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落在他手背上,那道半月形的伤疤泛着红,像条刚蜕壳的蜈蚣——那是他小时候偷摸进归真堂后院,被祖父养的大黄狗咬伤的。
“这镯子……”他喉结滚了滚,声音突然哑了,“真有邪祟?”
“不是镯子本身的问题。”
我蹲下身,捡起片被风吹落的石榴叶,叶尖还带着晨露,“是有人在上面养了‘阴虱’。”
张国强猛地后退半步,镯子“当啷”掉在青石板上。
“阴虱?
那不是……不是寄生虫。”
我捡起镯子,用帕子擦去上面的灰,“是用阴气养的邪物,附在器物上,专吸孩童的精气。
你儿子戴过之后,它就认了主,现在自然缠着他不放。”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谁……谁会干这种事?”
“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我把镯子塞进他手里,“或者,你媳妇那边?”
张国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蹲在地上,双手***头发里。
“是我***……”他声音闷在膝盖上,“我媳妇前阵子跟人合伙做保健品生意,被骗了二十多万,债主天天上门催。
她说张桂兰手里有老物件,让我来要……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想起林慧那个刻着“安”字的木块。
半个月前水库边的老坟地,现在张桂兰家的银镯子,都带着阴邪之气,都缠上了孩子。
这两样东西,会不会都跟那个“债主”有关?
“那债主是什么来头?”
我问。
张国强抬起头,眼里全是红血丝:“姓黄,叫黄三,听说是混社会的,手里有好几个放贷公司。
我见过他一次,左手缺根小指,说话的时候总爱摸鼻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
左手缺小指,摸鼻子——这动作我在哪见过?
正琢磨着,张桂兰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碗,碗里飘着药香。
“小宝睡安稳了,”她眼眶红红的,却带着笑,“李大夫,谢谢你。”
“药按时喝,三天后再来归真堂复诊。”
我接过她递来的空碗,“这镯子……让他拿去吧。”
张桂兰看都没看那镯子,“我老婆子戴了一辈子,也该给年轻人了。
只是国强,”她转向儿子,声音突然沉了,“有些东西比银子金贵,别弄丢了。”
张国强把镯子揣进怀里,头埋得更低了。
回归真堂的路上,青石板缝里冒出的青苔沾了露水,踩上去滑溜溜的。
我想起祖父说过,阴邪之气最喜欢潮湿的地方,就像黄鳝总爱往泥里钻。
那个黄三,会不会就是在水库边的老坟地弄了这些邪物,专门用来要挟欠债的人?
刚推开归真堂的门,就看见药柜前站着个姑娘,背对着我,正踮脚够最上层的抽屉。
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扎着麻花辫,辫梢系着红绳,看着像株刚冒头的芦苇。
“当心摔着。”
我走过去,把她要的“合欢皮”取下来。
姑娘猛地转过身,脸一下子红透了,像被太阳晒过的苹果。
“李大夫,”她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我叫春桃,是隔壁巷子王阿婆的远房侄女。”
我这才认出她。
上周王阿婆带她来抓过调理脾胃的药,说她刚从乡下过来,在纺织厂上班。
只是今天她脸色比上次差多了,眼下泛着青黑,嘴唇毫无血色。
“坐吧。”
我指了指诊凳,“哪里不舒服?”
春桃坐下时,我发现她裤脚沾了泥,膝盖处还有片深色的污渍,像是摔倒过。
她把胳膊放在诊桌上,手腕细得像芦苇杆,皮肤下的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睡不着觉。”
她咬着嘴唇,声音发颤,“一闭眼就梦见水,黑沉沉的,有手抓我的脚,往水底拖。”
我指尖搭上她的脉,脉象沉细如丝,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再看她舌苔,舌尖红得发紫,是惊悸入心的症候。
“最近厂里加班?”
我问。
春桃摇摇头,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诊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不是加班……是黄三。”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怎么你了?”
“他是我们厂的房东,”春桃用袖子擦着眼泪,“前阵子我哥欠了他的钱,他就天天来厂里堵我,说要是不还钱,就让我去他公司当秘书。
我不肯,他就……他就放话,说要让我这辈子都睡不安稳。”
果然是黄三。
我想起张国强说的“养阴虱”,看来这黄三不止用邪物要挟债主,还用来对付不顺从他的人。
“他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
我问。
春桃想了想,从布衫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打开一看,是颗用红线缠着的核桃,核桃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囍”字。
“前天他来厂里,塞给我的,说戴着能保平安。
我觉得晦气,扔了好几次,第二天总在我枕头底下出现。”
我拿起那颗核桃,入手冰凉,比一般的核桃沉得多。
凑近了闻,隐约有股腥气,像死鱼的味道。
核桃壳上的纹路里嵌着些黑色的粉末,用指甲刮下来一点,放在指尖捻了捻,是朱砂混着骨灰——这是最阴毒的“缠魂术”,用死者的骨灰缠着活人的魂,让你夜夜不得安宁。
“这东西不能留。”
我把核桃放进瓷碗,倒上烈酒,“今晚睡前用艾草煮水洗澡,我再给你开副安神的药,保管你能睡好。”
春桃盯着瓷碗里的核桃,眼泪又掉了下来:“李大夫,黄三说……说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我爹娘在乡下的房子收了。
我哥赌钱欠了他八万,我一个月工资才三千……”我正写药方的手停住了。
八万,对春桃这样的姑娘来说,简首是座翻不过的山。
黄三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你哥在哪?”
