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我还能活三个月,隔壁床的沈昼只剩三十天。>他总在深夜咳血,
我隔着帘子给他递止痛药。>“反正要死了,”他擦着嘴角的血笑,“不如一起种盆花?
”>我们偷护士站的栀子花种,用注射器当花洒。>花开的那个清晨,他吻了我,
带着铁锈味的血沾在我唇上。>当晚他心电监护仪变成直线时,我正给栀子花浇水。
>护士拉开尖叫的帘子,我抱着花盆从七楼窗口跳了下去——>这样根就能扎进心脏,
带我去有他的地方。---死亡是有气味的。不是腐烂,
也不是消毒水那浓烈到呛人的廉价柠檬味。是另一种东西,一种缓慢的、冰冷的渗透,
像铁锈在潮湿的墙角无声蔓延,带着甜腻的腥气,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处,渗进骨头缝里。
它就盘踞在这间病房,盘踞在我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里。医生,
那个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说话总带着点悲悯腔调的男人,
三个月前把这气味连同诊断书一起,塞进了我的生命里。三个月,九十天,
两千一百六十个小时。时间在我这里,忽然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
精确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光阴。然后,沈昼来了。他像一片被狂风卷进来的枯叶,
轻飘飘地摔在我隔壁那张刚刚空出来的病床上,带来一股更浓烈的、属于他自己的死亡气息。
他的诊断书更薄,也更残忍:三十天。医生宣布这个期限时,声音压得很低,
像怕惊扰了什么,可那冰冷的数字还是清晰地砸在病房惨白的墙壁上,带着回音。
他当时只是靠着枕头,侧着脸,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下颌绷紧的线条像刀刻出来的。
他没看任何人,包括我。病房不大,两张床之间隔着一条淡蓝色的布帘,薄得像一层晨雾。
它挡不住声音,更挡不住气味。尤其到了深夜,当整层楼沉入一种药物催生的死寂时,
帘子那边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就会响起来,像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拉扯。接着,
便是那令人心悸的、黏腻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被强行撕开。最后,
总是伴随着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如同溺水者濒临灭顶。我知道那是什么。咳血。
死亡在他身体里,正用一种更粗暴的方式宣告主权。又是一个这样的深夜。
窗外的城市灯火在远处冷漠地闪烁,像另一个世界的眼睛。那撕心裂肺的咳喘声又开始了,
比以往更剧烈,更长久,带着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狠劲。然后是令人窒息的停顿,
紧接着是压抑的、沉闷的呛咳和液体溅落的微弱声响。黑暗粘稠得化不开。
我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一种源自生命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隔壁床,
沈昼的咳嗽声像破风箱在死寂里撕扯,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带着肺腑欲裂的绝望。
那声音钻进耳朵,仿佛冰冷的铁钩刮擦着骨头,
每一次停顿后压抑的呛咳和随之而来的、液体溅落的细微声响,
都像重锤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的手指在被单下蜷缩又松开,掌心一片濡湿的冰凉。
身体里那熟悉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又开始隐隐作祟,
但此刻更清晰的是另一种感觉——一种被那咳血声紧紧攥住心脏的窒息感。三十天。
这个数字在黑暗中发出惨白的光。他咳出的,不仅仅是血,是那三十天正在飞速流逝的实体,
每一滴都砸在我耳膜上,震得心口发麻。过了很久,
久到那喘息声渐渐变成一种微弱而急促的嘶嘶声,像漏气的轮胎。死寂重新笼罩下来,
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摸索着,动作因为疼痛和一种莫名的紧张而显得笨拙僵硬。
手指在床头柜冰凉的塑料面上滑过,碰到了药瓶,还有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分药盒。
指尖捻起两粒圆圆的白色药片,那是属于我的止痛药,医生口中“效果温和”的东西,
此刻在黑暗中像两颗冰冷的小石子。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我费力地抬起手,
摸索着探向那片隔开两个世界的淡蓝色布帘。布料有些粗糙,
带着病房特有的、洗不干净的消毒水味道。我撩开帘子一角,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昏暗中,只有床头微弱的地灯投下一点模糊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轮廓。
沈昼半倚在摇高的病床上,头微微后仰,枕在惨白的枕头上,侧脸对着我这边,
浸在浓重的阴影里。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那种破碎的嘶嘶声。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搭在被子外的手,在昏暗中白得刺眼,手背上蜿蜒着青色的血管,
像地图上绝望的河流。那手微微蜷曲着,指尖似乎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我把捏着药片的手伸过去,停在他床边那点微弱的光晕边缘。
白色的药片在昏暗中像两粒小小的、凝固的月光。他没有立刻动。
只有那艰难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过了几秒,那只苍白的手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来,
