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能回想起那天晚上爸爸沉重的神情。“小棉啊，我跟你妈决定出去打工了，
你姥姥一个人没办法照顾你，所以我们决定让你去舅舅家，等我们在那边安定下来了，
就接你过去。”我放下手中吃着正香的鸡翅，抱住爸爸咧嘴哭：“求你了爸爸，
带我一起走吧，我一定乖乖的不惹祸，我不想去舅舅家，我感觉舅舅和舅妈不喜欢我。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舅舅舅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
”我跑向妈妈，她怜惜的摸了摸我的头发说：“爸爸妈妈这也是没办法了，
所以才送你过去的，你呀，在舅舅家一定要听话知道了吗？”无论我如何哭喊，
这件事还是这样决定了。第二天一早，爸爸妈妈带着打包好的行李去了县里，
他们陪着笑脸将一沓有零有整的散钱递给舅妈，顺带递过去的还有我的行李。
舅妈不留痕迹的白我一眼，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他们一家的收入并不高，能赚一点是一点。
爸爸妈妈在县里逗留了几日，替我办好了入学的手续才坐上火车往南方走。
爸妈走的第一天晚上，舅舅和舅妈坐在客厅里，舅妈沉着脸，舅舅抽着烟。见到我回来了，
他们招招手示意我过去，说：“你舅妈怀孕了。”舅妈嘟囔道：“真的是，
村里难道没有学校吗？干嘛非要送到县里……”她的话还没说完，舅舅“嘶”了一声，
打断了她的话：“在孩子面前乱说什么啊？你忘了吗，村里那个老师因为什么被抓起来的？
”舅妈很不服气，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了。舅舅的脸色稍缓一些说：“小棉啊，你别多想，
你舅妈就是这个脾气，但人还是很好的。她怀孕了，可能情绪不太好，也不是冲着你的，
你呢就多照顾照顾你舅妈。我过两天还得接着跑车去，你们在家好好的。”我只是点头，
没有说话，直到得到许可才跑回房间小声哭泣。第二天上学是舅舅送的我，
他让我熟悉一下路线，以后就要我自己走了。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到处都是车和人的地方，
太大了，我根本记不住哪儿是哪儿。上学还算顺利，这里很多都是县里的孩子，
他们围在一起聊天，虽然谁也不跟我说话，但也没打我。舅舅离开后的日子过得飞快。
舅妈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她的神情越来越疲惫，语气也越来越不好了。
我只能想着妈妈说的话尽量去多做家务，让舅妈少操心。“小棉！”那天晚上我刚放学，
就听到舅妈在房间里痛苦的喊：“快送我去医院。这个小布包里有医药费，不许偷花！
我都记着呢！”那个时候我太瘦了，根本扶不起舅妈这个成年人，
家里唯一的手机被舅舅带走了，家里的座机也早就欠费了。“舅妈我下去找人，你等一等。
”舅舅家楼下就是小卖店，我跑过去吼了一嗓子，
一群人便呜呜泱泱的冲上来抬起舅妈跑向医院。小卖店的人问我：“你舅舅呢？
要是生不下来的话得你舅舅签字手术呢。”我实话实说：“舅舅出去跑车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小卖店的店主让我给舅舅打电话，可我不知道电话号码，
店主从怀中拿出一本书说：“我就知道能派上用场。”那是个记着这一片所有人手机号的书，
他翻到舅舅的手机号问我有没有钱，打电话是要花钱的。我心虚的摇摇头，
店主遗憾的说：“行吧，那就先欠着，等你舅舅来还我。”正巧这时候护士跑出来了，
问家属在哪里，孩子胎位不正，怕是要剖。我是唯一的家属，可又是个未成年，
护士不让我签。最后还是给舅舅打了电话，经过他的同意才签上字。电话还未挂断，
就听见砰的几声，舅舅那边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只是一直焦急的问舅舅你怎么不说话，直到护士出来让家属去缴费。我支支吾吾的，
怕自己的谎言被揭穿，店长长叹一口气说：“你手里有钱就赶紧去缴吧，别拖拉了。
”我连忙跑开去缴费。舅妈过了好几天才醒，伴随着母子平安的喜讯的同时还有舅舅的丧讯。
我不敢跟舅妈说，她也疼的没工夫搭理我。可纸是终究包不住火的。
舅妈在生下孩子的一个星期之后知道了这件事。
她一边哭一边打我说都是因为我打电话所以才害死我舅舅。可是是为了救她我才打电话啊。
我嘴笨，胆子也小，不敢反驳任由她打我。舅舅没了，照顾舅妈和弟弟的任务落在了我身上，
尽管舅妈仍不太喜欢我，可她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使唤了，因为她娘家人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
那个时候已经入秋了，地底下的自来水冰的人发抖双手，可我还要洗弟弟的尿布，
我一边搓着手，一边忍受着尿布上刺鼻的味道，洗着洗着我就哭了。我想家了。
大概是舅妈听见了我的哭声，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背后说：“行了放这儿吧，
一会儿我自己洗。”闻言我洗干净双手，抽着鼻子回房间了。这时候舅妈讨厌我，
