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仙门上下捧在掌心里的玉璃仙子。今天是我入清霄门的第三百年。掌门师兄站在殿上,
声音洪亮地念着贺词,说我是天地钟灵毓秀的产物,是仙门的脸面,是正道的光。
底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都仰着,眼神里全是痴迷。我穿着他们精心缝制的云锦仙衣,
袖口绣着九瓣莲,走路时会飘出淡淡的香。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香味是用一百种奇花异草熏出来的,闻久了能让人头晕。就像现在,我站在玉阶上,
嘴角噙着他们教我的、标准的三分浅笑,胃里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仙子的肌肤真是吹弹可破。”“看那眉眼,怕是九天玄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我得装作没听见,继续维持着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这是他们给我的设定——仙门第一美人,修为低微,天真烂漫,需要所有人的保护。
三年前有个外门弟子不懂事,说我连一阶法器都握不住,配不上“仙子”的称号。第二天,
那弟子就被逐出了山门,理由是“对仙子不敬,心术不正”。从那以后,
再没人敢说我半个不字。可谁见过仙子怕晒太阳的?午时的阳光最烈,
我每次被师姐们拉去殿前广场“吸收灵气”,皮肤都会泛起细密的红疹。
她们说那是“灵气滋养的红晕”,还夸我连过敏都美得与众不同。我只能咬着牙笑,
心里把这群睁眼瞎骂了一百遍。更荒唐的是,她们给我吃的“仙露琼浆”,我闻着就想吐。
反倒是上个月偷偷摸到后山,嚼了棵被雷劈过的焦黑老树根,那股子又苦又涩的味道,
竟让我觉得浑身舒坦。“玉璃仙子,该回殿歇息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清辞。仙门首席,凌霄殿主,修为深不可测,
长了张能让女弟子们半夜睡不着觉的脸。也是掌门派来“看护”我的人。说白了,就是监视。
我转过身,立刻换上那副怯生生的表情:“有劳沈首席。”他今天穿了件月白道袍,
腰上系着块墨玉,上面刻着繁复的魔纹——据说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魔气的法器。
每次看到那块玉,我的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挪不开。尤其是玉上偶尔闪过的黑色流光,
总让我喉咙发痒。“今日阳光炽烈,仙子脸色不太好。”沈清辞的目光落在我额头上,
那里肯定又泛红了。我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挡了挡:“许是昨夜没睡好。”他没再追问,
只是淡淡道:“随我来吧。”跟在他身后走回清心殿,他的道袍下摆扫过地面,
带起一阵清冽的灵力气息。那气息钻进我的鼻子,像猫爪一样挠着我的心。
我知道他在前面走,却能清晰地“看”到他袖口藏着的那张镇魂符——朱砂混着灵力,
画得极其精妙。那玩意儿,对修士来说是驱邪的宝贝,对我来说……就像是刚出炉的糖糕。
咽了口唾沫,我赶紧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不能露馅。三年前刚被“捡”回仙门时,
我连话都不会说,是掌门一点点教我怎么笑,怎么走路,怎么扮演一个完美的仙子。
他说我身份特殊,不能让人知道我的“怪病”。现在想来,哪是什么怪病,
分明是我骨子里就和这仙门格格不入。到了殿门口,沈清辞停下脚步,
背对着我:“听闻昨日你又把灵泉水打翻了?”我的心咯噔一下。那泉水是仙门至宝,
据说能洗去俗尘,可我一碰就觉得像被冰水浇,昨天没忍住才挥开了。“对、对不起,
”我小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那水太凉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透过他的发梢,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总是淡漠如冰的眼睛,
此刻竟像结了层薄霜,看得我头皮发麻。“玉璃,”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而不是“仙子”,
“你到底怕什么?”我愣住了。怕什么?怕阳光,怕灵泉,怕檀香,
怕那些被他们奉为神圣的一切。更怕有一天伪装被戳穿,他们会像对待过街老鼠一样对付我。
“我、我什么都不怕……”我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是我最擅长的把戏。
女人的眼泪,尤其是美人的眼泪,永远是最好的武器。果然,沈清辞的眼神缓和了些。
他从袖中拿出个小玉瓶,递给我:“这是凝神丹,晚上睡不着就服一粒。”我伸手去接,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冰凉的触感,像玉石,又像……某种我说不清的东西。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一股陌生的冲动涌上来,想抓住他的手,想离他再近一点。
我赶紧缩回手,把脸埋得更低:“谢首席。”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才松了口气,摊开手心。那枚凝神丹躺在掌心里,
散发着温和的灵光。我捏着它,走到殿内最阴暗的角落,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香炉里。
嗤——丹药遇火,瞬间化成一缕黑烟,闻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香甜。我深吸一口气,
感觉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这才是我该待的地方。阴暗,潮湿,
没有那些刺眼的光和虚伪的香。正想着,窗外忽然飘进来一张黄纸。是张符纸,
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纹路,还带着新鲜的灵力气息。我认得,这是沈清辞画的镇魂符,