伸向我的方向。他的手指冰凉得吓人,在触碰到我手心的瞬间,那寒意像电流一样窜上来,
让我几乎想缩回手。他摸索着,指尖有些迟钝地划过我的掌纹,才终于捻起那两粒药片。
他的手收回去了,动作迟缓而费力。短暂的沉默里,只有他吞咽的细微声响,
以及随后被药片短暂压制住的、更深沉的喘息。“谢了。”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厉害,
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气干涸后的粗粝。他停了一下,
似乎在积攒力气,或者斟酌词句。然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嘲讽的平静:“反正……都要死了。” 他顿了顿,
仿佛在咀嚼这句话里的滋味,随后,一个短促、干涩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滚出来,
像枯叶在寒风中摩擦,“呵……不如,一起种盆花?”种花?这两个字像两颗滚烫的石子,
猝不及防地砸进我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一圈荒谬绝伦的涟漪。
在这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囚笼里?在生命以小时倒计时的沙漏之下?种花?
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持续的疼痛或者药物开始扰乱神经了。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一点尖锐的痛楚像一根微小的锚,勉强把我拉回这冰冷的现实。
我猛地扭过头,动作快得几乎扯痛了颈部的肌肉。视线穿过撩开的帘子缝隙,
死死钉在他脸上。昏黄的地灯灯光吝啬地勾勒着他的轮廓。他嘴角似乎真的向上扯着,
形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像一张被强行拉开的、干涸的弓。那笑容里没有温度,没有希望,
只有一种彻头彻尾的、被逼到悬崖尽头的疯狂和……漠然。是对生死的漠然,对规则的漠然,
对这片白色地狱里一切既定程序的漠然。他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深色的痕迹,
在昏暗中像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刚刚咳出的血,尚未完全擦净。这抹刺眼的暗红,
衬得他那古怪的笑容愈发惊心动魄,像一幅用绝望和疯狂涂抹的抽象画。我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被一团滚烫的棉絮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句“你疯了?”的质问卡在舌尖,
烧得生疼。也许我真的疯了,也许他也疯了,也许在这倒计时的尽头,疯狂才是唯一的清醒?
“花……”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来,轻得像一缕烟,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
“……种什么花?”他偏过头,动作很慢,像生了锈的机器。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望向我,深得像两口枯井,里面映着床头地灯微弱的光点,
像即将熄灭的星火,却奇异地燃烧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亮。那光亮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偏执的渴望,像在无边荒漠中跋涉的旅人,
死死盯住前方唯一的、虚幻的海市蜃楼。“栀子花。” 他说,声音依旧沙哑,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坚定,“要开得……很白、很香的那种。” 他微微眯起眼,
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虚幻的花朵,“香得……能盖过这鬼地方的味道。” 他扯了扯嘴角,
那个古怪的、带着血痕的笑容又加深了一点,“用命……去浇它。”用命去浇灌。
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麻痹和随之而来的、汹涌的滚烫。
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四肢百骸。荒谬吗?疯狂吗?
可在这被死亡阴影完全笼罩的狭小空间里,在这只剩下倒计时的绝望中,这种疯狂,
竟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吸引力。
我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星火的枯井般的眼睛,看着那抹凝固在嘴角的暗红血迹。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疼痛的悸动。
仿佛有什么冰封已久的东西,被这疯狂的温度烫得裂开了一道细缝。“……好。
” 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被自己的心跳声盖过,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了这个字。一个音节,
轻飘飘的,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某种沉重的、名为“认命”的坚冰。
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灼热,冲散了四肢的麻木。种花。
在这个鬼地方。用我们仅剩的、滴答作响的命。
沈昼嘴角那个干涸的、带着血痕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不再是纯粹的嘲讽,
混合进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达成某种隐秘契约的亮光。他抬了抬下巴,
动作微弱地指向病房门的方向:“护士站……窗台。那儿……有盆大的。”目标明确。
栀子花。护士站窗台上那盆郁郁葱葱、洁白花朵散发着清雅芬芳的宝贝。
那是护士长的心头好,是她在这片白色荒漠里精心呵护的一点生机。去偷它?
