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台风邂逅我是在一个雨季遇见阿芙的。S市是我见过最爱下雨的城市。
在爱下雨的城市里,他又是最反复无常的。在这个海滨城市长大的孩子都经受过台风的洗礼。
在这里雨并不是诗情画意,他代表着大风、湿透的鞋子、还有永远干不了的衣服。
阿芙就是在一个台风天出现的。我在网上找人合租,和她约定了那一天看房。
下午两点的时候气象发了红色台风预警。阿芙猝不及防,湿漉漉的敲响了我家的房门。
我打开门看见她,一时间呆住了。请原谅我这个反应,在我不长的生命历程里,
我没见过阿芙这么……这么难以形容的人。她打扮的很潮,像时尚杂志的模特。长相很温柔,
眼睛却锐利又坚定。当然,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从任何角度来看,阿芙都很漂亮。
她对我温和的笑笑,做自我介绍。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好半天,才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让她进门。阿芙全名叫陈阿芙,家乡也在G省,但不是S市。
G省人叫人很喜欢叫阿什么什么,阿芙原本是个小名。但阿芙的父母懒得给她起名,
所以就敷衍的叫了这个名字。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租金和水电商量的都很顺利。
这个房子实在很划算。在寸土寸金的S市市区,
3000一月的两室一厅即使没有电梯也像是在做慈善。我曾经以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陷阱,
打听一番过后发现只是死过人,于是很轻易的接受了。我问她能不能接受,
她飞快的点头:“能!”我为她的反应速度讶异,她笑了。
阿芙眼下的一颗小痣被牵动着向上——我原先怎么没发现那里有一颗痣。“那就这样吧,
你还没向我自我介绍过呢——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尾音轻轻上钩,像一团缓慢上升的雾。
我的脸蹭的爆红,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沈……沈群玉!我叫沈群玉。”“沈群玉,
群玉?”她眯着眼笑的样子真像一只得意洋洋的猫。我呆呆的解释:“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的群玉。”阿芙“嗯?”了一声,我又急急的解释:“是仙境的意思。
”“喔。”她笑眯眯的点头——她怎么还在笑。“那么,群玉小姐。
”阿芙对我伸出手:“合租愉快。”其实阿芙听不懂我的解释。她并没有上完高中。
父母重男轻女,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好。阿芙的命运本来是早早的打工和嫁人。
她没读过《清平调》,更不知道这两句诗。和阿芙合租的日子很快活。
她善解人意又有边界感,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与镇定——签合同时我发现她才19岁。
她对一切事情的处理都冷静而熟练。我怀疑她自立的很早,却没有依据,
我们实在不是能畅谈过去的关系。她爱叫我“群玉”。其实女孩这样叫很常见,但不知为何,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令我心跳加速。我在课外辅导机构当老师。坦白来讲,
这并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但是这份工作的时间安排让我很舒服。阿芙很快找到了工作。
在城中村的一个“新锐理发店”当发型师。她说这是她的老本行了,
她在T市的时候就以这个为生。我不知道她的手艺怎么样,应该是不错的。
我经常看见她带回来大大小小的快递,里面是假发、杂志和头模。她会在房间里练习。
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从没在公共区域看到过碎发,也不了解她的行踪。她白天上班,
我晚上上班,平时只会短暂的碰一两次面。对于这个室友,我只记得她漂亮,
爱穿深色、看起来很时尚的衣服。也许在她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打扮老土,有点呆呆的室友。
2 雨中情缘我们熟悉起来,大概是在合租后的第二个月。那年的雨季格外长,
那天也是不出预料的下了雨。我下了晚班,带着一身水汽回到家里。客厅的灯是关着的,
玄关的倒是开着。阿芙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恐怖片。屏幕上是在田地里起舞的女主角。
我的到来显然吓了她一跳。她暂停了电影,转头,看见是我,
立刻露出了一个眉眼俱笑的表情。“要不要过来一起看。”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子,
我又紧张了。那部电影很长,其实我很难记得情节是什么。阿芙的存在让我有点拘谨。
整场电影我都坐的笔直,现在想起来一定有些蠢。电影结束之后,
阿芙不知原因的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也没走。直到她转头看到我,
“啊”了一声,我们才双双惊醒。我们对视着,她思考了一会,
缓缓露出一个笑:“嗯……送胶卷,很有意思吧。
情点是男主也许他是吧送给女主角一片胶片——从一大卷电影放映用的胶卷里剪下来的。
我勉强回忆起这个情节,点点头:“其实,我有胶卷和……”看着她的眼睛,我闭嘴了,
并且有些后悔。这样一句话应该说出来吗?我们两个的关系有到这种程度吗?
