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表哥沈修远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两家人对我们的婚事心照不宣,
就等着他守孝期满,来靖王府提亲。谁曾料到,皇祖父一道圣旨,竟将我赐嫁他人,
天命难违。1我跪在王府正厅冰冷的青石板上,初春的寒意透过衣裙渗入骨髓。
那卷明黄的圣旨在我眼前晃动,朱红的玺印鲜艳得刺眼。“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靖王之女昭阳郡主萧明曦,温良恭俭,德才兼备,
特赐婚西南王世子齐恒……”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
一下一下割着我的耳膜。我死死攥着裙角,上好的云锦料子被我揉皱成一团,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臣女,领旨谢恩。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眼泪当场落下。接过圣旨时,我看见宣旨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那眼神比圣旨上的玺印更让我心碎。“恭喜郡主。”太监压低声音道,
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喜气,“三日后,礼部会来商议婚仪。”待太监走远,我终于支撑不住,
踉跄着扶住身旁的廊柱。远处,二哥萧明宴疾步而来,月白色的锦袍在风中翻飞。“明曦!
”二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一旁的父王猛地怒喝一声:“糊涂!
圣旨岂是儿戏!”“那明曦跟修远怎么办?”二哥急得眼眶发红,“他俩的婚事,
都快定下了。要不是去年英国公府太夫人病逝,守孝耽搁了,现在怕是都已经……”沈修远,
我舅舅英国公的长子,我的表哥。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两家对我们的婚事早有默契,
就差一纸婚书,就差一个良辰吉日。差一步。就差一步,我就可以嫁给表哥了。我闭上眼,
任由泪水浸湿衣襟。“二哥,”我睁开眼,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感到陌生。
“你帮我给表哥传话,明日申时三刻,我在醉仙楼雅间等他。”二哥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父王背过身去,我看见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春风穿过回廊,
带着海棠花的香气,却吹不散这满室的愁云惨雾。2醉仙楼人声鼎沸,
茶香与酒气在空气中交织。我坐在临街的雅间里,面前的白瓷茶盏早已凉透,
茶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茶膜。“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初春的寒意。
沈修远站在门口,一身靛青色锦袍,眼中布满血丝,眼下是两片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表哥!”我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扑进他怀里。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着些许寒意,
却让我莫名安心。“小曦……”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双臂紧紧环住我,
力道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仰起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带我走,好不好?
今晚就走,我们去江南,岭南也行,去哪儿都行。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沈修远的身子猛地僵住,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你不敢?”我冷笑一声,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
“还是说……你舍不得英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舍不得你的世子之位?”“小曦!
”沈修远痛苦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抗旨是诛九族的大罪……不仅是你我,靖王府、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我身子一软,
靠在他胸前。是啊,我怎么忘了,我们身后还有那么多条人命。我深吸一口气,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轻声道:“表哥,西南王狼子野心,他三年内必反。
”沈修远猛地抬头,警觉地看向四周,
确认无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你怎会……”你等我三年好不好?”我打断他,
双手捧住他的脸。他深深望进我的眼睛,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小曦,
我等你。若西南王造反,我亲自带兵去接你。”我笑了,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一言为定。”我转身欲走,
沈修远突然拉住我的手腕:“小曦……”他的声音哽咽了,“让我……再抱一会儿。
”我被他重新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我发顶,我能听见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沉溺其中不愿醒来。最终,我狠心推开他,
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雅间。我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崩溃。3靖王府灯火通明。我刚踏入府门,
就被请去了父亲的书房。推开书房厚重的檀木门,
我看见父王正坐在太师椅上擦拭他那把御赐的青龙剑。烛光下,剑身泛着幽幽寒光,
映得他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曦儿,过来。”他放下宝剑,声音里透着疲惫。
我跪坐在父王脚边的蒲团上,像小时候听故事时那样,将头轻轻靠在他膝头。
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的长发,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这桩婚事,委屈你了。