这个念头本身就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滋啦作响,带着毁灭性的刺激。
行动像一场由两个濒死者策划的、荒诞又精确的游击战。
时间定在凌晨四点——夜班护士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魔幻时刻。沈昼负责“望风”,
他把自己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潜伏在黑暗里的猎隼,
死死盯着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观察走廊灯光的明灭和护士身影的移动。
他的呼吸依旧带着那种破碎的嘶嘶声,但此刻,那声音里似乎注入了一种紧绷的专注力。
我则化身蹩脚的“窃贼”。心脏在单薄的病号服下狂跳,撞击着胸腔,
声音大得几乎盖过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每一次微弱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都让我浑身僵硬,
指尖冰凉。我佝偻着身体,像一片被风吹动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病房门。走廊空旷寂静,
顶灯发出惨白的光,把墙壁照得一片死寂。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护士站就在走廊尽头。那盆栀子花就放在窗台上,
在清冷的月光和惨白灯光的混合照射下,叶片绿得发亮,几朵半开的白花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在这片死亡气息弥漫的空间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诱人。像伊甸园的禁果。
我屏住呼吸,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靠近,再靠近。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陶瓷花盆边缘时,
一阵细微的颤抖几乎让我失手。目光飞快地扫过护士站里面——值班护士正伏在桌上,
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对窗台边发生的“罪行”毫无察觉。就是现在!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手臂的颤抖,指尖探入盆土边缘,摸索着。泥土湿润而松软。很快,
指尖触碰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纺锤形的东西。花种!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我飞快地捻起几粒,紧紧攥在手心,那小小的颗粒硌着皮肤,
带着泥土的微凉和生命的硬质触感。不敢贪多,迅速收回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弓着背,
用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却又重得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重新溜回病房,关上门的瞬间,后背重重地抵在冰凉的门板上,
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病号服。
喘息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帘子那边,沈昼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无声地询问着。
我摊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躺着几粒小小的、棕黑色的栀子花种子,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
他无声地咧开了嘴,那个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带着得逞的快意和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他费力地抬起手,
对我比了个极其微弱的“OK”手势,然后又是一阵压抑的呛咳,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他迅速抓起床边的纸巾捂住嘴,闷闷的咳嗽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听着他压抑的咳喘,看着手心那几粒小小的、沾着泥土的希望种子,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暖流同时攫住了我。
我们像两个在悬崖边跳舞的疯子,用偷来的种子,对抗着整座名为死亡的冰山。
容器是沈昼床头柜上一个废弃的、洗得发白的塑料药杯。泥土则是我们趁着“放风”时间,
在住院部楼下那个荒芜小花圃边缘,偷偷用指甲抠下来的一小捧——那花圃疏于打理,
泥土灰扑扑的,没什么营养,却带着一种野生的、倔强的气息。播种的那一刻,
有种近乎神圣的沉默笼罩着我们。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偷来的种子,
轻轻摁进药杯里那点可怜的土中。沈昼靠在他摇高的病床上,侧着头,
目光专注地落在那小小的杯子里,呼吸依旧粗重,但眼神异常明亮。
他甚至试图抬起那只没有滞留针的手,想要帮忙,但手臂只是徒劳地抬了抬,
便无力地垂落下去,指尖微微颤抖着。“水……”他沙哑地提醒,
目光转向我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半空的矿泉水瓶。我拿过瓶子,拧开。但怎么浇水?