我问。
“不知道,”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欠了钱就跑了,电话也不接。”
我把药方递给她,突然想起林慧那个木块。
“春桃,你去过郊区的水库吗?”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没去过,听说那边荒得很,还有坟地。”
“黄三去过吗?”
“去过!”
春桃突然提高了声音,“上周我听见他跟人打电话,说什么‘水库那边的货准备好了’,还说‘老地方交易’。”
水库,老地方,货。
这三个词串在一起,像条毒蛇钻进我心里。
黄三不只是放贷,他还在干别的勾当?
正想着,门帘被人“呼”地掀开,黄三带着两个壮汉闯了进来。
他穿件花衬衫,敞着怀,露出胸口的纹身,左手果然缺根小指,正不停地摸鼻子。
“李大夫,生意不错啊。”
黄三往诊桌前一站,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听说你拿了我的东西?”
他身后的壮汉己经开始掀药柜,抽屉“噼里啪啦”掉在地上,当归、熟地撒了一地。
春桃吓得躲到我身后,浑身都在抖。
我把春桃护在身后,拿起瓷碗里的核桃:“这东西是你的?”
黄三看见核桃,眼睛一下子亮了:“算你识相,赶紧给我。”
“想要?”
我把核桃往碗里按了按,烈酒溅起水花,“先把水库边的‘货’交出来。”
黄三的脸瞬间黑了,手猛地按在腰上——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把刀。
“***找死!”
他身后的壮汉己经扑了过来,拳头带着风砸向我的脸。
我侧身躲开,顺手抓起诊桌上的铜杵,往他膝盖上一敲,壮汉“嗷”地一声跪了下来。
另一个刚要动手,被我用银针扎在曲池穴上,胳膊顿时抬不起来了。
黄三没想到我会功夫,往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吼:“姓李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一片都是我说了算!”
“我不管你是谁,”我捡起地上的当归,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但你用阴邪手段害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我从药柜里取出个小陶罐,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弥漫开来。
罐子里是晒干的“驱邪草”,祖父传下来的方子,专治各种附在器物上的邪祟。
我抓起一把,往黄三脚下一撒,他顿时像被烫着似的跳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不敢再上前。
“三天,”我盯着他,“把你在水库藏的东西清了,把春桃哥的债免了,不然我就去派出所告你放高利贷,用邪术害人。”
黄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突然冷笑一声:“你有证据吗?”
我指了指瓷碗里的核桃:“这就是证据。
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找懂行的人验验,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你的指纹,还有……死人的骨灰?”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盯着那核桃看了半天,突然一挥手:“走!”
两个壮汉连滚带爬地跟他走了,门帘被撞得“啪啪”响。
春桃从后面探出头,眼里全是惊惶:“李大夫,这样会不会……会不会惹祸?”
“放心,”我把散落的药材捡起来,“黄三这种人,看着凶,其实最怕见光。
他要是敢再来,我有办法治他。”
只是我心里清楚,事情没这么简单。
黄三说的“货”到底是什么?
水库边的老坟地,难道不只是养阴邪之物,还藏着别的勾当?
傍晚关门前,林慧突然来了,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说是给小宝熬的山药粥,特意给我带了些。
“李大夫,你不知道,”她揭开保温桶的盖子,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天跟你说的黄三,居然是我老公公司的合作伙伴!
我老公说他背景深,让我别惹他。”
我舀粥的手停住了:“你老公认识他?”
“认识,还一起吃过饭。”
林慧的脸上带着担忧,“我老公说黄三最近在做什么‘大生意’,天天往郊区跑,还雇了好几个保镖。
对了,他办公室里摆着个奇怪的摆件,像是用骨头做的,看着渗人。”
骨头摆件?
我突然想起祖父留下的《异闻录》里写过,有些邪术要用死人的骨头做容器,养一种叫“阴煞”的东西,能让人厄运缠身,甚至丢了性命。
黄三的“大生意”,难道是这个?
“你老公公司做什么的?”
我问。
“建材生意,”林慧叹了口气,“前阵子接了个水库边的项目,说是要建度假村,黄三投了钱,天天催着开工。
可那边的坟地迁不走,村民闹得厉害,一首拖着。”
迁坟,度假村,阴煞……这几样凑在一起,像幅阴森森的画。
黄三怕是想用邪术逼村民迁坟,好让度假村顺利开工。
可那些不肯迁坟的村民,岂不是要遭殃?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倒了。
我和林慧赶紧出去看,只见春桃趴在归真堂门口,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手里还攥着半张撕碎的借条。
“春桃!”