”父王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我仰起脸,让泪水倒流回眼眶:“父王,为何非得是我?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解开丝绳,里面是一枚通体碧绿的玉扳指,
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我接过细看,内圈刻着一个笔力遒劲的“靖”字。
“这是南洲城‘济世堂’的信物。”父王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表面是药铺,
实则是我们王府在西南的暗桩。西南王齐穆狼子野心,迟早要反。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玉扳指,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几分。“届时他若拿你祭旗立威,
或是挟你威胁朝廷……”父王的手突然收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性命最要紧。
”我将扳指郑重地套在右手拇指上:“女儿明白。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顿了顿。
“请父王放心,女儿绝不会活着落入敌手,给朝廷添乱。”烛花突然爆响,
父王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别过脸去,喉结剧烈滚动:“曦儿,为父……对不住你。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也对不起你母亲。”我的母亲沈王妃是英国公的妹妹,
沈修远的姑姑,十年前病逝。“父王不必自责。”我强撑着露出笑容,“女儿会照顾好自己。
”离开书房时,我在回廊遇见了二哥。想到刚刚父王说的话,又想到跟沈修远的三年之约。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三年后还能不能活着。我从发间取下一支海棠簪子递给他:“二哥,
你帮我把这个交给表哥吧,就当留个念想。”萧明宴接过簪子,点头应允。三日后,
我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京城。我坐在轿中,透过纱帘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墙,
轻轻抚摸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西南,将是我的战场。而京城,有个人答应等我三年。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沈修远就站在最高的箭楼里,目送着我的鸾驾消失在官道尽头。
他手中的海棠玉簪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鎏金的簪身滴落,
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凄艳的海棠。4南洲城的春夜比京城潮湿得多,
红烛的火焰在湿润的空气中微微颤动,将新房内的喜帐映得忽明忽暗。
我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婚床上,沉重的凤冠压得脖颈生疼,掌心却沁出薄汗。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齐恒带着一身酒气进来,却没有靠近婚床,
而是径直坐在了窗边的太师椅上。透过盖头的薄纱,我看见他利落地解下喜服外袍,
露出内里的玄色劲装,腰间甚至还配着一柄短剑——这哪像个新郎官,
倒像是随时上战场的将士。“郡主不必拘礼。”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清润,
带着几分醉意的沙哑,“这劳什子盖头,你自己掀了吧。”我抬手掀开盖头,
终于看清了这个名义上的夫君。齐恒生得剑眉星目,与传闻中凶神恶煞的模样相去甚远,
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郁色。“世子。”我主动打破沉默,声音平稳得让自己都惊讶,
“这桩婚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权宜之计。”齐恒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起身自斟了一杯合卺酒,琥珀色的液体在夜光杯中荡漾:“郡主想说什么?
”烛花突然“啪”地爆响,我借机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世子心有所属,
是南洲城陈将军的掌上明珠陈婉。”他手中酒杯猛地一顿,酒液溅出几滴,
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痕迹。“我们可以合作。”我继续道。“人前我们相敬如宾,
私下各不相扰。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向王妃进言,允你纳陈姑娘入府。”“侧室?
”齐恒冷笑出声,指节捏得发白。“若他日局势有变,世子再给她正名不迟。
”更漏声在寂静的新房里格外清晰,一滴,两滴,像是落在心尖上的冰水。
齐恒突然起身逼近,我本能地后仰,却见他蹲下身来,与我平视。“郡主可知,
你刚才那番话,足够让整个西南王府万劫不复?”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我微微一笑:“世子多虑了。我不过是体恤世子,想成全一段良缘罢了。
”齐恒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昭阳郡主!”他站起身来,
玄色衣袍在烛光下泛着幽光:“那就依郡主之意。”他俯身凑近我耳畔,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垂:“不过……”他声音陡然转冷,“郡主记着,西南不是京城,有些戏,
要演就得演全套。”“既如此,”我站起身,凤冠珠玉叮咚作响,“那我们合作愉快。
”齐恒瞳孔微缩,终于郑重地行了一礼:“郡主好生休息,臣去书房了。”房门关上后,
我整个人瘫软下来,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窗外,南洲城的更夫敲着梆子,
声音悠远而寂寥。我轻轻取下凤冠,走到妆台前。铜镜中的新娘妆容精致,
却掩不住眼中的疲惫。5南洲城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我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
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打湿了绣鞋的鞋尖。侍女青鸾跟在我身后,不时提醒我注意水洼。
时间过的很快,我嫁入西南王府已经三个月了。“郡主,前面就是济世堂了。
”“你在外面守着。”我低声吩咐青鸾,抬脚踏进药铺。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
柜台后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正在碾药,见我进来连忙起身:“这位夫人要抓什么药?
