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顶灯的白光像无数根冰棱,狠狠扎进我模糊的视野。全身被掏空般的剧痛仍在腹部翻搅,比刚才更清晰的,是医生平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苏晚女士,很遗憾,孩子…没保住。从楼梯摔落导致的突发流产。”
楼梯……
记忆碎片尖锐地刺回脑海——下班回家,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阶顶端,那双我最熟悉的、闺蜜林薇的粉色亮面细跟皮鞋。下一秒,天旋地转。身体失控坠落时,我徒劳地向旁伸手,指尖几乎擦过周铭熨帖平整的昂贵西装袖口。他就在那里,离我不过咫尺。可他的手,那只本该拉住我的手,一动不动地垂着,仿佛僵死的标本。而他脸上的表情,隔着剧烈的眩晕,竟模糊得如同窗上的水汽,唯有一双眼,冷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最后定格的,是林薇俯视的、因惊恐而扭曲的面孔。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晚晚……”周铭的声音裹着沉痛的糖衣,他几步跨到床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想抚摸我的脸,却在咫尺悬停,微颤着收回去,插进裤袋,姿态是恰到好处的无力与痛悔。“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上楼梯……我们的孩子……” 他声音哽住,眼圈适时地泛红,下颌绷紧。多么完美的表演,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足以登上银幕。
林薇紧随其后,带着一身甜腻的花果香水味,掩住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她放下果篮,眼圈也红了,扑上来握住我冰凉的手,那力道紧得发疼。“晚晚,怪我,都怪我!早知道我该一直扶着你上去再走的!”她带着哭腔,泪水在精心描绘的眼线边缘摇摇欲坠,“医生说…就是不幸的意外…你身子底子弱了些……”她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周铭,又飞快落在我身上,里面全是沉重的“理解”和“悲伤”。就在那一刻,周铭插在裤袋里的手腕极其轻微地向外动了一下,林薇的手肘不着痕迹地向他的袖口一擦而过!如同黑暗中火柴划燃又瞬间熄灭的光点,短暂、冰冷,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电流。那不是安慰,是秘密的传递。我的心沉入万载寒冰,四肢百骸里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那份冰冷的背叛感比流产的痛还要锥心刺骨。
“意外?”我喉咙干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真的是意外吗?”我死死盯着周铭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只盛满“痛楚”的眼睛。周铭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像是被冒犯,他俯身凑近,压低了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晚晚,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不能胡思乱想。就是一场意外,林薇亲眼看见的。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把身体养好。”他伸出手指,指腹干燥而温暖,轻轻拂开我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孩子,我们还会有的,我保证。”
一旁的林薇立刻帮腔,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是啊是啊,周铭说得对!晚晚你别多想,医生都说是不小心的嘛!养好身体才是正经……”她的声音如同滑腻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盘旋着,绞杀着我最后一丝理智。
悲怆和灼心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我的皮囊喷涌而出。眼前阵阵发黑,周铭那张写满虚假担忧的英俊面孔和林薇涂着精致唇釉的微笑嘴脸在视线里扭曲、重叠。绝望和无边的恨意吞没了我残存的意识,如同沉入最粘稠冰冷的深渊。太痛了!失去了孩子,被至爱背叛,被至信补刀!这痛楚太过巨大,挤压着灵魂,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裂成尘埃!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瞥,我看见了病床边止痛泵透明软管里的液体,正随着林薇搭在调节旋钮上、微微用力的指尖,悄然加速流淌……
……
意识猛地被拽回!
浓烈的薰衣草织物柔顺剂的甜香霸道地冲入鼻腔,取代了医院消毒水那冰冷刺肺的气味。眼睛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不是病房刺眼的白墙,而是自家卧室熟悉的香槟色暗纹壁纸。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一道明亮的金线,落在床边地板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浮沉。天花板上简约的吸顶灯静静地悬着,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怎么回事?难道……那撕心裂肺的痛只是一场噩梦?
我挣扎着想起身,腹部却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熟悉的、被无情撕扯掏挖般的剧痛!那绝不是月经的钝痛,那是宫缩!是身体最深处被野蛮剥离后才残留的、空洞抽搐的剧痛!这痛楚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和我意识沉沦前躺在手术台上体会到的绝望一模一样!
幻觉?怎么可能!
我触电般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我眯起眼。
——日期清清楚楚地显示:2025年7月28日,星期一。
心脏在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7月28日!正是我流产意外发生的七天之前!手机冰冷的玻璃外壳贴合着掌心,那清晰的触感告诉我这不是梦。可我腹部那深入骨髓的空虚和抽痛……
“薇薇,”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昨天你陪我在楼梯上看新铺的地毯……防滑垫是不是没钉牢?”
“啪嗒!”
清晰的碎裂声从客厅方向传来。
我赤脚冲出卧室,正好撞见林薇僵在餐桌旁,脚下是打翻的咖啡杯碎片和一滩深褐色的污渍正沿着米白色地砖迅速蜿蜒开。她猛地转过身,精心描画过的脸上血色褪尽,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极度的惊愕和恐慌,随即又被一层厚重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覆盖。只是那份“担忧”,像劣质的油漆,干巴巴地浮在表面,掩饰不住眼底深处炸开的惊涛骇浪。
“晚、晚晚……”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慌乱地四处漂移,不敢与我对视,“你怎么……怎么突然问这个?早上没睡醒说胡话吧?”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碎片,指尖却被锋利边缘划破了皮,沁出细小的血珠,她也浑然不觉,“防滑垫好得很!周铭特意选的进口货,摩擦力最强了,不可能没钉牢!”
那份极力否认的急切,那份掩不住的慌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
楼梯……防滑垫……
她提前知道了答案。或者说,她心里有鬼。
门外,智能锁解锁的“嘀”声突兀响起,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铭推门进来,颀长的身影被晨光投射在玄关墙上,带着一贯的沉稳从容。
林薇像被针扎了似地猛地从一地狼藉中弹起,瞬间换上完美无瑕的、混合着嗔怪和心疼的声线:“哎呀周总,你可算回来了!快看看晚晚,一大早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说话都迷迷糊糊的……”她迅速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传递着强烈的警告和……恳求?
周铭换好鞋,视线精准地落在我苍白的脸上。他缓步走近,目光深沉,带着审视:“脸色这么差?做噩梦了?”他的表情滴水不漏,只有眉头关切地微蹙着。然而,他另一只手上拎着的那个不大的、深灰色无纺布手提袋——袋子印着一个极不起眼的黑色十字星标志,袋口敞开着,一抹金属的冷光赫然从中露出!
电光火石间,我认出了那个不起眼的标志!那是全市最高端、也是最隐蔽的监控设备品牌。
心脏骤然被攥紧,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一切都对上了!那深植于记忆的剧痛不是噩梦,林薇诡异的眼神和慌乱不是意外,眼前这袋东西更不是巧合!
流产那场“意外”前的七天……
我被送回来了!
可这并非命运的馈赠,而是更残酷的刑场。因为他们早已布好了局!
视线猛地移向玄关那尊静静矗立的古典风格装饰摆件——一枚镶嵌在青铜鹰首上的红宝石眼睛——
此刻,那宝石内部正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属于电子设备的暗红光点,冰冷而贪婪,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魔眼。
那个角度……恰恰好锁死了我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