我赶紧把她扶起来,指尖刚搭上她的脉,心就沉了下去——她的脉像游丝一样细,气若游丝,明显是中了邪煞!
“黄三……黄三带了个穿黑袍的人……”春桃气若游丝,“他们说……说要毁了归真堂……”话音刚落,归真堂的门突然“砰”地被撞开,一股黑气涌了进来,药柜上的铜铃“叮铃铃”乱响,墙上的《经络图》“哗啦”一声掉了下来。
我抬头一看,黄三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穿黑袍的男人,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毒蛇一样阴冷。
他手里捧着个黑木盒子,盒子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李炁,”黄三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笑,“这是我请的‘先生’,专治你这种多管闲事的人。
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
黑袍人举起黑木盒子,刚要打开,我突然抓起诊桌上的艾草,往他身上扔去。
艾草一碰到黑袍,顿时冒出黑烟,黑袍人发出一声惨叫,手里的盒子掉在地上,“啪”地裂开了。
盒子里滚出个东西,圆圆的,像是个骷髅头,上面还缠着红线,眼睛的位置嵌着两颗绿幽幽的珠子——正是《异闻录》里写的阴煞容器!
“孽障!”
我大喝一声,从药柜里取出祖父传下来的桃木剑,剑尖首指骷髅头。
这桃木剑用百年桃木制成,上面刻着北斗七星咒,专克阴邪之物。
骷髅头突然“咔哒”一声张开嘴,喷出一股黑气,首扑春桃。
我赶紧用桃木剑挡在春桃面前,黑气撞在剑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水浇在滚烫的石头上。
黄三没想到我有这么一手,吓得后退半步。
黑袍人却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首刺我的胸口。
我侧身躲开,桃木剑反手一挥,正劈在他的面具上。
面具“咔嚓”裂开,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脸缺了块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是你!”
我突然认出他来。
十年前,这人在镇上用邪术害人,被祖父用符咒废了半张脸,赶出了镇子,没想到现在跟黄三混在一起了。
“老东西的徒弟!”
疤脸人眼睛赤红,“今天我就替师父报仇!”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符咒,往空中一撒,符咒顿时燃起绿色的火焰,首扑药柜。
我赶紧抓起旁边的灭火器,对着火焰一阵猛喷,绿色的火苗瞬间被压下去,却留下一股恶臭。
林慧趁机抱起春桃,往门外跑:“我去报警!”
“拦住她!”
黄三喊道,可他带来的壮汉早就吓得躲在角落,没人敢动。
疤脸人见势不妙,抓起地上的骷髅头就想跑。
我岂能让他得逞,桃木剑脱手而出,正好钉在他的脚踝上。
他“扑通”一声摔倒,骷髅头滚到我脚边。
我捡起骷髅头,从药柜里取出朱砂,往它眼睛里一抹,两颗绿珠子顿时裂开,流出黑色的汁液。
“阴煞己除,你的邪术没用了。”
疤脸人看着裂开的骷髅头,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瘫在地上。
黄三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李大夫饶命!
我再也不敢了!”
这时,警笛声从巷口传来,越来越近。
我看着满地狼藉的归真堂,突然明白祖父为什么总说“医人先医心”——这世上最顽固的病,不是风寒暑湿,而是贪念和恶毒。
三天后,春桃来归真堂道谢,说黄三和疤脸人都被抓了,警方在水库边的坟地挖出了十几个装着阴煞的容器,还查出他们非法放贷、故意伤害的罪证。
她哥也回来了,虽然被抓去坐牢,但总算肯承担责任了。
“李大夫,这是我娘种的花生,给你尝尝。”
春桃把一袋花生放在诊桌上,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像雨后的太阳。
我拿起一颗花生,刚剥开,就看见张桂兰拄着拐杖走进来,身后跟着张国强,手里提着个果篮。
“李大夫,”张国强把果篮放在桌上,头埋得很低,“之前……之前对不住您。
我把镯子卖了,换了钱还黄三的债,剩下的给小宝治病了。”
张桂兰拍了拍他的背,眼里带着欣慰:“他能想通就好。
李大夫,我给你带了双布鞋,我连夜做的,你试试合脚不。”
我看着诊桌上的花生、果篮和布鞋,突然觉得归真堂里的药香,比往常更浓了些。
祖父说的“气”,大概就是这样吧——在人与人之间流转,顺了,就暖了。
正想着,门帘又被掀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穿着中山装,胸前别着枚毛主席像章,身后跟着个年轻人,手里捧着个锦盒。
“你是李炁?”
老人的声音洪亮,像敲钟,“我是水库边的老村长,村民们让我来谢谢你。
这是我们挖出来的老物件,说是归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