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转角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晃得我眼睛发花。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散落着几片青瓷碎片，釉色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薰也压不住的尖锐紧绷。而我，林溪，一个刚被认回林家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真千金，像个罪人一样被钉在旋涡中心。
“林溪！你怎么这么恶毒！” 林母苏雅捂着心口，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痛心和难以置信的泪痕，手指颤抖地指向我，“晚晚从小身体就弱，你怎么能下得了手推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养女苏晚正蜷缩在楼梯下方的波斯地毯上，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娇弱小白花。她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贴着纱布，隐隐透出一点“血迹”，左手臂不自然地垂着，裹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胸前，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一圈显眼的绷带。她细弱的肩膀一抽一抽，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昂贵的丝绒地毯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妈妈……别怪姐姐……”她抬起泪眼，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是我自己……不小心……姐姐她……她只是刚回来，心情不好……”她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仿佛被我眼中的“凶狠”吓到，身体又瑟缩了一下。
这演技，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我的便宜大哥林景明，那个以冷峻理智著称的林氏集团现任掌舵人，此刻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剐在我身上。“林溪，道歉！立刻！给晚晚道歉！然后收拾你的东西，滚出林家！我们林家容不下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压抑，蕴含着风暴般的怒意。
一直沉默的林父林宏远，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对我这个“失而复得”却又“劣迹斑斑”的亲女儿的失望。他紧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虽然没有像苏雅和林景明那样直接斥责，但那沉重的威压无声地笼罩下来，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人窒息。
佣人们远远地站着，大气不敢出，但那些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委屈、愤怒、还有一丝刚穿越过来就面临绝境的茫然，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辩解。
就在这时，一片死寂中，几个截然不同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脑海，像炸开的爆米花，噼里啪啦，瞬间冲散了那几乎将我淹没的沉重窒息感——
“啧，这假摔，左脚绊右脚能摔出个三周半自由转体落地？苏晚不去练体操真是国家队的损失！那落地姿势，啧，浮夸得能拿负分。”——这是一个极其冷静、带着点金属质感的男声，充满了理性的嘲讽。
“哎哟我的限量版青花梅瓶啊！肉疼死我了！苏晚这小蹄子摔哪儿不好非得撞倒它！验伤单？P得倒是挺快，可惜昨晚她偷偷摸摸用书房扫描仪的时候，我手机云端自动备份早存好了高清原图！”——这是个咋咋呼呼、充满市井烟火气、还带着浓浓心疼味道的女声。
“噗……亲闺女快看快看！她右脸腮帮子上！那半根假睫毛！掉了！粘在那儿随着她假哭一抖一抖的！像条垂死挣扎的毛毛虫！哈哈哈憋死我了！”——这是个跳脱得如同弹幕刷屏般的年轻男声，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我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愤怒和委屈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绝伦、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震惊和……啼笑皆非。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刷地扫过眼前这三位“痛心疾首”、“怒不可遏”的家人。
林景明依旧维持着他那副冷面阎王的表情，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里的冰寒足以冻死北极熊。
苏雅还在用手帕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泪花，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悲痛得难以自持。
林宏远紧锁眉头，目光沉痛地看着苏晚的方向，仿佛在思考如何处置我这个“逆女”。
可他们脑子里那些疯狂刷屏的弹幕，却在我耳中——或者说脑中？清晰得如同自带字幕！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看看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却悄悄用完好那只手的手指，死死掐着自己大腿内侧以维持“痛苦”表情的苏晚。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直冲天灵盖，冲垮了我所有的紧绷和委屈。原来如此！好家伙！全员影帝啊！合着就我一个傻乎乎的真情实感，搁这儿演苦情剧女主角呢？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我深吸一口气，不是用来酝酿哭腔或者辩解，而是……为了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爆笑。再开口时，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意外的懒洋洋的腔调，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这凝重得快要结冰的空气：
“啧，”我轻轻咂了下嘴，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林景明铁青的脸、苏雅僵硬的泪容、林宏远紧锁的眉头，最后落在地上苏晚那张瞬间忘了抽泣、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弧度，“要不……你们继续演？我看着呢，挺精彩的。”
“轰——！”
这句话像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在死寂的客厅里引爆！效果立竿见影。
地上正沉浸式表演“破碎感”的苏晚，那凄楚的泪容猛地一僵，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摸自己的右脸腮帮子，动作进行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那半根粘着的假睫毛在她剧烈变化的微表情下，顽强地抖了抖，终于不堪重负，彻底飘落下来，掉在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她那双总是水汪汪、此刻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我，瞳孔深处，震惊、羞恼、还有一丝被彻底打乱阵脚的茫然和……疯狂，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滚上来，几乎要烧穿她精心维持的柔弱假面。
“林溪！你……你放肆！”苏雅最先反应过来，她保养得宜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惊怒而涨红，精心描绘的柳叶眉高高竖起，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指着我，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水晶吊灯，“你推了晚晚，还敢这样阴阳怪气？！景明！你看看她！这就是你找回来的好妹妹！”
林景明那冰山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不是愤怒，更像是……措手不及？他深沉的眸光锐利地钉在我脸上，似乎想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他脑海里那个冷静的男声，此刻也带上了一丝愕然的波动：“……她怎么……？不对，她不可能知道。巧合？还是……？”
