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液体顺着静脉流入身体,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安抚意味。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尖锐的、非人的剧痛。
汗水浸透了我的头发,黏腻地贴在额角和脖颈,视野一片模糊,
只有头顶手术灯惨白的光晕在晃动、分裂。“用力!沈小姐,跟着我的节奏,用力啊!
”助产士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失真。我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徒劳地张大嘴,喉咙里却只能挤出破碎嘶哑的嗬嗬声。
每一次宫缩都像要把身体从中间生生撕裂。意识在剧痛的浪潮里浮沉,每一次沉下去,
都离那无光的深渊更近一分。恍惚间,产房厚重的隔音门似乎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体征?”一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
轻易地穿透了助产士焦急的指令和我痛苦的呻吟。那声音刻在我骨髓深处,熟悉又陌生。
是宋砚。“产妇血压持续下降,心率紊乱,大出血止不住……宋博士,
情况非常危……”“知道了。”宋砚的声线毫无波澜地截断汇报,
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试验品。短暂的停顿后,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最后残存的意识里:“记录实验体死亡时间。通知解剖室,
准备接收。”实验体……解剖……世界骤然失声。所有的疼痛、助产士的呼喊、仪器的尖叫,
都在瞬间被抽离。只有那五个字,在空茫死寂的脑海里反复撞击、轰鸣着我残存的意识。
原来如此。这五年精心编织的牢笼,那些渗透骨髓的温柔控制,
他眼中偶尔流露的、曾让我误以为是爱意的微光……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一个冰冷的实验结论,为了解剖台上这具被榨干了所有价值的“实验体”。
我心脏的位置,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彻底熄灭,被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空洞的寒意取代。
也好。也好。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不知被黑暗吞噬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
空气中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没有惨白的手术灯光,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只有恒温系统运作时极细微的嗡鸣,
还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宋砚惯用的、昂贵而清冷的雪松香氛。
我躺在一张柔软得能吞噬灵魂的大床上。头顶是巨大的、智能调节亮度的星空穹顶,
此刻正模拟着静谧的午夜星河。视线所及,
是这间山顶智能别墅主卧熟悉的景象——光洁如镜的地面,纤尘不染的线条,
昂贵却毫无生气的艺术品。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茧。我回来了。回到了……一年前。
宋砚刚刚以“保护心理创伤未愈的我”为名,将我正式囚禁在这座高科技牢笼的第一天。
手腕上,那个伪装成时尚手环的生命体征监测器,
正无声地记录着我的脉搏、体温和位置信息。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醒了?
”低沉的男声在门口响起。宋砚斜倚在门框上,身形挺拔,
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家居服。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姿态闲适优雅,
像一位等待猎物苏醒的、耐心十足的猎手。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审视,如同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新生的菌落。“感觉怎么样?
昨晚你睡得很不安稳。”他迈步走近,将水杯放在智能床头柜上。那柜面感应到杯底,
无声地升起一个恒温底座。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
极其自然地拨开我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尖叫着抗拒。产床上那句冰冷的“解剖”言犹在耳,带着死亡的气息。
胃部的痉挛更剧烈了。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偏过头,
主动用脸颊蹭了蹭他停在半空的手指。
“做了个噩梦……”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脆弱,“很可怕。”宋砚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更自然地抚上我的脸颊,
动作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温柔。“别怕,微微。”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最温柔的弦音,
“有我在,这里很安全。外面那些……会伤害你的东西,都进不来。
”他环视着这间科技感十足、却也冰冷如墓穴的卧室,语气里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安全?
