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午夜摇篮曲“滴答,滴答。”金属墙壁的深处,水管的脉搏微弱而规律地跳动着,
像一颗垂死之人的心脏。这是A区,女子监狱最深处,关押重刑犯与死刑犯的监区。
午夜三点,这里万籁俱寂,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凝固成一块沉重而冰冷的玻璃,
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叫林岚,是这座钢铁牢笼里的一名普通狱警。
与那些视夜班为煎熬的同事不同,我甚至有些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死寂。
因为我患有一种罕见的听觉过敏症,任何一丝突兀的、细微的声响,
在我耳中都会被无限放大,演变成一场凌迟般的酷刑。一副厚重的特制降噪耳塞,
是我隔绝这个喧嚣世界的唯一屏障,是我的救赎。但今晚,有些不对劲。
一阵极细微的、几乎无法用科学仪器捕捉的旋律,像一条没有实体的冰冷小蛇,
轻而易举地绕过了耳塞的物理防御,直接钻进了我的大脑皮层,在我的神经末梢上跳舞。
那是一首摇篮曲。一首调子古怪、扭曲,完全背离了安抚与温馨,
反而充满了某种诡异的仪式感。它不像是唱给人听的,更像是……唱给亡灵的。
那旋律仿佛从一个生了锈的、被诅咒的八音盒里飘出来,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一把扯下耳塞。监控室里,只有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
我死死盯住房门正对的那块监控屏幕——A区007号囚室。画面是黑白的,对比度很高,
那个明天清晨六点就要被执行注射死刑的女囚,苏婉,正背对着摄像头,
像一具被抽去所有骨头的布偶,蜷缩在硬板床上。她的身形在粗糙的囚服下显得格外瘦小,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歌声,就是从她那个方向传来的。这绝不可能。
007号是特级隔音囚室,四壁填充了最新的吸音材料,别说唱歌,就算在里面引爆炸弹,
外面也只会听到一声闷响。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我的肺叶。
诡异的经历归结为我的老毛病——复杂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又在午夜准时拜访了。
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我父亲,
那位享誉全国、被誉为“建筑诗人”的天才设计师,
从他亲手设计的、城市最高的地标建筑“天穹塔”顶层一跃而下。尸体摔得粉碎,
像一件被任性孩童砸烂的瓷器。那天晚上,
在刺耳的警笛、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记者闪光灯的“咔嚓”声中,
我就听到过类似的、混乱而诡异的旋律。它像背景音一样,烙印在我童年最黑暗的记忆里。
“又是幻觉……”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这二十年来,它总在我不堪重负时出现,
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我重新戴上耳塞,试图将自己重新封闭起来。然而,这一次,
一切都不同了。那歌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立体。
它不再是从耳朵这个单一渠道传入,而是直接在我颅内产生了共鸣。
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精准的指向性,像一根根冰冷的钢针,
扎在我最脆弱、最恐惧的那根神经上。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再次看向监控屏幕。画面里,
那个蜷缩着的、静止的背影,肩膀似乎正随着我颅内的旋律,轻微地、有节奏地耸动着。
她在无声地歌唱。那个动作,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在用整个身体打着节拍。就在这时,
巡逻的同事刘哥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两个保温杯。“林岚,发什么呆呢?脸怎么这么白?
”他大大咧咧地把其中一个杯子放在我桌上,“喏,你嫂子泡的红枣茶,给你暖暖身子。
”“刘哥,”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声音?
”刘哥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他是个嗓门洪亮、相信唯物主义的壮汉,
“除了你这小丫头的心跳声,我啥也没听见。怎么,又犯老毛病了?
我说你就不该来这地方上班,晦气。”我的心沉了下去。刘哥听不见。只有我能听见。
我指着屏幕,急切地说:“你看007号!她在动!她在唱歌!”刘哥凑过去,
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动?哪儿动了?不是一直这个姿势吗?
