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攥着那枚磨得发亮的铜符，我站在曾经的苏府——如今的李尚书府朱门外，
听着门内传来的、属于仇人之女李嫣然的娇笑：“听说那苏家余孽还活着？呵，
不过是条丧家犬，也配惦记当年的恩旨？” 话音未落，我已抬脚，铜符在袖中撞出轻响。
他们以为我是任人宰割的蝼蚁，却不知这蝼蚁藏着的，是能掀翻他们巢穴的火种——今日，
便先从这扇门开始，讨回欠苏家的第一笔账。1 廉贞符现大靖王朝，景和三年秋。
我叫苏清沅，这名字如今只敢藏在粗布衣衫下。三年前，父亲苏晏——曾任吏部尚书，
因“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时，我是被奶娘用一具病死的孤女尸换下来的漏网之鱼。这三年，
我在京郊的破庙里缩过冬，在街边帮人缝补浆洗换过一碗冷粥，
见过最体面的老爷踩着乞丐的手走过，也听过最底层的小贩对着权贵马车啐骂，
却唯独不敢听见“苏家”二字。直到半月前，奶娘临终前塞给我这枚铜符，
气若游丝地说：“小姐，这是……当年先皇赐给老爷的‘廉贞符’，能调阅吏部旧档。
老爷说过，若有一日苏家出事，定是有人栽赃，
这符……能证清白……” 她没说完便咽了气，我抱着那枚冰凉的铜符，
在坟前跪了三天三夜。清白？苏家满门七十一口的血还在京城护城河里阴沉着，谈何清白？
可我知道，奶娘没说全。
父亲当年主审过李嵩——就是如今接任吏部尚书、占了我苏家旧宅的李嵩——贪墨案，
虽因证据不足未能定罪，却结下了死仇。苏家倒台，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这铜符，
不止是证清白的钥匙，更是捅向李嵩心口的刀。要调旧档，需进吏部库房，
可我如今是“罪臣余孽”，连吏部大门都挨近不得。思来想去，
只有一个法子——李嵩的独女李嫣然，三天后要在苏府旧宅办赏花宴，遍请京中贵女。
传闻她最爱模仿当年的我，连衣裳样式都要照着苏家旧物改，我或许能混进去，
找机会接触李嵩身边的人，设法拿到进吏部的腰牌。今日便是赏花宴。
我换上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裙，往脸上抹了些灶灰，扮成给李府送花的花匠学徒。
守门的仆役斜着眼打量我，手里的藤鞭敲着掌心：“哪来的？懂不懂规矩？
李府的花也敢随便送？”我弯腰，声音压得粗哑：“是城南‘春芳园’的，
说好今日送十盆晚菊来，这是凭据。” 递过去的纸条是我昨晚仿着花匠的笔迹写的，
边角故意揉得发皱。仆役扫了眼纸条，又踢了踢我脚边的花盆，嫌恶地挥挥手：“进去吧，
后院西角的花房，放那儿就滚，别乱闯，冲撞了贵人，打断你的腿！”我低眉顺眼地应着，
推着花车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路我闭着眼都能认——这里曾是我家的东跨院，
我十岁生辰时，父亲还在这里亲手为我栽了棵海棠。可如今，海棠被挖了，
换成了李嫣然喜欢的月季，红得俗气，像泼在地上的血。花车轱辘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
发出“咯噔”一声，那是当年我和哥哥苏清和藏风筝线的地方。心口猛地一抽，
我攥紧了袖中的铜符，冰凉的触感压下翻涌的情绪。苏清沅，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刚把花盆推进西角花房，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环佩叮当。是李嫣然带着几个贵女过来了，
她们穿着绫罗绸缎，珠翠环绕，笑声脆得刺耳。“嫣然，你这院子真好看，
比我们家雅致多了。” 一个穿粉裙的贵女说。李嫣然扬起下巴，语气得意：“这算什么？
当年苏家在时，这里更气派呢！不过那又怎样？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 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花房方向，像是故意说给我听，“我爹说了，苏家就是不知好歹，
拿着先皇的恩宠就敢跟他作对，死了也是活该。”粉裙贵女掩嘴笑：“那苏家大小姐呢？
听说当年可是京中第一才女，要是还活着，见了你如今的风光，怕是要气死吧？
”李嫣然嗤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停在花房门口，隔着半开的门帘看我。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花盆。“活着又怎样？”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三年前苏家倒台时，我见过她一面，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跟个乞丐似的。
