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妈是不是疯了。
放学铃最后一声颤音还没散尽,我就已经蹿到了教学楼后巷。
汗像不要钱似的顺着脖子往锁骨里钻,耳机里震耳欲聋的都市鼓点像在给我心脏做复苏。
一个高难度的波浪舞动作,电流感从指尖传到肩膀,正卡在最爽的那个节点上,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又脆又急的“哎呀——”。
我动作一顿,差点没把自己给甩出去。
抬头,就看见了她。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整个人蹲在地上,像一朵被雨打蔫了的蘑菇。
她身边的糖画工具箱翻了个底朝天,那个画糖画用的铜勺,骨碌碌滚进了墙角的水坑里,溅起一小圈泥点子。
更惨的是她那一锅刚熬好的糖稀,金黄透亮地泼在青石板上,正飞速凝固,像一块被打碎的琥珀。
她皱着鼻子,小声嘟囔:“又糊了……奶奶说得没错,今天果然不宜出摊。”
那声音又软又糯,像刚出锅的糖糕,带着点认命的丧气。
我摘下耳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轻微的懊恼声。
鬼使神差的,我的脚已经不受控制地朝她走了过去。
我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去捡那个泡在水里的铜勺。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手背。
她的皮肤很软,温度有点高。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我捏着铜勺,有点尴尬,水珠顺着勺柄滴滴答答落在我的鞋面上。
她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睛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亮得有点惊人。
然后她忽然笑了,这一笑,右边的眼角立刻出现一道浅浅的细纹,比左边要明显。
“谢谢你!我认得你,你是街舞社的吧?上周文艺汇演我看了,最后那个倒立旋转,超——帅的!”
“轰”的一声,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耳朵尖烫得能煎鸡蛋。
我张了张嘴,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她好像没注意到我的窘迫,转过头去心疼地收拾她那个凝固的糖画板。
我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右边马尾的发绳上。
那上面串着一颗橘子形状的塑料珠子,有点褪色了,但很显眼。
就在那一刻,我脑子里像按下了高清录制键。
她刚刚说话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扬;她呼吸间飘过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糖香,混着点焦糊味;甚至她笑的时候,右边的眼睛总是比左边的要先弯起零点三秒——这些细节,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清晰无比地刻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什么时候……能把一个陌生人记得这么清楚了?
“阳阳!夏骄阳!你再不走,你那锅都要烧穿啦!”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林小满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搂住夏骄阳的肩膀。
她看见我,调皮地眨了眨眼,“哟,我们的大帅哥在这儿英雄救美呢?”
夏骄阳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手忙脚乱地摆手:“别瞎说!林小满你别胡说八道!他就是……就是帮我捡个东西。”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因为捏过铜勺而留下的一点黏糊糊的糖渍,没说话。
可心里,已经像个自动扫描仪,默默记下了新的数据:她今天穿的是蓝白格子的连衣裙,裙摆有点皱。
左脚的白色帆布鞋,鞋带松了半截。
她一着急,就喜欢用右手食指绕自己左边的发尾。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失眠了。
只要一闭上眼,下午后巷的那一幕就会自动在我脑中循环播放,4K蓝光无损画质。
她弯腰时,几缕碎发从耳边垂落的角度;她闻到糖稀烧糊的味道时,不自觉皱起鼻子的可爱模样;甚至我瞥见她背包侧袋里,露出来半截的、橘子味水果糖的包装纸……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像擂鼓一样狂跳。
这不是普通的记忆。绝对不是。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床,翻箱倒柜,从抽屉最深处找出一个落了灰的旧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2023年9月15日,晴。她第一次出现在后巷,穿蓝白格裙,糖画熬糊了。一共说了三遍‘完蛋了’,一遍‘糟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下午在地上顺手捡起来的那张橘子糖纸,小心翼翼地抚平,夹进了本子里。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终于又踩回了鼓点上。
第二天午休,我破天荒地没去天台,而是特意绕了一大圈,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想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那里摆摊。
隔着老远,我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正踮着脚,费力地去够那个高高的糖画板支架,细瘦的身体在风里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往后倒。
我脑子一空,什么都没想,拔腿就朝她冲了过去。
就在她身体失去平衡往后仰倒的那一刻,我及时赶到,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因为惯性,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我的怀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很轻,身上还是那股甜丝丝的糖香味,头发软软地蹭着我的下巴。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因为惊吓而加速的心跳。
她在我怀里愣了几秒,才慢慢抬起头。
我们的距离近得过分,我甚至能看见她瞳孔里映出的、我那张蠢到家的脸。
她的呼吸很轻,带着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全喷在了我的喉结上。
“你……”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怎么又出现了?”
我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路过。”
这个借口烂透了,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可她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是把一整勺的阳光,全都砸进了滚烫的糖锅里,明亮又滚烫。
“哦——路过啊,”她故意拉长了声音,然后歪着头看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那你以后,多‘路过’几次呗?”
话音刚落,远处看热闹的林小满就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带着起哄的怪叫。
我的耳朵,感觉下一秒就要烧得滴出血来。
而我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运转,冰冷又精准地记下了新的数据:她说“路过”两个字的时候,尾音微微上扬,拖长了音调,整个过程持续了1.2秒。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记下的这第一个1.2秒,将会变成后来漫长三年里,我的全部。
我松开她,后退了一步,心跳还是乱得一塌糊涂。
她冲我挥挥手,转身去忙活她的糖画摊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她,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那是学校的美术楼,一栋老旧的苏式建筑,墙皮斑驳,爬满了常青藤。
美术楼的后面,据说有一个早就废弃的小院,杂草丛生,平时除了流浪猫,根本没人会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好像……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