林岚,你是不是该去看看陈医生了?你这幻视幻听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陈医生是我的心理医生,一个温柔知性的女人,从我大学时期就开始为我进行心理疏导。
刘哥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我瞬间冷静下来。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
严重到连视觉都开始欺骗我了?我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不对,
那耸动的肩膀,那精准的节拍,绝不是幻觉。恐惧和困惑像两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感觉自己正站在现实与疯狂的悬崖边缘,而那首来自死囚的摇篮曲,
就是要把我推下去的魔鬼之音。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必须知道,这歌声,究竟是真实存在的,
还是仅仅是我大脑深处盘踞了二十年的梦魇。而答案,只有那个明天就要赴死的女人能给我。
第二章:罗生门的供词“林警官,你的眼睛里,有很深的恐惧。”审讯室里,
惨白的灯光将一切影子都驱逐得无影无踪。苏婉就坐在我对面,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却精准地落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她穿着宽大的囚服,手腕和脚踝上都铐着沉重的镣铐,
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我层层包裹的伪装。
距离她被执行注射死刑,只剩下最后八个小时。我以“例行心理疏导”为由,
破例为她安排了这次最后的问询。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
搞清楚那首该死的摇篮曲。“昨晚,我听到了歌声。从你的囚室里传出来的。”我开门见山,
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试图用专业的姿态掩盖我内心的波涛汹涌。
我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微表情。苏婉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悲悯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恶意,更像是一位智者在看一个深陷迷途的孩子。“那不是歌声,
林警官,”她轻轻摇头,“那是‘永光社’的圣歌,我们称之为‘安魂曲’。
它不是用来唱的,是用来‘共鸣’的。”永光社。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卷宗里对这个组织的描述语焉不详,
只说它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带有末日论色彩的邪教组织。苏婉在庭审时坚称,
是这个邪教对她进行了长达一年的精神控制,让她相信自己的丈夫,一个成功的商人,
是阻碍她“灵性飞升”的“结构性障碍”,是必须被“拆除”的尘世枷锁。于是,
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她亲手将高纯度的夹竹桃提取素,
注入了丈夫最爱喝的那壶陈年普洱茶里。“一首杀人的歌?”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胃里搅动着冰冷的酸水。“不,林警官,你又理解错了。”她耐心地纠正我,
眼神变得虔诚而狂热,仿佛在诉说一个伟大的真理,“那是一首通往永恒的歌。
它能净化灵魂,打破肉体的桎梏,让献祭者的灵魂与他此生最伟大的造物融为一体,
获得真正的‘永光’。我的丈夫,他不是死了,他是成为了他亲手创立的商业帝国的一部分,
他成为了那栋集团大楼的地基,获得了永生。”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却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说服力。我本该义正辞严地斥责她执迷不悟、草菅人命,但她的话,
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捅进了一个我尘封了二十年、早已锈死的黑暗锁孔。
“与建筑融为一体……”我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干涩。脑海中,父亲穿着白色西装,
从“天穹塔”顶端坠落的画面,与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以及那首诡异的摇篮曲,
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地狱绘卷。“你懂的,对吗?”苏婉的身体突然前倾,
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找到同类的诡异光芒,“我一见到你,
就知道你和我们一样。你身上有‘同类’的气息。你以为你听到的是歌声吗?不,
那是来自‘结构’另一端的召唤。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听见。”“一派胡言!
”我猛地拍案而起,巨大的响声在审讯室里回荡,震得我的耳膜一阵刺痛。
我的反应如此激烈,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她的话触碰到了我内心最深处的禁忌。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她丝毫不为我的暴怒所动,反而一字一句地,
用那轻柔得令人发指的语调,清晰地哼出了昨晚那首完整的摇-篮曲。
旋律和我记忆中、幻听中、颅内共鸣中的那个版本,分毫不差,
甚至连那个诡异的转音都一模一样。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手脚冰冷,
僵在原地。这不再是幻觉,不再是PTSD,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个即将赴死的、杀害亲夫的女囚,与我父亲二十年前那场被定义为“自杀”的死亡,
存在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邪恶至极的关联。“告诉我,永光社的一切!教主是谁?
据点在哪?你们还有多少人?”我重新坐下,压低声音,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是你坦白从宽,最后的机会!”苏婉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和了然,
仿佛我的问题愚蠢至极。“机会不是给我的,林警官。是给你的。”她顿了顿,
幽幽地说道:“你想知道真相,就必须先找到那个为你推开门的人。就像当初,也有一个人,
为我推开了门。”她陷入了回忆,眼神变得迷离:“你知道吗,当年为我丈夫的案子作证,
证明我精神失常,让我免于死刑后因证据链完整改判的关键证人,
是位非常善良、优雅的女士。她说,她曾亲眼看到我在家里对着建筑图纸祈祷,
嘴里反复念着‘拆除障碍,回归结构’……是她的证词,才让所有人都相信,我疯了。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呼吸也停滞了。“那位女士,”苏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我,
望向我身后的某个虚空,“她说她叫……张静姝。”轰——!这个名字,像一颗引爆的核弹,
在我脑海里掀起了毁灭性的风暴。张静姝。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第三章:母亲的谎言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戒备森严的监狱,连交接手续都忘了办。
刘哥在我身后大喊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耳边只剩下苏婉那句“她说她叫张静姝”在无限循环。我驱车在城市的主干道上狂飙,
直到熟悉的、那个我成年后就刻意疏远的家出现在眼前。客厅里,母亲张静姝正戴着老花镜,
姿态优雅地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君子兰。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她的脸上皱纹很浅,气质温婉,
看起来就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学教授。看到我像被野兽追赶一样失魂落魄地闯进来,
她只是微微蹙眉,摘下眼镜:“岚岚,怎么了?这么冒失,一点规矩都没有。”“苏婉。
”我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粗气,将这两个字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你认识她?