林宏远紧锁的眉头几乎能夹死苍蝇，他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失望似乎更深了，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脑海里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声也卡壳了一瞬：“哎哟我去！亲闺女这反应……不按套路出牌啊！有点意思！不过老娘的梅瓶……嘶，还是肉疼！”
“姐姐……”苏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试图重新掌控局面，“我知道你讨厌我……怪我占了你的位置……可是，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我……这样污蔑大家对你的关心……”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皱成一团，泪珠又成串地往下掉，这次看起来“真实”多了——大概是因为掐大腿内侧掐得更狠了。
看着她这炉火纯青的表演，再听着耳边三位“影帝影后”内心那精彩纷呈的弹幕，我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诞感席卷而来。这场闹剧，从我这个真千金踏进这个家门的第一步，就已经拉开了帷幕。他们在我面前演，他们彼此之间也在演，甚至他们脑子里还在疯狂吐槽这场戏。而我，一个意外拥有了“读心术”的观众，突然跳出来喊了句“卡”，瞬间让整个片场都NG了。
我扯了扯嘴角，连敷衍都懒得装了。目光掠过苏晚那张梨花带雨却掩不住怨毒的脸，掠过苏雅强装的愤怒，掠过林景明深不可测的审视，最后落在林宏远那沉痛又复杂的眼神上。
“关心？”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我微微歪头，眼神里一片沉寂的冷，像结了冰的湖面，“是关心我这个刚找回来的‘亲女儿’，还是关心……你们精心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完美家庭’假象，会不会因为我这个‘意外’而崩盘？”
这句话，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客厅里那层虚伪的温情泡沫。
苏雅保养得体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手指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慌乱。她脑海里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声尖叫起来：“完了完了！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老林！景明！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林景明眼底的冰层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锋利的锐光，紧紧锁住我，仿佛我是他商业谈判桌上一个突然亮出致命底牌的对手。他脑海中那个冷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信息泄露？不可能。她的资料绝对干净。读心？荒谬！但……她的反应……太精准了。”
林宏远猛地向前踏了一小步，那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般朝我涌来，他紧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心虚。他心里的声音也充满了震惊和急切的盘算：“稳住！必须稳住！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晚晚的事？还是……我们所有人的？景明的系统？雅雅的来历？该死！这局面……”
而地上的苏晚，脸上的柔弱彻底碎裂了。怨毒和嫉恨如同毒蛇般从她眼底钻出，毫不掩饰地缠绕上我。她不再伪装哭泣，只是死死地、怨毒地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她脑海里没有心声传来，只有一片扭曲疯狂的尖啸，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刺耳无比：“贱人！贱人！你怎么敢！你怎么能毁了我的计划！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水晶灯的光芒冰冷地洒落，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苏雅的慌乱失措，林景明的锐利审视，林宏远的震惊凝重，苏晚的怨毒疯狂。刚才那场“苦情戏”的舞台布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撕得粉碎，露出底下冰冷、算计、充满秘密的钢筋水泥骨架。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无声流淌的暗潮汹涌。
我站在风暴眼中心，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复杂目光，心底却一片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漠。读心术？呵，这哪里是金手指，分明是打开了一个装满毒蛇的潘多拉魔盒。这个家，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我懒得再看他们脸上变幻的“戏剧脸谱”，目光转向地上那几片碎裂的青瓷。釉色温润，碎片边缘锋利。我蹲下身，无视苏晚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毒视线，也懒得理会苏雅下意识想阻拦又强忍住的手。指尖小心地避开锋利的边缘，捻起一片较大的碎片。
“清朝雍正年间的吧？官窑？”我掂量着那片冰凉沉重的瓷片，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可惜了。” 我的指尖拂过光滑的釉面，感受着那细腻冰冷的触感，“这颜色，这开片，摔了确实可惜。” 我抬眼，目光扫过苏雅那张依旧残留着惊惶和肉痛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不过，假的东西，碎了也就碎了，没什么好心疼的，不是吗？再像真的，也终究是赝品。”
“赝品”两个字，我咬得格外清晰，像两颗冰珠子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听懂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把她精心营造的“林家养女”身份和她伪造的“受害者”形象，一起踩在脚下碾碎！她胸口剧烈起伏，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毒箭射向我。
苏雅的脸也瞬间涨红，那既是对我指桑骂槐的愤怒，更是对自己珍藏宝贝被毁的心疼和对这失控局面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她张了张嘴，想斥责我对古董的不敬，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林景明和林宏远的目光则更加深沉。他们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法掌控的变数。林景明脑中那个冷静的声音在飞速分析：“她在暗示晚晚的身份？还是另有所指？目标明确，情绪稳定得反常……需要重新评估威胁等级。”林宏远心里的声音则充满了焦灼：“必须尽快弄清楚她知道多少！不能让她继续搅乱局面！梅瓶……梅瓶的事先放一放！”
我随手将那片青瓷碎片丢回地毯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张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
“我累了。”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穿越的冲击，被诬陷的愤怒，识破真相的荒诞感，以及这无处不在的算计和虚伪，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身上，“房间在哪儿？我想休息。”
这要求提得极其不合时宜，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理所当然。仿佛刚才那场撕破所有人脸皮的惊天冲突，不过是午后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苏雅像是被我的平静噎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求助地看向林宏远。林宏远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在我和苏晚之间来回扫视，显然在权衡利弊。林景明则向前一步，挡在了苏晚和我之间，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虽然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地锁定着我。
“张妈！”林宏远终于沉声开口，打破了僵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大小姐去楼上客房休息！” 他刻意加重了“客房”二字。
一个穿着整洁制服、大约五十多岁的妇人立刻从角落的阴影里小步快走出来，脸上带着恭敬，眼神却不敢与我对视，只低垂着头：“大小姐，请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