呵。最致命的毒蛇,就盘踞在这安全的巢穴中心。我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和彻骨的清醒。再抬起眼帘时,眸子里已蓄满了水光,
像只受惊的小鹿,全心全意地依赖着眼前唯一的“庇护者”。“老公……”我轻轻唤他,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全然的信任。我伸出手,试探地、带着无限眷恋地,
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以及那具温热躯体下隐藏的、强大而冷酷的力量。我仰起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他的眼神深邃,镜片后的探究似乎更深了些,像是在评估我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背后,
是创伤后遗症的应激反应,还是他的“治疗”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不给他深思的机会。
手臂微微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地贴向他,然后,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吻上了他微凉的薄唇。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样,
带着雪松的清冽和一丝不容置疑的硬度。我的吻笨拙而用力,毫无技巧,
只是凭着本能吮吸、厮磨,仿佛他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在加深,呼吸有瞬间的凝滞。这个吻短暂却足够激烈。分开时,
我的脸颊染上红晕,气息微喘,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
带着一种近乎孤勇的决心和全然的奉献感。“老公,”我喘息着,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滚烫,
“我想……我想给你生个孩子。生一个,我们的孩子。”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砚那双总是冷静自持、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纯粹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惊喜”的光芒,猝不及防地从裂缝中迸射出来,
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审视覆盖。他紧紧盯着我,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
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辨别着我的话里每一个音节的真伪。
他扶在我腰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薇薇?”他的声音依旧低沉,
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和沙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知道。
”我用力点头,眼神异常坚定,甚至主动抓住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我想了很久……只有你,只有这里,才能让我觉得安心。我想……想和你有一个真正的家,
一个延续我们生命的纽带。”我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确定的羞怯,
“你……愿意吗?”他沉默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只有恒温系统单调的嗡鸣。
他长久地凝视着我,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评估,
或许还有一丝……属于人类而非科学家的动容?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一个带着雪松冷香的、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那吻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胜利者的宣告意味。“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
却比刚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只要你愿意,微微。”他伸出手臂,
将我深深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我的脸颊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曾经,这声音是我在无数个恐惧夜晚的安眠曲。此刻,
它在我耳中,却像一口精准走时的丧钟。在他的怀抱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
我缓缓地、无声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刺骨、淬满剧毒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情愫,
只有一片荒芜的、属于死者的漠然。猎人自以为将猎物诱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却不知,
在那温顺的猎物眼中,早已倒映出他脖颈上致命的绳索。实验室报告,第1024天,
新增一行娟秀却冰冷的笔迹:猎物已对猎人产生致命依赖,收网开始。
宋砚的吻落在我的额头,带着雪松的冷冽和他自以为是的掌控温度。
我的脸颊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那沉稳的心跳声像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早已冰封的心湖上,
激不起半分涟漪,只有死寂的回响。“好好休息,”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温柔,“孩子的事,不急。你的身体最重要。”他松开怀抱,动作体贴,
为我掖好那床昂贵却毫无暖意的羽绒被。“嗯。”我垂下眼睫,乖顺地应着,
手指蜷缩在被子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压住喉间翻涌的腥甜。他起身离开,
智能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将这座精心打造的牢笼彻底锁死。
房间里只剩下恒温系统极细微的嗡鸣,还有空气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雪松香气,
像一层无形的裹尸布。确认他离开,我缓缓坐起身。眼底的脆弱和依赖瞬间褪尽,
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光洁微凉的地板上,
像幽灵般无声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连绵起伏、被精心打理过的山林,
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但这片生机被高耸的、通电的隐形围栏冷酷地切割开来。
视线所及,只有这一方被圈禁的、虚假的天地。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掠过围栏外的树梢,
发出自由的啼鸣,转眼消失在更广阔的绿色里。自由。这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心脏一阵痉挛。曾几何时,我竟天真地以为,被他圈养在这片“安全”的牢笼里,
就是幸福。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胃部的翻滚感再次袭来,带着强烈的恶心。
我冲进与卧室相连的、奢华得如同五星级酒店套房的浴室,对着光可鉴人的洗手盆干呕。
镜子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模样:脸色苍白,眼底带着熬夜的淡淡青影,但那双眼睛深处,
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镜子里的女人,陌生得让我心惊。
我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冷的刺激让我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不行,必须冷静。
愤怒和恨意只会让我失控,而失控,在这座由精密算法和宋砚意志掌控的牢笼里,
意味着死亡——或者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回到卧室,
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伪装成时尚手环的生命体征监测器上。宋砚的“眼睛”。
我盯着它看了几秒,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然后,我走到智能衣柜前,
用指纹和声纹指令打开。指尖划过一排排由顶级面料制成、却毫无灵魂的衣裙。最终,
停在角落里几件颜色暗淡、款式宽松的家居服上。
我挑出其中一件最不起眼的浅灰色棉质长裙换上。柔软、舒适、毫无攻击性,
像一张完美的保护伞。接下来几天,
我扮演着一个劫后余生、努力适应新环境、并对未来尤其是孩子充满憧憬的“沈知微”。
我“好奇”地探索着这座巨大的别墅。在AI管家温和平板的声音指引下,
“笨拙”地学习使用那些复杂精密的智能家居系统。我会在模拟阳光的花房里“发呆”,
对着盛开的、永远不会凋谢的智能仿真花露出温柔的、母性光辉的微笑。
我会在巨大的开放式厨房里,对着智能料理台“尝试”准备简单的餐点,故意打翻调料瓶,
然后在AI管家无声滑来的清洁机器人面前,露出懊恼又羞涩的表情。每一次宋砚回来,
我都是最温顺的迎接者。我会在门禁系统识别到他虹膜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玄关,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依恋,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归巢的倦鸟。“老公,你回来了!
