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空调的低鸣像是某种令人心慌的背景音,被林薇自己过于响亮的声音彻底盖过。她站在投影幕布前,手指在空中用力划过,指尖几乎要戳穿那片变幻着数据和图表的亮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子弹,精准地射向对面那些西装革履、表情模糊的脸。
“季度KPI下滑百分之十五,”她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目光如刀般扫过市场部总监微微低下的头顶,“王总监,我需要的是解释,不是借口!”
空气凝滞。王总监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还没组织好语言,林薇的视线已经像冰冷的探照灯,移向下一个目标——财务部的刘经理。她的嘴唇开合,一连串关于预算超支的诘问即将倾泻而出。然而,就在那个瞬间,视野边缘猛地一暗。
像是有人恶作剧,在她眼前泼洒开一大团浓稠、旋转的墨汁。这墨汁迅速扩散,蛮横地吞噬了刘经理额角沁出的汗珠,吞噬了投影仪刺眼的光束,吞噬了会议桌上深棕色的木纹……一切色彩和形状,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飞速地、不可逆转地褪去、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世界,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刻,被粗暴地关上了灯。
“……报告显示……”林薇的声音,那柄刚刚还锋利无比的武器,骤然卡在了喉咙深处。后半截句子变成了一个短促、怪异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徒劳地在眼前晃了晃。
一片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彻彻底底的,虚无。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刮擦声,压抑不住的惊呼,还有刻意压低的、带着惊疑的议论,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林总监?”
“她怎么了?”
“脸色好白……”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嗡嗡作响,失去了视觉的锚点,它们变得混乱而陌生,像一群面目模糊的怪物在黑暗中窃窃私语。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脚底急速蹿升,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连心脏都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停止了跳动。
恐慌,纯粹而原始,如同冰冷的海啸,轰然冲垮了她精心构筑的、由数据和掌控力堆砌的堤坝。她像一块失去支撑的朽木,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高跟鞋的细跟狠狠崴了一下,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眼前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所带来的万分之一恐惧。
失重感攫住了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挥舞,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以依靠的实体。绝望的黑暗里,她预感到下一秒自己就会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在所有人惊愕或怜悯的目光下虽然她此刻什么也看不见彻底粉碎。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撞击。
一条手臂,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及时地、稳稳地托住了她急速下坠的腰背。那手臂的力量恰到好处,阻止了她跌倒的颓势,却没有丝毫冒犯的意味。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她混乱不堪的世界边缘响起,穿透了那些嗡嗡的噪音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清晰地抵达她的耳畔。
“别慌。”
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抚平毛糙边缘的温润质地,像一块被溪水打磨光滑的玉石,沉稳地落在她动荡的心湖上。
“先站稳。”那声音的主人继续道,手臂的支撑力微微调整,帮助她重新找回重心。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流畅的熟稔,仿佛处理过无数次类似的状况。
林薇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手指本能地、死死地抠住了对方支撑着她的手臂。昂贵西装的布料质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丝人体的温热。这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存在的浮木。
她大口地喘息,如同离水的鱼,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视觉被彻底剥夺的恐惧依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但腰间那坚定而温暖的支撑,还有耳边那温和平静的声音,像投入黑暗深渊的一束微光,让她濒临崩溃的神经有了一丝喘息之隙。
“别怕,”那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离她很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驱散着她周遭的惊疑低语,“我是陈默。你现在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