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泼洒在雁门关外的荒丘上。
沈砚青立于一座新坟前,青灰色道袍被夜风掀起边角,露出腰间悬着的‘寒水剑’——剑鞘是深海寒铁所制,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一如他此刻的眼睛。
坟前无碑,只有半截断裂的青石板,被风蚀得看不清字迹。沈砚青指尖捻着三炷香,香火明明灭灭,映得他苍白的脸忽明忽暗。他身后五步之外,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黑衣人的尸体,每人咽喉处都有一道极细的血痕,显然是一剑封喉。血腥味混着深秋的草木的腐朽气,在寂静的夜里弥漫,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说‘玉面阎罗’沈砚青从不信鬼神,怎么想起给我这孤魂烧纸了?”
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时,沈砚青握着香的手猛地一颤,三炷香齐齐折断。他没有回头,只听得那道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三分散漫,七分不羁,像极了当年在江南画舫上,那人踩着月光走来的模样。
“萧惊寒,”沈砚青的声音比夜风更冷,“江湖传言你三月前死于绝情谷,我今日是来掘坟鞭尸的。”
他终于转身,目光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萧惊寒斜倚在不远处的断碑上,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银白发带随动作滑落,露出左额那道浅淡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断魂崖,替他挡淬毒飞镖时留下的。他指尖转着枚墨玉扳指,玉色温润,在月下泛着柔光,是沈砚青当年亲手为他寻来的暖玉。
“看来沈道长这三月没少打听我的消息。”萧惊寒直起身,身形一晃已至沈砚青面前,温热的呼吸扫过对方耳畔,“不如猜猜,我为何在此地?”
沈砚青猛地后退半步,“噌”的一声,寒水剑出鞘,月光在剑刃上流淌,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惊怒与……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当年你我约定分道扬镳,此生再不相见。”
“可你还是来了。”萧惊寒的目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那道在药王谷为救他被毒草灼伤的疤痕依旧清晰,像条狰狞的小蛇,“何况,追杀你的这批人,腰牌上刻着的可是绝情谷的标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寂静。萧惊寒不及沈砚青反应,长臂一揽已将他带离地面,足尖点在旁边的古柏树梢。沈砚青挣扎间,鼻尖撞上对方衣襟,闻到那股熟悉的冷梅香——是他去年在江南为萧惊寒调制的护心散味道,当时那人还笑他“道士不炼丹,倒学姑娘家弄这些香粉玩意儿”。
“别动。”萧惊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手掌按在他腰间穴位,“这批人里有绝情谷主的亲卫,你的‘寒水诀’刚突破第七重,对上他的‘化骨掌’讨不到好。”
沈砚青僵在他怀里,听着树下传来的脚步声。火把的光映着树干晃动,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初遇时,也是这样一个寒夜,少年模样的萧惊寒将重伤的他从雪堆里刨出来,用体温焐热他冻僵的四肢,嘴里骂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把最后一块干粮掰了大半塞给他。
那时萧惊寒才十五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已能凭一把锈剑杀退三只饿狼。他说自己是被家族遗弃的私生子,要去江湖里闯个名堂;而沈砚青刚被师父逐出山门,背负着盗取门派秘籍的污名,前路茫茫。
“当年你为何要偷《玄阴录》?”沈砚青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怀里的人沉默片刻,忽然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过来,带着奇异的暖意。“因为有人说,得到那本书就能号令武林,到时候就能逼着沈道长放下清规戒律,陪我去看漠北的火烧云。”
沈砚青的心猛地一揪,长剑“咔”地入鞘。他看着萧惊寒肩上渗出的血迹,那是方才为护他而挨的掌印,玄色衣料下隐约可见青紫的掌纹——化骨掌的毒气已开始蔓延。他忽然解下腰间的瓷瓶,塞进对方手里:“这是我新炼的解毒丹,每三个时辰一粒。”
萧惊寒挑眉接过,却反手将一枚玉佩塞进沈砚青掌心。那是块暖玉麒麟佩,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是当年沈砚青送他的护身符,他一直贴身戴着。“明日午时,城南酒肆。”萧惊寒纵身跃下古柏,墨色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只留下一句被风卷来的话,“再不来,我可就真的死了。”
沈砚青握着尚有余温的玉佩,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夜风卷起地上的纸钱,如同无数只白蝶,在冷月下单向奔赴。他忽然想起萧惊寒曾说,江湖路远,若有幸同行,便是最好的归宿。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砚青最后看了眼那座空坟,转身往关内走去。道袍下摆沾着的血迹在晨光中渐渐变深,腰间的寒水剑轻吟,像是在应和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