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艺的手指在油腻的冷水里泡得发白发皱,像泡涨了的尸体。洗碗池里堆成小山的碗碟,油腻腻地反着后厨昏黄的灯光。墙壁上积年的油垢厚得能刮下来炒盘菜,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洗洁精和隔夜泔水的混合气味。
嗡,裤兜里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顽强地亮起,顽强地穿透油腻的空气。是苏倩的朋友圈更新提示。
九宫格。
第一张:一颗硕大的钻戒,在柔光下璀璨夺目,几乎要刺瞎林艺的眼睛。第二张:私人飞机的舷窗,窗外是翻滚的云海,阳光奢侈地铺满整个画面。第三张:苏倩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男人侧脸线条冷峻,鼻梁高挺,眼神却疏离得像隔着千山万水,正是传说中的千亿富豪沈聿怀。最后一张配文,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林艺心口:
“老公说这颗太小,下次拍鸽子蛋~ @周慕白 学长,谢谢当年不娶之恩哦~”
周慕白。
林艺盯着那三个字,刷碗的动作猛地顿住。冰凉的脏水溅到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她沉默地用袖子狠狠擦掉水渍,也像是想把那段早已发霉的过往彻底抹去。没点赞,没评论,手机塞回兜里,冰凉的金属贴着大腿皮肤,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旁边刷碗的张姨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忍:“小晚啊,你爸今天下午那趟透析的钱……老板那边……”
“张姨,放心。”林艺的声音有点哑,却异常平静,手上刷碗的力道更重了,瓷碗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晚点我去求老板,再预支点工资。” 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混着汗,分不清是冷的还是热的。
别人的钻石能亮瞎眼,她的日子却像这池洗碗水,浑浊、冰冷,漂着洗不净的油花和看不见明天的泡沫。 尊严?在这后厨的油烟里,早就被熏得又黑又脆,一碰就碎。
夜深了,巷子里只剩下几盏苟延残喘的路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一地狼藉。林艺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刚走到巷口,两道雪亮的车灯像探照灯一样猛地打在她身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一辆火红的保时捷911嚣张地横在狭窄的巷口,堵死了去路,像一头盘踞的野兽。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苏倩那张妆容精致、此刻写满刻薄与得意的脸。副驾驶上,坐着眼神躲闪、坐立不安的周慕白。
“哟!瞧瞧这是谁啊?”苏倩的声音又尖又利,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这不是我们‘勤工俭学’的林大才女嘛!刚刷完盘子?哎哟喂,看看你这双手,啧啧啧,刷得跟老树皮似的!周学长,你说当年你要是跟了她,”她故意扭头,夸张地对周慕白挤眉弄眼,“现在是不是也得蹲在这后巷,闻着地沟油味儿,一块儿刷盘子呀?哈哈哈!”
周慕白脸色尴尬,低声劝道:“倩倩,少说两句,走吧……”
“走什么走?”苏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林艺脸上,“我偏要说!林艺,你就是阴沟里的烂泥!臭水沟里的蛆!活该一辈子在泥巴里打滚发烂发臭!慕白哥选我,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决定!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她猛地一脚油门,保时捷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车头凶狠地朝着林艺的自行车前轮擦撞过去!
哗啦!
车轮碾过路边的脏水坑,混着泥浆的污水像瀑布一样,兜头盖脸泼了林艺一身。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旧T恤,顺着脖子往下淌,狼狈不堪。
林艺没躲。
她甚至没看周慕白一眼,只是抬起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泥水,露出那双黑白分明、此刻却冷得像冰窟的眼睛,死死钉在苏倩那张因嫉妒和刻薄而扭曲的脸上。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巷子里静悄悄地,只有保时捷引擎低沉的轰鸣在示威。
林艺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割开夜的粘稠:
“苏倩,踩着别人的脊梁骨往上爬,小心摔下来的时候,连烂泥都嫌你脏。”
这句话,像一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苏倩最敏感、最心虚的神经上。
“贱人——!!” 苏倩的脸瞬间扭曲变形,所有的得意和刻薄被疯狂的怒火取代,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保时捷猛地向后倒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然后,方向盘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死!那辆火红的跑车,带着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引擎轰鸣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红色公牛,再次朝着林艺——不,是朝着林艺和她那辆破自行车,狠狠撞了过来!
“去死吧!!”
刺耳的刹车声撕破夜空!
紧接着,是金属猛烈撞击、挤压、撕裂的恐怖巨响!像一个巨大的铁罐头被暴力砸扁!
慢镜头仿佛在林艺惊恐的瞳孔中展开:那辆为了撞她而失控冲出巷口的保时捷,侧面,一辆满载着建筑废料、车身上涂着巨大而荒诞的“回收二手女友,高价回收伤心”广告语的渣土卡车,像一座移动的、绝望的钢铁山峦,带着无可匹敌的惯性,轰然撞上了保时捷的驾驶位!
砰——哗啦!!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她身上,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意识模糊前,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辆变形的保时捷驾驶室里,苏倩满头满脸都是刺目的鲜血,那双曾经写满刻薄和得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正死死地、直勾勾地对着她。
……
嘀…嘀…嘀…
规律而单调的声音,是唯一能抓住的坐标。
林艺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眼前是模糊的、晃动的白色。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呛得她忍不住想咳嗽,却牵动了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又被粗暴地重新拼凑过一样,每一处都在尖锐地叫嚣着疼痛。
“醒了!醒了!沈太太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有些模糊,“快!快去通知沈先生!”
沈太太?
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林艺混沌的意识。她是谁?她在哪?她费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试图看清周围。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这里是医院?VIP病房?空气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氛味,驱散了些消毒水的刺鼻。
喉咙干得冒烟。她想喝水。手无意识地在身旁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光滑、带着金属边缘的小东西。她下意识地抓过来。
是一面小巧精致的化妆镜。镜壳上镶嵌着细碎的水钻,在病房顶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而廉价的光,这是苏倩最喜欢的限量款。
林艺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面镜子。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皮肤是精心保养过的白皙,下巴尖俏,眉毛被修得精致漂亮,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标志性的泪痣。只是此刻,这张漂亮的脸上毫无血色,额角贴着一块刺眼的白色纱布,眼神茫然又惊骇。
这……不是她的脸!
这是苏倩的脸!!
“啪嗒!”
镜子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掉在雪白松软的被子上,镜面朝上,那张属于苏倩的、此刻写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脸,依旧清晰地映在里面,像一张诡异的面具。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呼吸。
镜子不会说谎,但命运会偷换。它蛮横地塞给你一张陌生的脸,然后冷眼旁观,看你如何在绝望的废墟里,学着用别人的名字活下去。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走廊明亮的光线,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那两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正穿透昏暗,精准地钉在病床上那个惊魂未定的人身上。
低沉、冰冷、毫无一丝温度的声音,像淬了寒冰的子弹,一个字一个字地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和浓浓的压迫感:
“苏倩。”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为什么会在那个穷鬼打工的破巷子里,”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把自己撞进这该死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