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馆音乐第三遍响起时,我才发现那枚银杏书签正卡在《线性代数》的夹页里。
叶脉间浅褐色的钢笔字洇开了毛边,像被水浸过的伤口 —— 是苏晚写的 “秋分”,
字迹里还带着她惯用的、向右倾斜的弧度。指尖触到书签的瞬间,
图书馆的中央空调突然发出一阵嗡鸣。冷空气裹着旧书特有的霉味漫过来,
我恍惚看见高三那年的苏晚正趴在对面的木桌上,校服袖口沾着实验课的碘酒渍,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陈默,这道题的辅助线要这样画。” 她忽然抬头,
阳光穿过玻璃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你又在看闲书?
”我慌忙把《人间失格》往书包里塞,书脊撞到金属拉链发出哐当声。她伸手过来抢的时候,
发尾扫过我的手腕,带着一股栀子花洗发水的清香。那是九月末的下午,
窗外的玉兰树还剩最后几朵白花,像被冻住的雪。后来我总在想,
如果那天没有把诗集藏起来,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一第一次注意到苏晚是在高二的运动会。
她作为志愿者蹲在跑道边捡垃圾,浅蓝色的志愿者马甲被风掀起边角,
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有个男生冲过终点线时摔倒了,她扑过去扶的瞬间,
我看见她帆布鞋侧面磨出了个小洞。那天我在跳远沙坑边捡到她的胸牌,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呆板的马尾,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德育处的公示栏里贴着红榜,
她的名字总在年级第一的位置,旁边用小字标着 “贫困生补助”。
晚自习的铃声像钝锯子割着空气。我抱着篮球从教学楼后门溜出去时,
撞见她正把半块馒头塞进嘴里,塑料袋上印着食堂最便宜的套餐价。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指在习题册上快速移动,指甲盖泛着营养不良的青白。“喂,
” 我把刚买的巧克力扔过去,包装纸在路灯下闪了闪,“这个比馒头顶饿。
”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碎光,像落了层星星。后来她说那天的巧克力是苦的,我说那是黑巧,
学霸都该吃这种。其实是我记错了,她喜欢的应该是带榛子仁的牛奶巧克力。
二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总弥漫着旧书与阳光混合的味道。橡木长桌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
靠窗第三块玻璃有道细微的裂痕,晴天时会把阳光折射成七彩的光斑,
刚好落在苏晚摊开的物理错题本上。我们心照不宣地把这里叫做 “307 高地”,
她说是因为《三体》里的宇宙坐标,我觉得更像偷偷藏起来的糖果盒。
她用红笔在我的试卷上打叉,我在她的物理错题本里夹银杏叶。苏晚总爱趴在桌上补觉。
她的额发被风吹得拂过鼻尖,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细密的阴影,像停着排小憩的蝶。
某次她睡得太沉,口水在练习册上洇出小小的圆斑,我刚掏出纸巾想帮她擦掉,
就见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瞳孔还蒙着层水汽:“这道题的电场线…… 是不是画反了?
” 阳光顺着她的发梢滑下来,在颈窝处积成一小滩金箔似的暖,我突然不敢呼吸,
怕吹散那片温柔的光。我总在她刷题时偷偷数她写字的笔画。
“苏” 字的草字头被她写得像振翅欲飞的小翅膀,横钩划到尽头时会轻轻往上挑,
像在撒娇;“晚” 字的竖弯钩拖得格外长,笔尖在末端顿两秒才抬起,像句没说完的叮嘱。
她算题时喜欢抿着嘴,右嘴角比左嘴角微微高些,
右手食指会随着思考的节奏敲击桌面 —— 遇到难题时敲得又快又急,
解出来的瞬间会顿一下,然后轻轻敲三下,像在鼓掌。
三四月的风裹着紫藤花的甜香钻进窗户时,苏晚正在给我的错题本画卡通批注。
她把函数图像画成歪脑袋的小熊,抛物线顶点标着 “这里藏着陈默的智商”,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比窗外的鸟鸣还要清悦。“喂,
” 我用胳膊肘轻轻撞她的校服袖子,“昨天借你的《百年孤独》看完了?