如今就算没死，估计也在哪个角落里啃树皮呢。对了，” 她突然提高声音，
“听说苏家当年有枚先皇赐的铜符，能调吏部档案？我爹说那东西早丢了，依我看，
就算没丢，落在那种贱手里，也不过是块废铜！”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她不知道，她口中的“废铜”，
此刻就在离她不到三尺的地方；她更不知道，她爹李嵩夜夜睡不着，
怕的就是这“废铜”重现。李嫣然似乎还嫌不够，抬脚踢了踢我脚边的花盆：“喂，
你这花怎么养的？叶子都黄了！滚出去，别污了我的地！”花盆被踢得倾斜，土撒了一地。
我咬着牙，慢慢直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仆妇突然冲过来，
对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瞎了你的狗眼！敢让我们小姐动手！还不快滚！
”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破了，渗出血来。周围的贵女们发出低低的哄笑，李嫣然抱着胳膊，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戏谑。我低着头，任由血滴落在地上的泥土里。很好，
李嫣然，李嵩，你们的每一分羞辱，我都记着。2 迷迭粉计我踉跄着退出花房，
后背撞上墙角的石墩，才稳住身形。脸上的疼混着心里的恨，烧得我浑身发颤，可我知道，
现在必须忍。正想找个角落躲起来，等宴席散了再设法找腰牌，
却见一个穿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是李嵩！
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我赶紧缩到一棵老槐树下，屏住呼吸。只见李嵩皱着眉，
对身边的管家说：“吏部那边催得紧，那份关于当年河工款的旧档，你下午务必去库房找找，
别让御史翻出来。”管家点头哈腰：“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准备腰牌，下午一早就去。
”腰牌！我心里一动。只要跟着这个管家，说不定能拿到腰牌。正想着，李嫣然跑了过来，
拉着李嵩的胳膊撒娇：“爹，您怎么才回来？刚才女儿遇到个不懂事的花匠，弄脏了院子，
您快让管家把他赶出去！”李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藏身的方向，
眉头皱得更紧：“今日宴客，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管家，去处理了。”管家应了声，
朝我这边走来。我心一沉，知道不能再等了。我悄悄从袖中摸出铜符，攥在掌心。
这铜符除了调档，父亲当年还做了手脚——符身夹层里藏着一小撮“迷迭粉”，
是西域传来的药草，捏碎了能让人短暂眩晕。当年是父亲怕我遇袭防身用的，
没想到今日要用来对付李家的人。管家快走到我面前时，我故意咳嗽了一声，从树后走出来，
低着头说：“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一边说，一边慢慢后退，假装害怕。
管家不耐烦地挥手：“快点滚！”就在他靠近我身边的瞬间，我猛地抬起头，
攥着铜符的手往他面前一扬，同时捏碎了夹层里的迷迭粉。白色的粉末飘散开，
管家下意识地吸了口气，随即眼神发直，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周围的仆役吓了一跳，惊呼起来：“管家！管家怎么了？”我趁乱伸手，
摸向管家腰间——果然挂着块黑色的腰牌，上面刻着“吏部行字叁号”。我一把扯下来，
塞进怀里，转身就往假山后面跑。“抓住他！他把管家弄晕了！” 有人喊了起来，
脚步声从后面追来。我对苏府的布局熟得不能再熟，假山后面有个通往后街的狗洞，
是当年我和哥哥偷偷溜出去玩挖的，后来被填上了，但我记得石头的位置。
我手脚并用地扒开松动的石块，身后的喊叫声越来越近。“快！在那儿！
”我顾不上指甲被磨破，钻过狗洞，跌在后街的泥地里。身后传来李府仆役的怒骂，
但狗洞太小，他们钻不过来。我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往人群里钻。跑了两条街，
确定没人追来，我才找了个僻静的巷子停下，靠在墙上喘气。怀里的腰牌硌着胸口，