”声音清甜,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我会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动作自然,
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微凉的手腕内侧。他镜片后的目光总是带着审视,像无形的探针,
扫描着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而我,会以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眼底清澈见底,
仿佛盛满了整个虚假星空的光。晚餐时,我会“不经意”地提起白天“笨拙”的尝试,
带着点撒娇的抱怨:“那个智能烤箱好难控制哦,差点把给你烤的饼干变成碳球了。
” 或者,带着点羞涩的憧憬:“我今天看了一本育儿的书,
里面说……”宋砚的回应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包容和引导。
他会耐心地解释某个智能设备的原理,像是在给懵懂的学生授课。
他会对我“幼稚”的憧憬报以淡淡的、公式化的微笑,偶尔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动作带着一种饲养者对待宠物的亲昵。他的眼底,那种属于科学家的冷静评估从未消失。
他在观察,在记录。记录我这个“实验体”在特定环境刺激下的行为反馈,
记录他精心设计的“情感驯化”程序的运行数据。很好。继续观察吧,宋博士。
看看你最完美的“作品”,是如何在你眼皮底下,一点点编织起反噬的蛛网。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降临。宋砚接了一个紧急视频会议,
去了顶层他专属的、安保级别最高的书房。
我“百无聊赖”地在楼下影音室看一部无聊的文艺片,心思却像最精密的雷达,
捕捉着整栋别墅的每一个细微动静。AI管家平板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客厅响起:“宋博士,
气象预警,三小时后本区域将有强对流天气,伴有雷暴。建议启动全屋备用电源及防雷模式。
”几乎是同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匿名信息,
只有三个冰冷的数字和两个字母:B2F,备用发电机房,手动切换阀卡滞。
强制切换需物理干预。预计耗时:15分钟。
倒计时:14:59…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来了。我维持着慵懒的姿态靠在沙发里,
指尖却在柔软的靠垫下,无意识地蜷紧。那串数字和字母,
是我在过去一年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像蚂蚁搬家一样,
密平板角落、从他与技术人员通话时泄露的只言片语、甚至是从AI管家冗余的维护日志里,
一点一滴拼凑出来的核心弱点。这座智能堡垒看似坚不可摧,但它庞大的能源供应系统,
有一个致命的物理开关,藏在最底层。而强制的物理切换,
I的部分非核心功能——包括对某些特定区域比如书房外走廊动态监控的实时分析警报。
时间在无声的滴答中流逝。我盯着屏幕上无聊的画面,
耳朵却捕捉着楼上书房隐约传来的、宋砚低沉而条理清晰的英语对话声。
倒计时:00:03…00:02…00:01…窗外,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阴沉的天幕,几秒后,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如同巨兽的咆哮。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时,别墅内所有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微弱的、电子元件过载的焦糊味。智能家居系统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
AI管家的待机指示灯由柔和的蓝光变成了急促闪烁的黄色。就是现在!
我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猎豹,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没有一丝犹豫,赤着脚,
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冲向通往二楼的悬浮楼梯。柔软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冰冷。二楼走廊空旷安静。
宋砚书房厚重的隔音门紧闭,他低沉的声音被完美地隔绝在内。走廊尽头,
那扇伪装成装饰墙面的书房门,此刻,因为备用电源切换导致的主控系统短暂降级,
门禁系统幽蓝的扫描光带,正以一种比平时慢了几分的速度,徒劳地闪烁着。我屏住呼吸,
停在门前。没有密码,没有虹膜,没有声纹授权。只有一次机会。我指尖冰凉,
带着细微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兴奋。我伸出手指,
悬停在门禁系统冰冷的识别面板上方。那串数字,那个日子,
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记忆深处——那个他为我戴上戒指,
深情款款地说“给你一个家”的日子。多么讽刺的钥匙。0927。指尖落下,
精准地按动那四个冰冷的数字键。嘀。一声轻响,短促而清晰,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
幽蓝的扫描光带瞬间熄灭,门禁面板亮起一个微弱的绿色指示灯。厚重的金属门,
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成功了!
一股混杂着雪松冷香和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没有丝毫停顿,侧身闪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