这是个难题。药杯太小,瓶口太大,稍不注意就会把种子冲出来,或者浇得泥土漫溢。
沈昼的目光在病房里逡巡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散落的几支用过的、还未丢弃的一次性注射器上。他眼睛倏地一亮,
下巴朝那边点了点:“用那个。”我拿起一支注射器,透明的塑料管身,冰冷的触感。
拔掉针头,只剩下光秃秃的针筒和活塞。我把矿泉水瓶里的水小心地抽进注射器,
透明的液体在管身里晃动。然后,我将针筒细小的出口对准药杯里那一点贫瘠的泥土,
屏住呼吸,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推动活塞。一滴,两滴……晶莹的水珠渗入灰褐色的泥土,
悄无声息地被吸吮。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在给初生的婴儿喂食。沈昼一直看着,
嘴角那抹古怪的笑意变得柔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吝啬地洒进来一道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里飞舞跳跃。光柱落在那小小的药杯上,
落在我握着注射器的手上,也落在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
像在享受这短暂而虚幻的温暖。“像……打针。”他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声音带着咳喘后的虚弱,却有一丝孩子气的调侃,“不过……是给它续命。
” 他指了指那杯土。续命。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我一下。
我们是在给这偷来的种子续命,还是……在用这卑微的生机,给我们自己那飞速流逝的时间,
一个荒谬的、看得见的寄托?日子就在这种奇特的“照料”中滑过,
像沙漏里无声坠落的细沙。疼痛依旧如影随形,像潜伏在阴影里的野兽,不时亮出獠牙。
吗啡泵成了我另一个沉默的伙伴,冰凉的药液顺着埋入血管的细管缓缓注入,
短暂地麻痹那啃噬骨头的痛楚,也带来一阵阵晕眩的漂浮感。沈昼的情况似乎更糟了。
咳血的次数在增加,间隔却在缩短。有时白天也会毫无预兆地剧烈呛咳起来,
瘦削的身体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像一片被狂风蹂躏的叶子。咳完之后,
他脸色会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败,嘴唇发绀,眼神涣散很久才能重新聚焦。
护士来的次数明显多了,给他吸氧,调整药物,监测体征,
动作熟练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凝重。她们看他的眼神,是心照不宣的了然。
但他只要稍微缓过一口气,目光总会第一时间投向那个小小的药杯。那眼神里的渴望,
像沙漠旅人渴求绿洲。一天傍晚,剧烈的疼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我的腹腔,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我蜷缩在床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眼前阵阵发黑。我摸索着,手指颤抖地按下了吗啡泵的按钮。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
带来短暂的麻痹感,稍稍压下了那噬骨的剧痛,却也像潮水般卷走了清醒,
只留下沉重的眩晕和疲惫。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缘,
我似乎听到帘子那边传来沈昼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那声音像钝锯子,
一下下切割着我的神经。混沌中,
一个念头像水底的泡泡一样浮上来:他……是不是也正被这种绝望的疼痛折磨着?
护士给的药,够吗?不知过了多久,眩晕感稍微退去,意识像搁浅的鱼,挣扎着浮出水面。
身体依旧沉重,但那种撕裂般的剧痛被吗啡暂时封印了。我费力地睁开眼,病房里光线昏暗,
只有床头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帘子那边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沈昼?
” 我哑着嗓子,试探地叫了一声。“……嗯。” 过了几秒,
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那声音里的虚弱,像风中残烛。“你……还好吗?
” 问完我就觉得愚蠢。怎么可能好?那边沉默了片刻,
然后是他带着粗重喘息的回答:“……老样子。” 声音里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麻木。
又是沉默。病房里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生命的倒计时器。
我看着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药杯,在昏暗的光线下,它显得那么脆弱。一个念头,
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我混沌的心智:我有的,他或许需要。
吗啡……能让他好受一点吗?哪怕一点点?这个念头带着强烈的诱惑和巨大的罪恶感。
私自分享管制类止痛药,这是绝对的红线。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可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看着他眼底那强撑的、日渐微弱的光……规则,
在倒计时的尽头,还重要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盖过了监护仪的滴答声。我侧过身,
忍着身体的不适,摸索着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半空的矿泉水瓶。里面剩下的水不多了。
我拧开瓶盖,手抖得厉害。然后,我拿起吗啡泵,指尖在冰冷的按钮上停留,
感受着那微微凸起的触感。罪恶感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在脑海里激烈交锋。最终,
后者压倒了前者。我闭上眼,心一横,用力按下了按钮——不是注入自己血管的那一下,
而是旁边那个用于临时手动加药的、小小的额外释放钮。“滴答。
”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声响。一小股清澈的液体,带着冰凉的触感,滴入了矿泉水瓶中,
迅速混入那点可怜的水里,消失无踪。无色无味。我迅速拧紧了瓶盖,
仿佛怕那罪恶的气息泄露出来。瓶子在我手里,忽然变得重逾千斤,又烫得像烙铁。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带着点随意的口吻:“……喝点水吗?