滚烫得像团火。第一步，成了。第二天一早，我换了身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半旧青布长衫，
把头发束起来，扮成个年轻书生。拿着李嵩管家的腰牌，往吏部走去。
吏部门口的守卫验了腰牌，没多问就放我进去了。库房在吏部后院，由两个老吏看守。
我学着之前见过的小吏样子，拱手道：“两位老丈，奉李尚书令，
来取景和元年河工款的旧档。”一个老吏抬头看我：“李尚书？他昨日不是让人来问过了吗？
怎么今日又来？”我心里一紧，面上却装作镇定：“是尚书老爷觉得昨日没说清楚，
让小人再仔细找找，怕有遗漏。”另一个老吏摆摆手：“行吧，库房在那边，自己去翻，
记着登记。”我谢过他们，走进库房。里面堆满了一排排的木架，档案按年份和类目放着。
我按记忆里父亲说的，找到“景和元年·工部·河工”那一排，开始翻找。翻了快一个时辰，
手指都被纸页割破了，终于在最底层找到了一叠泛黄的卷宗。
封皮上写着“景和元年秋·南河修堤款目明细”。我打开一看，
里面果然有问题——几笔大额支出的收款人写的是“匿名商户”，但旁边有个极小的墨痕，
像是被擦掉的印章。我凑近了看，借着窗缝透进来的光，隐约能认出是“李记”二字。
李嵩当年主管南河修堤，这笔钱十有八九是他贪墨的！我正想把卷宗藏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你在干什么？”我猛地回头，是昨天那个老吏，他手里拿着登记册，
眼神警惕地看着我：“李尚书要的是河工款的汇总账，你翻这明细做什么？”我心说不好，
怕是露馅了。我强装镇定，把卷宗合上：“老丈有所不知，尚书老爷说汇总账可能有错，
让小人核对一下明细。”老吏走到我身边，拿起那叠卷宗，翻了翻，
眉头皱起来：“这明细当年是苏尚书亲自核对过的，怎么会有错？你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腰牌上，突然变了脸色：“这腰牌是李管家的！
李管家昨日摔断了腿，今日怎么可能来？你是假冒的！”我知道不能再等了，转身就往外跑。
老吏大喊起来：“抓贼！有人偷档案！”库房外的守卫冲了进来，堵住了门口。
我看着眼前的人，又看了看怀里的卷宗，突然想起父亲说过，库房的后窗通着吏部的后墙，
墙不高。我猛地冲向窗边，推开窗户跳了出去。守卫们追了出来，我抱着卷宗，
拼命往墙边跑。爬上墙头时，后背被箭射中了一箭，疼得我差点掉下去，但我死死抓着墙头，
翻了过去，摔在墙外的草丛里。我顾不上疼，爬起来就跑。身后传来喊叫声，但我知道，
我拿到了能让李嵩身败名裂的证据。这一巴掌，算是打回去了。
3 萧策援手后背的箭伤不算深，但跑起来牵扯着疼。我不敢去医馆，找了个没人的破屋，
自己拔了箭，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敷上。看着手里的卷宗，我知道李嵩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肯定会全城搜捕我。果然，第二天，京城就贴满了告示，
画着我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描述里说“穿青布长衫，携一卷书，有伤在身”，
显然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再待在城里了。我把卷宗藏在贴身的布袋里，缝进衣服里，
然后剪了头发，换了身更破旧的衣服，扮成一个逃难的少年，往城外走。走到城门时，
守卫盘查得很严。一个守卫拿着告示，对照着看我，眼神怀疑：“你是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我低着头，声音沙哑：“小人是从南边来的，家乡遭了灾，想去北边投亲。
”守卫摸了摸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手——我的手因为常年干活，很粗糙，倒不像个书生。
他皱了皱眉，正要放行，旁边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等一下！”我心里一沉，抬头看去，
是李嵩的管家——他腿好了？不对，是李嵩的另一个随从，叫王三，当年苏家倒台时，
就是他带人抄的家。王三走到我面前，眯着眼看我：“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你脸上怎么这么多灰？擦了让我看看。”我知道躲不过去，只能慢慢抬起手，假装要擦脸，
趁他不注意，猛地朝他眼睛撒了一把之前准备好的沙土。王三惨叫一声，捂住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