刚才他走得急,大概是从袖中掉出来的。符纸落在脚边,那股灼热的灵力透过纸张渗出来,
像一根无形的线,勾着我的五脏六腑。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吃掉它。理智告诉我不行,
可身体却像被控制了一样,弯腰捡了起来。符纸很薄,边缘还带着点他的体温。
我犹豫了一秒,飞快地塞进嘴里。入口即化。一股滚烫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
像干涸了很久的河床突然被灌满,舒服得我浑身发抖。就在这时,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沈清辞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另一叠符纸。
他显然是回来找东西的。四目相对。他的目光落在我还没完全闭上的嘴上,
又扫过空荡荡的地面。空气瞬间凝固了。我看到他手里的符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看到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到近乎狰狞的表情。
“你……”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看到了。他知道了。
这个仙门里最正直、最强大、最该审判我的人,看到了我把他画的镇魂符,
当成糖豆吃了下去。冷汗顺着后背流下来,浸湿了里面的中衣。我该怎么办?
是立刻跪地求饶,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我慌得六神无主时,沈清辞忽然弯腰,
捡起地上的符纸,转身就走。他走得很快,快到像是在逃。殿门再次关上,留下我一个人,
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嘴里还残留着灵力的余温。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可不知怎么的,
在那滔天的恐惧里,竟还藏着一丝隐秘的兴奋。他没当场拆穿我。他为什么没拆穿我?
这个问题像颗种子,突然在心里发了芽。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
被所有人称赞白皙柔软,连花都舍不得掐。可就在刚才,它们捏碎了仙门至宝的符箓。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缓缓勾起了嘴角。原来所谓的正道荣光,所谓的仙门规矩,
也不过如此。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仙门首席,他的秘密,好像也并不比我的少。
窗外的月光爬进来,落在我脸上。我对着月亮眨了眨眼。游戏,好像开始变得有趣了。
沈清辞第二天没来清心殿。这很反常。他以往每天辰时都会准时出现,借口检查殿内的结界,
实则目光会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全身,确认我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今天太阳都升到三竿了,回廊里还是空荡荡的。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手里捏着根银簪——昨天那几个刁难我的外门女弟子留下的。她们假意给我插发,
却故意用簪尖划破了我的耳后。现在那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我舔了舔指尖沾到的血珠,
竟觉得有种奇异的甜。“仙子,凌霄殿的弟子来了。”侍女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个乌木盒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沈首席让我把这个交给您。”小弟子低着头,
声音里带着怯意。我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张镇魂符。
每张都画得比昨天那张更精致,朱砂的痕迹还带着温热,灵力几乎要从纸里溢出来。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像看到满桌佳肴的饿鬼。“首席还有什么吩咐?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首席说……”小弟子顿了顿,
像是在复述极其重要的命令,“说这些符纸能安神,若仙子夜里再睡不着,可焚于香炉中,
有助静气。”我差点把手里的盒子捏碎。焚了?他明知道我是怎么“处理”这些符纸的,
还故意这么说?这是试探,还是……纵容?打发走小弟子,我关上门,
立刻抓起一张符纸塞进嘴里。比昨天的更“好吃”,灵力在四肢百骸里炸开,
舒服得我蜷起脚趾。余光瞥见铜镜里的自己——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亮得吓人,
哪里还有半分柔弱仙子的样子。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我慌忙把剩下的符纸藏进枕头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重新躺回榻上装睡。门被轻轻推开,
带着一身寒气的沈清辞走了进来。他今天换了身玄色劲装,没带佩剑,
墨玉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光。我眯着眼偷看,见他径直走到香炉边,
盯着里面昨天那枚凝神丹的灰烬看了半晌。然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枕头上——那里因为藏了符纸,微微隆起一块。我的呼吸瞬间屏住。
他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到窗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布包里滚出几颗黑色的果子,
像烧焦的栗子,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那味道钻进我的鼻子,我差点从榻上弹起来。是魔气!
