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便利店的钟,走了十年凌晨两点零三分,陈砚舟数完第三十七排货架的火腿肠,
指尖在冷柜玻璃上按出个浅白的印子。便利店的钟摆在头顶晃,
滴答声敲得人心里发空——这钟比他岁数还大,玻璃罩子上有道裂纹,
是十年前被个醉汉用酒瓶砸的,老板舍不得换,说“旧物件有魂”。玻璃门“叮铃”响时,
他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泡面。抬头的瞬间,视线撞进一片雾里。女人站在门口,
雨丝粘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霜。她穿件洗得发蓝的牛仔外套,领口磨出毛边,
怀里裹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用超市的黑色塑料袋缠了三圈,边角却还是硌了出来,
像块画板。“麻烦拿瓶水。”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雨水泡过,发皱。
陈砚舟的目光在货架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最底层那瓶蒸馏水——两元五角,
标签被手指捻得发卷,是她常买的那种。他扫码时,指尖碰到她递来的硬币,
冰凉的金属沾着水汽,像刚从雨里捞出来。“找您五角。”他把硬币放在收银台,
视线不自觉往她怀里瞟。塑料袋被她抱得太紧,接缝处裂开条细缝,
露出里面的纸——是幅画,纸页黄得发脆,画的是爬满紫花的架子,笔法软得像棉花,
风一吹就能散。陈砚舟的呼吸突然卡壳。那是三中后墙的紫藤花架。他记得四月花开时,
花穗能垂到膝盖,站在底下说话,声音都带着甜香。有个女生总在那里画画,蹲在石墩上,
校服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炭灰。他数过她的马尾辫扫过画板的次数,
一天十七次,不多不少。“这画……”他喉咙发紧,“是你画的?”女人猛地收紧胳膊,
塑料袋“嘶啦”又裂了点。她没抬头,抓起水就要走,却被门槛绊了下,
怀里的东西“哐当”砸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画彻底露出来——花架下站着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背对着镜头,手里攥着本翻开的笔记本,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印着的“三2班”。是他。高二那年,
他总假装在花架下背单词,其实是想等她画累了,把藏在口袋里的橘子糖塞给她。
他记得她怕酸,每次吃橘子都要扒掉橘络,像在拆件宝贝。“对不住。”女人蹲下去捡玻璃,
手指被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画里的花上,像融了颗红砂糖。“别动。
”陈砚舟抽了包纸巾递过去,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得像块冰,“苏晚,你看着我。
”女人的肩膀猛地一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缓缓抬头,便利店的白炽灯照在她脸上,
陈砚舟看清了她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水泡过,还有嘴角那道疤——不是平滑的线,
是歪歪扭扭的一道,像被人用指甲抠过,在苍白的皮肤上拧成个疙瘩。“你怎么认出我的?
”她笑了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我都老成这样了。”他指着她左耳后那颗痣。很小,
像粒没长开的黑豆,是她高中时总用头发遮住的地方。“你画紫藤花时,痣会蹭到画板,
留下个小黑点。”苏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玻璃碎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陈砚舟,
你还在背单词啊?”他手腕上的电子表“嘀”地响了声,是凌晨两点半。
这表是高二生日时她送的,说“背单词看时间方便”,表盘背面刻着个小小的“舟”字,
被他磨得快要看不清了。十年了,电池换了五次,表带断过两次,他却总在修表摊前犹豫,
觉得换了就不是原来的了。第二章 没送出去的钢笔,和烂在心底的话雨下得更急了,
打在便利店的铁皮顶上,噼啪响得像放鞭炮。陈砚舟找了个硬纸板,小心翼翼地把画铲起来,
又翻出医药箱,蹲在地上给苏晚包扎手指。她的手指很细,指节处有层硬茧,
像常年握笔磨出来的,却又带着些奇怪的伤痕——食指第二节有个凹陷,
像是被什么东西夹过,指甲盖也缺了一小块,泛着青黑。“还疼吗?