阿芙她……会不会感到冒犯呢?她静静的看着我,电视机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
她那么认真的听着我讲话。于是我还是开口了:“我有胶卷和相机。
”“嗯……”我的声音越到后面越不确定,“也许……你想拍吗?”“嗯?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的脸也许又红了,幸好没开灯:“如果想拍的话,
我们可以找个时间,我给你拍照。”“可以啊。”那颗痣又一次被牵动着向上,她在笑。
也许是被淋感冒了,我的脑袋有些发晕。那个周末我们在附近的小公园拍照。
那天是个大晴天。阿芙换了一件侧边开叉的鱼尾裙。我注意到她大腿上有一个腿环。
阿芙的头发剪过一次,当时是那种有层次的中长发。我看不懂,只觉得很潮。
她的漂亮令我有些紧张。并不是责怪她。这个相机是我在大学时期跟风买的傻瓜相机,
我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没使用了。她精心准备了,我很担心让她失望。
她其实不是很会摆拍照的姿势。但在我提醒了几句之后,阿芙很快就学会了找镜头和角度。
她实在是很聪明的。我们在公园的很多地方进行了拍摄。
阿芙是那种会让摄影师很开心的模特。她上镜效果好,表现力强,
几句话就能理解我要表达什么。这让我很愉快。我渐渐找回了大学时期拿起相机的那种感觉。
拍到那一卷的最后几张时,我和阿芙说休息一下。其实是我有点后悔。因为担心拍坏了扫兴,
我只带了一卷胶卷。正在琢磨着最后几张照片怎么拍的时候,阿芙凑过来:“群玉。”“嗯?
怎么了?”我有点猝不及防。任何一个人近距离看到一张漂亮的脸都会这样的。
我第一次切身体验到了网上所说的“美颜暴击”。我的脸大概又红了,
幸好阿芙只是在看我手中的相机。“这个是没办法现在看到拍的样子吗?”她发问,
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她身上的香味有点似曾相识,我没想起来,
嘴巴先自动回复了她的问题:“是,要等回家以后去找冲洗店洗出来。”她抬起头来看我,
眼睛向上弯起:“那我们可以一起拍一张照吗?”“嗯?”我有点不可置信。
她重复了一遍:“我们一起拍一张照好吗?”阿芙举起了手机:“相机不行的话,
就用手机也可以,我想留一张和你一起的照片。”我当然是答应了,谁能拒绝呢?
当然不是用手机。我没带三脚架,把相机的取景框对上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后,
我们留下了几张自拍。我没有精心打扮又站了一上午,拍出来的效果也许很糟糕。
我答应了又开始后悔。“群玉你不要动哦。”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阿芙亲昵的贴过来,
替我整理颊边的碎发。按下快门的那一刻,
我绝望的在手机里看到了一个美女和一个红色的人。把自己剪掉吧。我默默的想,
还是把自己剪掉吧。那次拍照过后,我和阿芙渐渐熟了起来,
开始在手机上聊天——此前我们的聊天记录仅限于A钱时的转账。我会给她分享一些帖子。
阿芙的回应往往都很有趣。她拥有一种不冒犯的幽默。我发现她有考学的念头。
她说等再工作两年攒够了钱,就辞职去自学高考。我才知道她高中其实成绩不错,
但是“太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就辍学打工去了。阿芙是那种标准的“体验人生”的人。
她想去高考的原因并不是有多么想要学历,而是她希望自己体验过上大学这个过程。
我很敬佩她。她向我借过几本书。不是教辅,而是一些科普读物。我向她推荐了微信读书,
在好友榜里窥探她阅读时间的增加。其实阿芙的工作蛮忙的,我不知道她怎么抽出来的时间。
我的头发又长了。她主动提出来要帮我剪。我说不要太潮的,把她逗笑了。“这个发型。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是为了让我看起来靠谱一点。
”她的手指又下移到衣服:“这些也是,时尚一点的发型师会让客人更安心吧。
”“那衣服的颜色也是吗?”我问她,她“嗯……”了一会:“也是,
但我还蛮喜欢这个颜色的。深色衣服沾上染发膏不容易看出来,我就一直穿了。
”我在心里大喊救命。当时临近阿芙的生日我偷偷看了合同上的身份证号,
我已经搜罗了一大堆潮人好物。还好有补救的余地。我从镜子的反光里看阿芙的衣服,
用力的记下她当时衣服的颜色——我现在还记得是靛蓝色。我们当时已经坐在了镜子前。
阿芙给我围上披肩,双手抚上我的肩膀:“群玉是老师,头发剪的日常一点好。
”她的手从我的发间穿过:“修短一点,再打薄一点,怎么样?”我不懂这些,
但是很信任她,于是点头。剪出来的效果确实不错,起码是我近两年以来最满意的头发。
阿芙解开了围布,盯着镜子里的我看:“群玉很漂亮呢。”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阿芙就笑。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笑?阿芙生日的那一天,我买了蛋糕。