很微弱,但绝对是魔气!沈清辞把果子放在窗台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果皮,
低声道:“后山发现的,据说叫‘墨心子’,修士碰了会灵力紊乱,你……”他话没说完,
我已经坐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果子。喉咙里的痒意再次涌上来,
比看到他的符纸时更强烈。“你喜欢?”他忽然转头,目光像淬了冰。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缩回手,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没、没有,
看着有点吓人……”他拿起一颗墨心子,在指尖转了转:“确实吓人,
毕竟是吸收魔气长大的东西。”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他是故意的。
他把带有魔气的东西放在我面前,观察我的反应。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
可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尖叫: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首席还是把这个丢了吧,
”我努力挤出害怕的表情,“万一污了清心殿的灵气……”“也好。”他没再逼问,
随手将墨心子扔出窗外,“只是觉得样子奇特,或许能博仙子一笑。”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我分明看到他转身时,嘴角勾起的那抹冷笑。这人比我想象的更可怕。
他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把“正邪”挂在嘴边,却用最温柔的方式,一点点撕开我的伪装。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辞像是忘了符纸的事。他依旧每天来清心殿,有时带些灵力充沛的灵草,
有时会留下几张新画的符纸,甚至有一次,
他竟“不小心”把那枚刻着魔纹的墨玉掉在了我脚边。我捡起墨玉时,指尖触到玉上的纹路,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淡漠的眸子里,
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多谢首席。”我把墨玉递回去,指尖故意在他手心里多停留了片刻。
他的手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缩回。那天下午,麻烦就找上门了。是戒律堂的长老,
带着两个弟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清心殿。“玉璃仙子,有人举报你私藏魔气物品!
”白胡子长老吹胡子瞪眼,手里拿着个眼熟的东西——正是那天沈清辞扔掉的墨心子。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是栽赃。可那果子确实出现在过清心殿。“长老明鉴,”我强作镇定,
“弟子从未见过这东西。”“哼,还敢狡辩!”长老把墨心子扔在地上,
“这是在你殿外的花丛里找到的,除了你,谁会把这等邪物带进来?”两个弟子立刻上前,
要搜我的身。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摸向枕头下的符纸——那里还有五张没吃完。
若是被搜出来,这些镇魂符在我这里,本身就是说不清的罪证。“住手。
”沈清辞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他大步走进来,玄色劲装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直接挡在我身前:“戒律堂搜查仙子寝殿,可有掌门手谕?”长老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
愣了愣:“沈首席,这是公事……”“公事?”沈清辞弯腰捡起地上的墨心子,指尖碾了碾,
“这果子是我昨日带来的,想研究其特性,不慎掉落而已。怎么,长老要查我吗?
”长老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仙门谁不知道,沈清辞是掌门最看重的弟子,别说掉个邪物,
就算他真带了魔气物品,掌门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是老夫鲁莽了,
”长老赶紧作揖,“误会,都是误会!”“误会?”沈清辞的目光扫过那两个弟子,
“惊扰了仙子,还不道歉?”两个弟子吓得脸色发青,赶紧给我鞠躬:“对不起仙子!
”看着他们灰溜溜地逃走,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沈清辞转过身,
手里还捏着那颗墨心子。“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颤抖。他帮我,
是为了继续看我的笑话?还是另有所图?他却把墨心子塞进我手里,
掌心的温度烫得我一哆嗦。“拿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下次再有人来闹事,就说这是我给的。”我震惊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试探,只有一片我看不懂的暗潮汹涌。“为什么?”我的声音发哑。
他没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背对着我说:“三日后的宗门大比,记得去看。”宗门大比?那是仙门最重要的活动,
所有弟子都会参加,据说还要邀请其他门派的人来观礼。让我去看?
是想在所有人面前揭穿我吗?捏着手里的墨心子,感受着那微弱却诱人的魔气,
我第一次对这个仙门,对这个总是若即若离的男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我对面?更重要的是——我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对魔气如此渴望?为什么看到沈清辞腰间的魔纹墨玉时,心口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