我也讨厌舅妈。舅妈出了月子以后我听到她在给我爸妈打电话，向他们索要抚养我的费用，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只听她重重的放下听筒，转过身也在抹眼泪。我清晰的明白，
我在这里是没办法生存下去的，也许会被送回村子里。那样也挺好的，我也很想姥姥。
我最后还是没有被送回去。舅妈每天背着弟弟找工作，
虽然一天只能吃上两顿堪堪有半碗的饭，我犹豫着开口：“舅妈，要不我回村子里吧。
”舅妈沉默的吃着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怎么？在这儿能饿死你？”我摇摇头，
明明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可我们碗里的饭一样多，我还想再说什么，
被舅妈开口打断了：“我还得留着你等你爸妈给我打生活费呢，不然我白养你这么多天了吗？
”不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打生活费，舅妈也迟迟找不到工作，我没有办法，
就学着街头的老太太捡瓶子和废纸卖钱。有同学路过笑着看我，我咬着牙继续干，
当我终于攒下五块钱的时候，我已经二年级了，那天回家我兴冲冲的跑向舅妈，
将五块钱放在她手里说：“舅妈，给你！”她呆愣看着手里皱皱巴巴的五块钱，
随即握住我的肩膀问：“这钱哪儿来的？”我说：“是我捡瓶子和废纸卖钱换的，
我没有偷也没有抢。”舅妈抿了抿嘴，干巴巴的说：“你挣的钱你就留着呗，别给我。
你爸妈最近打生活费过来了，你还是能吃的上饭的。”没有得到夸奖，
我有些失望的接过钱揣进口袋里，想着如果能攒上二十块的话一定能让舅妈大吃一惊吧。
直到两年后，我已经攒够一百块钱了，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弟弟一点也没有胖起来，
干干瘦瘦的，舅妈也是，她终于找到了工作，可为什么日子还是过不起来呢？我走上街，
给弟弟买了两罐奶粉，买了一条很肥的肉，花掉我六十块。
我将这些递给舅妈的时候她还在埋怨我为什么不攒钱，手里有钱才能过得踏实。
最后奶粉有三分之一成了我的早餐，煸出来的猪肉也给我做了香香的猪肉拌饭。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想爸妈了，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直到我初二的时候他们打电话过来说今年过年会回家。舅妈告诉我的时候瞧见我没什么反应，
还以为我是高兴傻了，其实是我已经记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子了。“翠翠呀，
这么久不见你好像瘦了啊。”舅妈开门，我便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我冲出去见她，
看到她胖了一些，脸上红扑扑的，很有精神。爸爸跟在他身后，穿着黑色的新棉袄，
整个人散发着喜气。在他们身后，还有个穿着红色毛呢大衣的小女孩。他们也注意到我了，
向我打招呼：“小棉啊，不认得爸爸妈妈了吗？快过来啊。”见我不说话，
盯着他们身后四五岁的圆滚滚的小女孩，他们有些尴尬的搓搓手说：“这是你亲妹妹，
叫灵灵，”他们扒楞身后的小女孩说：“快叫姐姐。”灵灵哼了一声没说话。舅妈面色很冷，
找到他们说：“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妈妈迫不及待的拿出箱子里的衣服说：“小棉快来，看看妈妈给你买的衣服合不合适？
”我很久没有过新衣服了，都是捡舅妈的穿，闻言有些别扭的凑过去，
任由妈妈拿着衣服在我身上比量。这时候灵灵跑过来抢走那件衣服说：“我喜欢这件衣服，
我要穿！”妈妈有些责怪，可话却是对我说的：“小棉，那件衣服你穿好像有点小，
要不给你妹妹吧，她过两年就能穿了。”那件衣服，比我的身体小两指，最多只能穿一年，
可是灵灵还要五六年才能穿上。舅妈在旁边阴阳怪气的开口：“那就都给老二呗，
反正买的老大也穿不了，不知道以为爹妈一点不上心呢，连孩子穿多大衣服都不知道。
”爸爸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试图破解尴尬：“这不是太久没回来了吗，
都忘记小棉长这么高了。”“是呢呗，不知道也不会张口问，买的电话好像都是摆设，
我们家也穷的连个尺子都没有。”妈妈陪着笑脸，拿出小男孩的衣服说：“建军呢，
我也给他买衣服了。”建军就是舅妈生的弟弟，胆子小，不喜欢见外人，既然点到他名字了，
还是要出来应付一下的。
妈妈拿着衣服往建军身上比划说：“我买的时候就买比灵灵大两岁的，没想到还大了一点，
能穿好几年，挺好。”舅妈和爸妈在客厅说话，主要是为了过世姥姥的遗产回来的，
让我们几个小孩去房间里玩。灵灵是个闲不住的，
在我低头给他们找书的时候翻到了我攒的钱。她：“哇”的一声将钱揣进自己口袋里，
建军拦她：“那是我姐姐的钱，你不许拿！”灵灵才不管他，说：“我看到了就是我的。
”我本来对这个亲生妹妹没什么好感，向他伸出手说：“把钱还我。”“不还！
”她打开门边喊边跑：“爸爸妈妈，姐姐抢我钱！”我跑出去还未翻到她口袋，
便挨了爸爸一巴掌。我没站稳，狠狠摔在地板上。那一刻时间好像是静止的。
爸爸教训道：“你还学会抢妹妹钱了？真是给你穷坏了。
”建军跑过来扶起我说：“那是姐姐自己的钱！是她抢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