冲洗店寄给我的照片和底片刚好那一天到货。我剪下来一张合照的底片,
打算和照片一起给阿芙。生日礼物我早就选好了。是一只翠蓝眼蛱蝶的标本。
我们那段时间一起看了《帝王蝶的迁徙》,那是一部关于蝴蝶的纪录片,阿芙很喜欢。
我猜想她也会喜欢这个礼物。那天特别幸运的是个休息日。S市的天气没有发瘟,
如预报一般是个大晴天。我又买了新的胶卷,可以邀请阿芙拍照。
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但仅限于我推开家门之前。
3 母女冲突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面前放着一杯茶,
但是是一口没动过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仍然有些呼吸不畅,
那种全身血液一瞬间冻结的感觉挥之不去。这就像是小时候,我考的很差,
正庆幸妈妈出差了,打开门却看见妈妈脸色阴沉的看着我。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为什么还是说不出话。我嗫嚅着叫她:“妈。”她没有回话,
目光从我糟糕的穿搭打量到手上的蛋糕盒。她的视线像一把无形的刮骨刀,
轻轻划过我的体表,重重刮伤我的内里。我的人格又一次被否定了。这是她的眼神告诉我的。
“沈群玉。”妈妈冷冷的叫我的名字,“家里花那么多钱培养你,就是让你在这里乱搞的?
”我的头低下来。其实我更想渗透进地板里。为什么要在今天回家?
我的灵魂在这个死气沉沉的躯壳里咆哮。“哼。”这是妈妈对我反应的评价,
“又是这个死样子。”“从小到大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她很费解,
“你爸爸死了之后一直是我在养你,不说尽心尽力也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你吧,
你中考的时候我为了陪你连自己的工作都丢了!但你呢?”她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感觉自己变的很小很小,手上的蛋糕和礼物真的好沉重,为什么我还没有被拉进地板里?
“没考上重点高中,没考上好的大学好的专业,毕业了当个什么老师,
甚至连嫁个好人都做不到,出来跟这个女人同居。”妈妈一一数落着我的罪状,“沈群玉,
你到底对得起谁!”这时阿芙好像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劝她:“阿姨,我们不是……”“啪!
”她搭上去的手被妈妈打开:“离我远点!”空气安静了,也许阿芙在震惊。我不敢抬头,
也想不到这件事过后要怎么面对她。我的喉头哽住了,眼前变得模糊起来。我不敢开口,
怕自己一张嘴就是哭腔。妈妈——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因为眼泪怜悯我,
哭泣只会让她觉得我更加废物。她高跟鞋的跟碰撞在我们出租屋的廉价地板上,
我的视线里出现了她的鞋尖。“沈群玉。”能不能不要叫了。
“你之前的成绩不好、工作不行、性格差劲我都可以忍。”我到底哪里差了?“但是,
我绝对不能忍受你变成一个变态同性恋还和这种人同居。”为什么你永远都不能对我满意?
“明天就给我滚回家去!”“我不要!”这句话是我说出来的吗?为什么这么陌生。
眼泪终于顺着我的脸颊滑到了地上。我的声音还在嘶吼:“你为什么还在不走!
”高跟鞋尖动了一下。也许是她在震惊。我的泪水奔涌而出。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
耳边突然炸响一句“阿姨!”妈妈被推了一把,撞了我一下出门了。高跟鞋的声音响了几下,
事发太突然,她应该没有站稳。妈妈没有发飙,似乎是仍然在震惊中。
这么无礼对待她的人平时应该没有。我的身体软倒在门框上。阿芙扶住我,
声音有些结结巴巴的:“我们这里不欢迎……不适合接待客人,你快走吧,
一会邻居来投诉你我要被扣押金的。”她把我扶进屋子里,急急忙忙的折回去。
我腿上没有力气,跪坐在地上。“咔”的一声,应该是阿芙关门的声音。她转到我身边,
坐下来,把我手里的东西一一解开,放到一旁。阿芙抚开我的手看了一眼,
轻轻的把我的头抱到了她的胸前。她的臂膀笼罩着我,心跳在我耳边强有力的跳动。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颤抖。我在她怀里一边抖一边哭。“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高三没有一天睡够六小时,
我就是很笨很笨不是真的想成绩差……”“没关系的。”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没关系的。
”“我的工作……我只是喜欢……”我有点说不出话来。她从一旁的茶几上扯了两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