”他用纱布缠到第三圈时,她瑟缩了一下。“早不疼了。”她抽回手,把纱布攥得死紧,
“比被流水线的机器夹着轻多了。”陈砚舟的动作顿住了。他想起高考结束那天,
全班在教室拍毕业照,唯独她的位置空着。班主任站在讲台上,
捏着粉笔的手在黑板上顿了顿:“苏晚同学……家里出了点事,休学了。”他去她家找过。
老旧的筒子楼里,她家的防盗门换了新锁,
邻居大婶抱着菜篮子在楼道里念叨:“老苏家欠了赌债,被人追着要,
连夜卷铺盖跑了……”那天他在楼下站到天黑,口袋里揣着支钢笔——银灰色的笔身,
笔帽上刻着“晚”字,是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他想告诉她,
草稿纸背面写满了她的名字;想告诉她,每次体育课后,
他都偷偷把她落在操场的画板扛回教室;想告诉她,上周她画的那只猫,
其实是他故意放在花架下的流浪猫。可他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能抓住。“毕业那天,
你去哪了?”陈砚舟把画放进塑料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苏晚低头盯着地上的玻璃渣,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爸把拆迁款拿去赌,
输了八十万。”八十万,在2014年的小城,能压垮三个家庭。那天早上,
催债的人踹开家门时,她正在给画夹装新画纸。啤酒瓶砸在她脚边,碎片划破了嘴角,
她看着父亲被按在茶几上打,母亲哭得直抽抽,突然抓起水果刀抵在手腕上:“我去打工,
三年,八十万我还。”“他们把我塞进长途汽车,直接拉到东莞的电子厂。
”苏晚的指甲掐进掌心,“车间里的焊锡烟能呛死人,每天站十二个小时,腿肿得像萝卜。
有次机器出故障,我的手被卷进去,食指差点没保住,老板给了五百块,让我别声张。
”陈砚舟的心脏像被人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他想起高中时,她总在画纸上画自己的手,
说“手是画家的命”。现在那只手,却布满伤痕,连握笔都在发颤。“后来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合同到期后,我去了深圳的餐厅。”她笑了笑,
眼角的细纹里全是疲惫,“洗盘子,端菜,被醉汉泼过热汤,后背烫得掉了层皮。
最难的时候,三天没吃饭,蹲在天桥底下看星星,觉得还不如死了干净。”她顿了顿,
摸了摸那幅画:“画夹被偷过三次,就剩下这张。那天看见你在花架下背单词,
阳光落在你肩上,我就想……再撑撑吧,说不定能撑到看见紫藤花开。
”陈砚舟突然说不出话。原来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暗恋,
早就被她看在眼里;原来他随手放在她桌洞里的草稿纸,
她真的一张张画满了;原来那束他没敢摘的紫藤花,她其实偷偷画了三十七遍,
每一遍都有他的背影。雨停时,天边泛出鱼肚白。陈砚舟把自己的伞塞给她:“我送你回去。
”苏晚摇头:“不用,我住得远。”“有多远?”“城郊的棚户区,要转三趟公交,
末班车早就没了。”陈砚舟没再说话,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她的手腕很细,
他用掌心裹住,能感觉到她皮肤下的骨头在发颤。走到路口时,他拦了辆出租车,
报了个地址——不是棚户区,是他租的公寓。“你……”苏晚想推开车门。“上去喝碗粥。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硬得像块石头,“就当……谢谢你把我画进画里。
”第三章 她的枕头下,藏着整盒的安眠药陈砚舟的公寓在七楼,没电梯。爬楼梯时,
苏晚的呼吸越来越重,像拉不动的风箱。他想扶她,却被她躲开:“老毛病,肺不好,
跟你没关系。”公寓很小,一室一厅,却收拾得干净。书桌上摆着个相框,
是他大学毕业时的照片,穿着学士服,站在A大的图书馆前,笑得傻气。
苏晚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说:“你真的考上A大了。”A大是她当年的目标。高三那年,
她的画板上总贴着A大美术系的招生简章,边角都被摸得起了毛。“嗯,学的视觉传达。
”陈砚舟给她盛了碗南瓜粥,“也算跟画画沾点边。”苏晚喝了口粥,眼圈突然红了。
她当年算过分数,文化课要考四百八,专业课要过线二十分,才能摸到A大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