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住在太阳里的神鸟金乌，厌水是天性。
西海礁石上，那条银龙看我的眼神烫得惊人。
“世间最后的一条龙？哼，你的先祖早已在万年前被诸神讨伐，只剩下你……虽不是条恶龙，可也实在无能。”我轻蔑地审视这条修为远在我之下、只有两万岁的幼龙，而后展翅飞回灼热的日心。
后来觉得住在太阳里的生活着实无趣，便去凡间历劫。
地府轮回井边，孟婆汤对我无效。我跳了下去，瞥见一抹银光闪烁。
凡间父母捡来的弟弟总用湿漉漉的手拽我衣角：“阿姐，这个贝壳给你。”
我冷眼推开：“脏。”
直到渔村化作血海，已长成少年的他在尸堆里消失。
百年后，海底囚牢中，囚龙锁链穿透残破的龙躯。
我展翼破开万丈幽暗，金光灼断囚龙锁。
他染血的龙爪抓住我一片金羽：“你终于……肯低头看水里的东西了？”
1神鸟与龙
西海的风浪今日分外驯顺，只懒懒卷着些白沫，一遍遍舔舐我脚下的礁石。
咸腥的海风拂过颈侧，带来太阳的微灼。
看那些斑斓小鱼不知死活地围着我的倒影打转。阳光穿透水面，在它们细小的鳞片上折射出廉价的光斑。
无趣的西海。
屈指一弹，几颗溅起的水珠在触及我指尖金芒的刹那，便无声化作几缕白汽，消散在咸腥的空气里。水汽蒸腾的湿意，令我本能地蹙眉。
就在这时，脚下的深蓝毫无预兆地暗沉下去。
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影子，流畅，修长，带着源自洪荒的、深不可测的威仪。所过之处，嬉戏的鱼群几乎瞬间炸开，惊恐四散。
我住背后宽大的、金色的羽翼停止了颤动。
这不是恐惧。
这股古老，尊贵，足以与九天之上的日轮比肩的气息，带着一丝属于深海的苍凉。
龙？
那条龙察觉到我的凝视。它没有逃离，反在水中划出巨大弧线。
吝啬的光线艰难穿透上层水域，勾勒出影子的真容。
银色的鳞甲，像是用亿万片最纯粹的月光被神匠锻打、镶嵌在矫健身躯上。鳞甲边缘流转冷冽寒芒，却又晕染着水纹般的柔光。
巨大的龙首昂起，朝向我所伫立的礁石。一双眼睛如沉入万载玄冰深处的蓝宝石，冰层之下，似乎封印着能焚毁一切的亘古火焰。
一条血脉纯正的银龙。
我直视那双冰蓝龙瞳。
龙瞳中那簇亘古火焰忽然跳动了一下。那里面充斥的，是一种纯粹的的惊艳与震撼。
我身上与他唯一相似的气息吸引了他。
他发出一声短暂的龙吟，引得海水震颤，波涛滚滚。
有什么东西在我胸腔里被狠狠撞了一下。沉寂亿万年的太阳真火核心，发出一声只有我能听见的嗡鸣。
很快我就平静下来，随即是更深的厌烦。
求偶吗？
水生的东西，无论多漂亮，都带着甩不脱的粘腻。
“世间最后一条龙？还是条幼龙，你太弱了，本座看不上，即使你跟我一样，也有神息。可，能被几个神联合一起灭掉的族群，实在无能。”
我轻蔑地话语出口，银龙巨大的身躯在水中凝滞一瞬。那双冰蓝眼眸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烧穿海水。
仅一息，搅起无声狂暴的暗涌，银光在幽蓝中划出凛冽轨迹，瞬间没入更深更暗的远方。
冰冷海水被它离去的力量掀起，狠狠拍打礁石，溅湿我的羽翼，湿冷的触感让我瞬间烦躁到极点。
我转身，足下礁石无声龟裂，身上一片小小的、末端带光焰的金羽无声掉落，打着旋儿坠入海水之中。
双翼一振，熔金的光焰撕裂海天，我飞回那永恒燃烧、干燥炽烈的太阳。
只有那里，没有一丝水汽，才是我永恒的巢穴。
后来，那条银龙上九天来找过我，却被我炙热的光焰阻挡在外。
水火可不相融。
太阳里的日子，亘古不变。亿万年的燃烧，光芒刺目而又乏味。
熔金的火焰翻涌不息，看久了，竟也觉出几分单调的苍白。心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空寂，如同极细微的尘埃，悄然落在真火之上，虽不伤本源，却挥之不去。
无趣。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缠绕。
不如……去看看那污浊又鲜活的凡尘？
……
轮回井口喷吐着冻结魂灵的阴风。魂影在风中瑟缩，麻木向前挪动，等待一碗浑浊汤水，洗去牵绊，投入下一场轮回。
轮到我。孟婆枯树皮般的脸毫无表情，用豁口粗陶碗舀了半碗粘稠发馊之物递来。
忘情水？我心底嗤笑，面上无波无澜，接过碗，仰头灌下。
冰凉粘腻，带着陈腐味道滑下喉咙。
无数根冰冷细针试图刺入神魂，缠绕覆盖属于太阳、苍穹、无尽岁月的记忆。
就在冰寒之力触及核心刹那——
轰！
沉寂收敛的太阳真火本源，如同受到最彻底亵渎，轰然爆发。霸道的炽热洪流席卷我神魂的深处。
试图冻结的冰针，在触及烈阳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寡淡，馊气，仅此而已。
我把空碗往石案上随意一放，无视孟婆浑浊眼中闪过的惊疑，径直走向吞噬一切的井口。
一步踏出，强大吸力瞬间攫住魂体，向无底黑暗急速坠落。
风声尖啸，撕扯感官。
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眼角余光瞥见井口另一侧混乱魂灵队伍末尾，一道模糊的银光不顾一切向前挤来。
一丝微弱清冽水汽，穿透阴寒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