”她突然红了耳根,把书从抽屉里抽出来时,夹在里面的信纸滑落到地上。
我弯腰去捡的瞬间,
看见 “马尔克斯说爱情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 这句话被她用红笔圈了三道,
末尾还有个小小的笑脸符号。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慷慨,把她的侧脸晒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她念到书中人物重逢的段落时,声音忽然低下去,睫毛在鼻梁投下的阴影轻轻颤抖。
我假装翻书,指尖却在桌下偷偷数她校服纽扣 —— 第二颗松了线,
是上周帮我搬作业本时勾到桌角造成的。晚自习前的十五分钟是校园广播时间。
当《卡农》的旋律漫过走廊时,苏晚总会从书包里掏出保温杯,倒出温热的蜂蜜水递过来。
“你总喝冰可乐,对胃不好。”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茧,
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有次我故意把蜂蜜水倒进可乐罐,气泡带着甜意涌出来,
溅在她的练习册上。她气鼓鼓地用橡皮去擦,却把 “匀速直线运动” 擦成了模糊的一团。
最后还是我去小卖部买了新的练习册,她在扉页写下 “陈默是宇宙第一笨蛋”,
字迹却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四下雨天的自习课总显得格外漫长。
苏晚的帆布鞋在走廊积水中踩出啪嗒声,抱着湿漉漉的雨伞冲进教室时,发梢还在滴着水。
她从塑料袋里掏出用保鲜膜裹好的烤红薯,热气透过薄膜在课桌上晕出小小的白雾。
“食堂阿姨偷偷多给的,” 她把红薯掰成两半,冒着热气的焦糖色果肉映着她的眼睛,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咬下去的瞬间烫得直哈气,她笑得前仰后合,
马尾辫扫到我的手背。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我们躲在同一本物理书后面,分享着半块烤红薯,甜味在舌尖漫开时,
连公式都变得温柔起来。运动会前的训练总在黄昏。我投篮偏出篮筐时,
总能听见她在观众席第一排发出的轻笑声。她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投篮抛物线,
旁边标注着 “手腕角度 30° 最佳”,却在某次我投进三分球时,
激动得把笔都甩了出去。“陈默,你看!” 她举着拍立得跑过来,
照片上的我正跳起来抢篮板,背景里的晚霞红得像她耳尖的颜色,“这张送给你。
”照片背面被她用银色马克笔写了日期,笔画末端的小弯钩,
和她写 “苏晚” 是如出一辙。后来这张照片被我压在课桌玻璃下,
直到毕业那天清理东西时,才发现背面已经被阳光晒得褪了色。五艺术节排练到深夜时,
琴房的灯总为我们亮着最后一盏。苏晚坐在钢琴前弹《致爱丽丝》,
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的样子,像在跳一支轻盈的舞蹈。我靠在门框上看她的侧脸,
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锁骨处切成细碎的银片。“过来,” 她拍了拍琴凳,
“教你弹最简单的和弦。”我的手指刚碰到琴键就被她按住,掌心相贴的瞬间,
两个人都僵住了。她的指尖带着松香,比琴键还要凉,心跳声却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比琴声还要急促。“其实,” 她突然低下头,发顶蹭着我的肩膀,“我报了钢琴兴趣班,
用的是奖学金。”我想起她总说周末要去图书馆,想起她帆布鞋上新增的磨痕,
想起她书包里偶尔露出的琴谱边角。原来有些秘密,早就在细节里藏不住了。
就像我偷偷在她的保温杯里多加半勺蜂蜜,在她的错题本里夹进晒干的薰衣草,
在她经过的走廊故意放慢脚步。平安夜那天,我把包装好的耳机放在她的抽屉里。
是她在电子产品店橱窗里看了三次的那款,说明书被我换成手写的乐谱,
第一页标着《致爱丽丝》的简化版和弦。第二天清晨,抽屉里多了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