”母亲修剪花枝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把锋利的银色剪刀“咔哒”一声,
掉在了光洁的红木茶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她迅速恢复了镇定,抬起头,
眼神有些闪躲:“谁?哦……你说的,是新闻上那个杀夫的女囚?一个死刑犯,
我怎么会认识。”她的否认太快,太坚决,反而像是一种欲盖弥彰。“她是永光社的!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尖锐得像一把刮过玻璃的刀,“你当年是她案子的关键证人!
你为什么要向警方撒谎,说她精神失常?你为什么要帮一个杀人犯脱罪?”“我没有!
”母亲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激烈得多,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只是出于同情!那个女人太可怜了!我看她一个女人,孤苦无依,
长期被丈夫家暴……我只是想帮她一把,让她能得到法律的宽恕!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永光社!
”“家暴?”我愣住了,卷宗里从未提及这一点,苏婉的丈夫是圈内有名的儒商,风评极好。
“你懂什么!”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外人看到的,都是假的!
我亲眼见过她身上的伤!我只是做了一个有良知的人该做的事!”她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光辉。如果换作以前,我或许会相信。但现在,我的听觉过敏,
在此刻却成了一台精密无比的生物测谎仪。在她急促的、充满道德制高点的辩解声中,
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心跳的杂音——那是一种在极度恐慌之下,
频率紊乱、拼命想要掩盖什么的、绝望的搏动。她在撒谎。每一个字,都在撒谎。“是吗?
”我发出一声冰冷的、不像我自己的笑声。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我点开了一个昨晚熬了一整夜才处理好的音频文件。
那是我从家里阁楼的旧箱子里翻出的一盘老旧磁带,是父亲去世当晚,现场的一段环境录音。
我不知道当年小小的自己为什么要录下那段声音,或许只是孩子无意识的举动。二十年来,
我从未敢听过。直到昨晚,在苏婉那首摇篮曲的刺激下,我才像着了魔一样,
用最新的音频降噪软件,对它进行了数十次的过滤和分析。
“……结构……已经完整……他……将与地基同在,获得永光……”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从手机的扬声器里幽幽地传出。那声音不大,被巨大的雨声和模糊的警笛声所掩盖,
但经过处理后,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客厅里伪装出来的平静。
母亲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重重地跌坐在身后的真皮沙发上。她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机,
眼神里充满了比我更甚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这是……这是什么?”她颤声问,
嘴唇毫无血色。“这是爸爸坠楼那晚,我录下的声音。”我一步一步逼近她,
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快要被那段诡异的录音撕裂,
“在第一声警笛响起和你歇斯底里的哭声之间,有整整三十秒的空白。而这段话,
就是在那三十秒的空白里,你对着雨夜说出的。你告诉我,这是谁的声音?
”母亲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为什么要哭,妈妈?”我蹲下身,
强迫自己直视着她那双开始涣散的瞳孔,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是在哭你失去了丈夫,还是在哭……一场‘献祭’的成功?”录音里的声音,
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失真,但我能百分之百地分辨出来。那是我母亲,张静姝,
年轻了二十岁的声音。“‘与地基同在’……”我重复着这句和苏婉口中一模一样的话,
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苏婉说,这是永光社的教义。爸爸……他不是自杀的,对不对?
是他杀了自己,还是……你们杀了他?”母亲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我的手,
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肉里。她的眼中不再是恐惧,
而是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和苏生一样的、狂热到极致的光芒。“不许你再查下去!
”她厉声尖叫,声音尖利得刺穿我的耳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父亲是为艺术献身!
他是伟大的!他是自愿成为‘天穹塔’的‘基石’,换取那座建筑永恒的生命!
”我被她疯狂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我认识了几十年的、温文尔雅的母亲,
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狂热的信徒。“苏婉的丈夫也是。
”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她的话语滔滔不绝,
仿佛积压了二十年的秘密终于找到了出口,“他们都是被选中的、自愿的‘基石’。而苏婉,
她是被选中的‘记录者’,她的任务就是用一个谎言,去掩盖一个伟大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