我这儿还有半瓶。”帘子那边沉默了更久。久到我以为他昏睡过去了,
或者……已经猜到了什么。“……嗯。” 终于,那个沙哑到极致的声音传来,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伸出手臂,颤抖着,将那个小小的矿泉水瓶递过淡蓝色的布帘。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能感觉到瓶子被接了过去,他冰凉的手指短暂地碰到了我的指尖,
那寒意直透心底。接着,是拧开瓶盖的细微声响,然后是他费力吞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在死寂的病房里,那吞咽声被无限放大,像重锤砸在我的神经上。他喝了多少?
他感觉到了吗?他会……好受一点吗?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我僵在原地,
连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恐惧和一种扭曲的期待在胸腔里疯狂撕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隔壁床异常安静,
只有他依旧粗重、但似乎……似乎平缓了一些的呼吸声?那令人心悸的破碎嘶嘶声,
好像真的减弱了。过了很久,久到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依旧沙哑,却仿佛卸下了一点千斤重负,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轻飘飘的疲惫:“……好多了。谢了。”没有疑问,没有探究。
只有一句简单的“好多了”。“谢了”两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瑟缩。
巨大的负罪感瞬间淹没了我,几乎让我窒息。我做了什么?
我把致命的毒药当成了救赎的甘泉,递给了他!而他还向我道谢!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
瞪着那片隔绝视线的淡蓝色布帘,仿佛想穿透它,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是解脱?是混沌?
还是……一丝察觉后的冰冷嘲讽?我蜷缩起来,像受伤的野兽,
把脸深深埋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被子里。身体因为后怕和愧疚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吗啡带来的晕眩感似乎加重了,眼前光影扭曲旋转,胃里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嘴唇,
直到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试图用这自虐般的痛楚来对抗内心的滔天巨浪。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沈昼的状态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好转”。
咳血的频率似乎真的降低了,虽然依旧虚弱,
但那种撕心裂肺、仿佛要把灵魂都咳出来的痛苦发作少了。
他甚至有更多的精力盯着那个小小的药杯,偶尔会用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和我描述他想象中的栀子花开的样子。“花瓣……要厚实,”他眯着眼,
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那里有他想要的洁白,“白得像……刚下的雪,又……又暖,
像……像……”“像什么?”我忍不住追问,声音还有些干涩。看着他似乎不再那么痛苦,
那负罪感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稀释了。是庆幸?是欺骗成功的侥幸?
还是更深沉的不安?他转过头,枯井般的眼睛看向我,那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光在跳跃,
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像……你手指尖。”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
“……沾了露水的样子。”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柔软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
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上面真的沾了露水。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目光不再是空洞的,不再是燃烧着疯狂星火的,而是一种……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
带着一种要将我的轮廓刻进灵魂的力度。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我们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仿佛凝固了,
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张力。那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缠绕过来,
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让我无所适从。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我慌乱地垂下眼,
视线落在被子上洗得发白的条纹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别看我。
” 我低低地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羞赧和慌乱。他轻轻哼了一声,
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气音,带着点疲惫的、近乎宠溺的笑意。那目光并未移开,
反而更沉了些。“……好看。” 他沙哑地说,声音低得几乎被自己的喘息盖过,
却像一颗小石子,清晰地投入我翻涌的心湖。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
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囚笼里,悄然改变了质地。不再是同病相怜的盟友,
不再是疯狂计划的共犯。那目光,那简单到极致的两个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