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消防通道的声控灯又灭了。
我摸黑摸到墙根那盒皱巴巴的晨光马克笔,笔尖在草图背面划出第三十七道修改线时,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叮"的轻响。
左手腕的旧疤突然开始发烫,像三年前被模型刀划破时那种尖锐的灼痛——
林沐总说这三道疤像劣质纹身,配不上浮光设计的工装制服。
"温妍。"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裹着冷调香水味飘过来,我慌忙把画着玫瑰水印的草图塞进消防栓箱缝里。
林沐的鳄鱼皮手袋擦过我膝盖时,我听见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上周刚做完的法式美甲,此刻正一片片往下掉。
"滨河方案的最终版,陆总在会议室等。"
她的声音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别告诉我你又在改那些没用的细节。"
我盯着她盘发里露出的半截珍珠发簪,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救护车的蓝光映在积水里,我把唯一的素描本塞进少年怀里时,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也是这样闪着冷光。
"师姐,水面倒影的弧度..."
"温妍。"
她突然俯身,香水味呛得我喉咙发紧,"你知道陆氏的现金流有多可怕吗?一个小数点错了,整个部门都得喝西北风。"
她指尖戳在我太阳穴上,"这里装的是设计图,不是言情小说。"
会议室的玻璃墙把晨光切成碎片,陆沉舟背对着我们站在落地窗前。
他定制西装的肩线比任何建筑立面都标准,袖扣反射的光恰好落在我脚边——
两枚银色钢钉,和我藏在消防通道里的模型材料一模一样。
林沐踩着十二厘米高跟鞋走过去时,我看见她偷偷把我熬夜画的最终稿塞进文件夹。
上周竞标会前夜,她也是这样站在陆沉舟身边,用我设计的滨河改造图赢得满堂彩,而我缩在会场最后一排,连杯温水都没资格喝。
"沉舟,你看这个临河步道的弧度。"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像加了奶的咖啡,"是不是比初稿灵动多了?"
陆沉舟转过身时,我正好低头假装整理文件。
他皮鞋停在我视野边缘三厘米处,我数着地毯上的花纹数到第七朵时,听见他说:"消防通道的应急灯,该换了。"
林沐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我盯着他袖扣上的建筑钢钉,突然想起三年前刚进浮光时,在茶水间听见的八卦——
陆氏总裁有个怪癖,所有西装袖扣都用建筑废料重做,据说和十年前一场车祸有关。
"温妍,愣着干什么?"
林沐的声音劈了个叉,"还不快给陆总解释一下你的设计思路?"
我的手指在文件袋上划出半朵玫瑰的形状。
三个月来,我在三百二十七张废稿背面画过这个水印,只有在消防通道那种昏暗的光线下,才能看清花瓣边缘的锯齿——
就像此刻陆沉舟眼底掠过的那丝锐光,快得像错觉。
"温设计师?"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视线里。
这是我第一次敢正眼看他,却发现他瞳孔里映着的不是林沐手里的图纸,而是我藏在身后那支快没水的马克笔。
左手腕的伤疤又开始疼,我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少年倒在血泊里,手里紧紧攥着的半截铅笔。
"滨河纺织厂的钟楼..."
我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草图,"应该保留原有结构,用玻璃幕墙做外层保护。"
林沐的指甲掐进我胳膊:"温妍!我们定好的方案是全拆重建!"
"陆氏的竞标书上写着'城市记忆保留计划'。"
我盯着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林总监可能没注意到附录第三十七页。"
会议室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我看见林沐的脸一点点白下去,像去年冬天结在滨河栏杆上的冰。
陆沉舟的指尖在会议桌上敲出一串节奏,很像我画设计图时测量比例的轻响。
"玻璃幕墙的承重计算,做了吗?"他突然问。
我从消防栓箱缝里摸出那张被压得皱巴巴的计算稿时,声控灯正好亮了。
玫瑰水印在灯光下浮出来的瞬间,陆沉舟的目光突然变得像手术刀——
精准,冷静,带着即将剖开真相的锐利。
"温妍!"
林沐的声音劈得像被踩过的录音带,"谁让你擅作主张改方案的?"
我没理会她伸过来抢图纸的手。
晨光从消防通道的气窗斜射进来,在水印上折出细碎的光斑,像小时候外婆家院墙上爬满的蔷薇花影。
陆沉舟的皮鞋停在我面前,我数到第五秒时,听见他说:"明天早上九点,把完整计算书送到我办公室。"
他转身离开时,袖扣上的钢钉擦过我耳边。
我突然想起昨夜改图到凌晨,趴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睡着了,梦里全是滨河的水声——
十年前我就是在那条河边,把画满玫瑰的素描本塞进一个流血的少年怀里。
林沐的耳光扇过来时,我正好接住她掉在地上的珍珠发簪。
发簪尖端划破掌心的瞬间,我盯着她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陆沉舟刚刚放进西装内袋的,是我故意夹在计算稿里的玫瑰标本。
消防通道的灯又灭了。
我摸黑捡起那支快没水的马克笔,在消防栓箱门上画下第四十三朵玫瑰时,远处传来清洁工推车的声音。
左手腕的旧疤还在发烫,我突然很想吃街角那家云吞面——
十年前救起那个少年后,他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腕,把最后一颗鱼丸塞进我嘴里。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是银行的到账短信。
林沐给的"加班费"刚好够付母亲这个月的住院费,我盯着屏幕上那串数字,突然想起三年前签的那份"影子设计师"合同,末尾处她用红笔写着:"永远别妄想站在阳光下。"
气窗外面开始亮起来。
我把画满玫瑰的草图折成纸船,从栏杆的缝隙里放进滨河的水流中。
纸船漂过纺织厂破旧的钟楼时,我听见远处传来陆氏集团大楼的钟声——
九点整,竞标结果公布的时间。
街角的云吞面摊开始冒热气。
我摸出兜里最后两枚硬币时,突然看见玻璃幕墙映出的自己:工装裤沾着颜料,头发乱得像鸟窝,左手腕那三道疤在晨光里清晰得像宣言。
"要加辣吗?"老板的声音裹着葱花味飘过来。
我盯着汤碗里浮起的红油突然笑了。
十年前那个少年也是这样问我,他嘴角还沾着血,手里却紧紧攥着我画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