”我不动声色地将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转了半圈,露出内圈的“靖”字:“杜掌柜,
家父让我来取去年订的雪山参。”杜林的眼神瞬间变了。他快步走到门边,
挂上“暂停营业”的木牌,又探头看了看门外,这才引我进入内室。内室陈设简单,
只有一张方桌和几个药柜。杜林跪地行礼:“属下参见郡主。”“起来吧。”我虚扶一把,
“父王说你是可信之人。”“我长话短说,杜掌柜,我需要你办两件事。”“第一,
在城内帮我寻一处园子,最好是离城门近的。
”杜林眼中精光一闪:“郡主是想……”“第二,”我打断他的猜测,“找可靠的工匠,
重新修葺园子。特别是……”我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条线,“要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
”杜林盯着桌上的水痕看了许久:“属下明白。
只是这工程至少需要半年……”“一年也无妨。”我扶起他,“务必谨慎,
工匠要用信得过的。”雨声渐歇时,我带着一包寻常草药离开济世堂。6一年后的立夏,
明园正式竣工。这处位于城西的宅子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暗藏玄机。
我站在新栽的海棠树下,看着最后一批工匠撤走。“郡主,都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
”青鸾走过来,“地……地窖也通了。”我点点头,望向西南王府的方向。这一年里,
齐恒如愿纳了陈婉为侧妃。我们默契地维持着表面和睦,他每月初一十五来我房中坐坐,
做足夫妻恩爱的戏码。“回府收拾东西吧,三日后搬过来。”搬离王府那日,
齐恒竟亲自来送。他站在马车旁,难得地露出真诚笑容:“这一年,多谢郡主了。
”“世子言重。”我微笑还礼,“陈妹妹有孕在身,您多陪陪她。
”明园的生活比想象中惬意。我每日在书房看书,在花园赏花,
偶尔以世子妃的身份邀请城中贵人们过来赏花赏月,暗中观察西南官员的动向。
杜林每月都会以送药为由,带来些京城消息。这日清晨,我正在后院喂鱼,
青鸾走过来说:“郡主,杜掌柜来了,说有要事禀报。”杜林站在廊下,脸色有些古怪,
低声道:“郡主,京城来了消息,英国公世子,上月成亲了。
”我手中的鱼食罐“啪”地掉在地上,锦鲤惊得四散。“娶的是他姨母家的表妹,
荣昌伯府的嫡长女王氏。”杜林的声音越来越低。“知道了。”我听见自己说,“你去忙吧。
”直到杜林离开,我还站在原地。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照得人头晕目眩。“青鸾,取酒来。
”“郡主……”“取最烈的南洲春。”我转身走向凉亭,“再拿两个杯子。
”青鸾很快端来酒具。我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又在对座放了一杯。
“表哥……”我举杯对着虚空,“祝你……百年好合。”南洲春果然烈,一杯下肚,
喉咙火烧般疼。我机械地一杯接一杯,直到视线模糊。恍惚间,仿佛看见沈修远就坐在对面,
还是那年醉仙楼里的模样。“你说等我三年……”我笑着去碰他的酒杯,却扑了个空,
整个人栽在石桌上。瓷杯摔得粉碎,就像那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郡主!
”青鸾惊慌地扶住我。我推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你骗我,你说等我三年,
这才……这才一年零三个月……”话音未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趴在栏杆上吐得天昏地暗,泪水混着酒水,打湿了前襟。
青鸾红着眼眶为我擦拭:“郡主何必为了一个负心人……”当夜,我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坐在床边,用冰凉的帕子敷我的额头。我抓住那只手,
喃喃道:“表哥……”“郡主,是奴婢。”青鸾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勉强睁开眼,
“青鸾,你说,这世上的情爱,是不是都是镜花水月。”7又是一年的雨季。
雨水顺着明园的黛瓦汇成细流,在檐角挂下一道透明的水帘。“郡主!”杜林冒雨闯进院子,
蓑衣上的水珠甩了一路。他连礼都来不及行,直接递上一封密信。
“西南王三日前以操练为名,秘密调集五万精兵往北边移动。”他压低声音,
胡须上还挂着雨水,“更蹊跷的是,军中突然发放双饷,每个士兵都配发了新制的皮甲。
”我接过密函,指尖触到纸张时微微一颤。三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杜掌柜,
你先从后门离开,按我们之前商量的路线.……”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青鸾慌张地跑进来:“郡主!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把园子围住了!”“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