松了。“小心！”沈砚声音突然发紧。她一惊，手松，
美工刀“哐当”落地，人往前栽。没摔着。像撞进一团冷棉花，凉，却稳。站稳回头，
沈砚站在她要倒的方向，眉头锁死，眼神发紧，影子比刚才淡了一圈。“没事吧？
”他声音有点抖。她摇头，心跳咚咚——不是吓的，是刚才那一下。她……真撞到他了。
不是空气，是实打实的凉，像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玻璃杯，湿漉漉的，却莫名安心。
我撞到他了？他不是透明的吗？怎么会有感觉？紧急状态特殊能力？
强行解释他刚才急成那样……像护崽的母鸡。鬼也会担心人？还是怕没人给他念书了？
嘴硬沈砚见她站稳，才松口气，眼睛仍盯着她，生怕她再出事。他刚才想扶，
忘了自己碰不到人。可就在她要摔的瞬间，他好像真扯到了她衣角——带着阳光晒过的味儿，
和他身上的冷完全不同。刚才……碰到她了？真的。衣服软软的，不像书那么脆。
活人的温度，隔着布也能感觉到一点暖。以后别让她踩高了。顶层的书，我……试试拿？
以前碰不到，现在呢？用意念去够，书不动，自己差点晃散她下凳捡刀，塞进工具箱，
不敢看他，怕脸红。蹲着假装整理，耳朵竖着——他没说话，但那股冷意一直贴着。
雨还在下，盆里“叮咚”响，像给沉默打拍子。过了好一阵，
她憋出一句：“中午……我做番茄鸡蛋面，你……要不要看看？”说完就想咬舌。看做饭？
什么怪话！沈砚却点头：“好啊。”声音轻，她心里的紧张却散了，换成一点甜滋滋的雀跃。
抬头看他，他正看窗外雨，侧脸柔和，透明感都淡了。他答应了！真答应了！得多做点，
虽然他吃不了，看着也热闹。番茄要沙的，蛋要煎黄，面得劲道……鬼爱吃番茄鸡蛋面吗？
还是更爱香烛？脑补灵堂画面算了，按我的来，他不吃也得看！他其实不懂番茄鸡蛋面。
生前最爱母亲的阳春面，清汤，葱花，一勺猪油。但他想看她做饭的样子——系围裙，
忙前忙后，蒸汽糊了脸，像年画娃娃，圆滚滚的，可爱。她做饭会不会也像修书架？
上次钉钉子差点砸手。不过……应该好吃。她吃巧克力时那副香样，做的饭肯定错不了。
雨小了，变细。她搬梯子上房，沈砚站底下，时不时说：“左边还漏。”“胶带歪了。
”活像监工。可她脚一滑，那股冷意又轻轻托了她一把。补完屋顶，她满头汗。
沈砚飘到背后，用意念扇风——她感觉不到，但他觉得自己在帮忙。中午，厨房飘出番茄香。
她系着外婆的蓝布围裙，在灶台前转来转去。沈砚靠门框，眼睛一眨不眨。阳光穿过雨雾，
照她背影，也照他半透明的袖口。锅里“咕嘟”冒泡，香气混着雨声，竟有点暖。
她端两碗面放桌上，看对面空椅子，犹豫一下，把一碗往旁边推了推，像给他留位置。
“你吃不了，”挠挠头，“但看着我吃，也行吧？”沈砚看着那碗面：番茄红亮，蛋黄诱人，
面根根分明，葱花翠绿。他轻轻“嗯”了声，声音里带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好香。
原来番茄鸡蛋面长这样。她笑得嘴角翘着，像偷吃了糖。
后每天都能这第三章 藏在旧书里的照片和不会流泪的鬼林晚秋翻那本《雪莱诗集》的时候，
天正闷得人喘不过气。蝉在巷口的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阳光从木格窗斜切进来，
在地板上晃出一块块发白的光斑。她蹲在最角落的书架前，手刚伸进箱底，
就碰上一堆蒙着厚灰的旧书——外婆走前没来得及收拾，纸味混着霉气，
一闻就知道搁了许多年。那本深蓝色的诗集压在最底下，封皮褪了色，边角磨得发亮，
一看就是被人翻过不知多少回。她吹了吹灰，指尖刚蹭到封面，忽然摸到内页里有硬东西。
她顿了顿，慢慢掀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滑出来，飘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她捡起来，
纸边有点受潮，微微卷着。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背景像是大学校门，墙上爬满爬山虎。
左边的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笑起来眉眼弯弯，两颗小虎牙露在外头，
那眉眼……分明是年轻时的沈砚！可那时候的他，眼里没现在这种空荡荡的冷，
反倒亮得像揣了整个夏天的光。右边站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穿件布拉吉连衣裙，
怀里抱着几本书，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和沈砚的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