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的风卷着栀子花香撞进窗,苏念星抱着画板的手猛地一松。
“啪——”
炭笔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响,惊得窗外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画纸被风掀起一角,像只受伤的蝶,颤巍巍地翻了个身,露出底下那幅未完成的素描——香樟树影斑驳,树下站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影挺拔,袖口微卷,指尖似还握着一支钢笔。
可这幅画不该存在。
苏念星心跳一滞,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炭笔,画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抱歉,找林教授。”
一道清冽的男声如山泉淌过石隙,不疾不徐,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心口。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眼里。
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正夹着一支快没墨的钢笔,笔尖还沾着一点未干的蓝黑墨水。
苏念星呼吸一滞。
是他。
画里的人。
现实中的陆则言比画中更清俊,眉眼如墨染,鼻梁高挺,唇角微扬,像是天生带着笑意,却又不轻浮,反而有种沉静的力量。他目光扫过画室,落在她脸上时顿了顿,随即又垂眸,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脚边那张画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念星脑中“嗡”地一声,脸“轰”地烧了起来,像有火苗顺着耳根一路燎到后颈。她几乎是本能地一脚踩在画纸上,鞋底的猫爪印花死死压住那个白衬衫身影的轮廓。
“在、在里间改教案!”她语无伦次,声音发颤,指尖却不小心蹭到了他递过来的文件夹。
那一瞬,温热的触感像电流窜过,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般,整个人往后踉跄半步,撞上了身后的画架。
“哗啦——”
画架晃了晃,几支颜料管滚落下来,一管钴蓝砸在地上,瓶口裂开,蓝色液体像泪一样蜿蜒流淌。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苏念星慌乱蹲下,手忙脚乱去捡,指尖却被玻璃碎片划破,一滴血珠迅速沁出,滴在画纸上,正好落在那白衬衫身影的肩头,像一朵猝不及防绽放的红梅。
她怔住了。
陆则言却已蹲下身,不动声色地挡开她流血的手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动作轻柔地包住她的伤口。
“别动。”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伤口不深,但得处理。”
苏念星僵着身子,不敢动,也不敢抬头。他离得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一丝清冽的薄荷气息,像是雨后山林的气息,干净得让人想落泪。
她指尖微微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完了,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幅画。**
她不是没想过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狼狈——画没藏好,颜料打翻,手还流了血,像极了她此刻慌乱无措的心。
“你是苏念星?”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让她心头一跳。
她怔住:“你……你怎么知道?”
陆则言抬眸,目光清亮:“林教授提过,他新来的实习生,画画很好,尤其擅长捕捉光影。”
苏念星一愣,随即苦笑。**原来他在夸画技,不是在质问她偷画他。**
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低笑一声,指尖轻轻点了点画纸一角——那滴血正巧落在他袖口的位置。
“不过,”他声音里带着点调侃,“下次画我,能不能先打个招呼?至少……让我穿件完整的衬衫。”
苏念星的脸“轰”地炸开,耳膜嗡嗡作响,连心跳都乱了节奏。
**他认出来了!他知道自己画的是他!**
她猛地抽回手,手帕差点掉落,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那是练习!临摹光影构图!不是专门画你!”
陆则言却只是笑,眼角浮起浅浅的纹,像春水微澜:“哦?那为什么树下只有我一个人?其他学生来画室,怎么没被你画进去?”
苏念星哑口无言,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那天下午,她正对着香樟树写生,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而他恰好从树下走过。白衬衫被风轻轻掀起一角,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侧脸轮廓被光勾勒得像幅画。她鬼使神差地拿起炭笔,一笔一笔,把那个瞬间刻进了纸上。
她以为没人知道。
可现在,画纸上的血迹、歪扭的线条、模糊的轮廓,还有那藏不住的心动,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我……”她咬着唇,眼眶微微发烫,“对不起,我不该……”
“不必道歉。”陆则言忽然打断她,声音轻了些,却格外清晰,“画得很好。”
她一怔。
他目光落在画上,认真道:“光影处理得很细腻,树影的层次,风的动势,还有……”他顿了顿,唇角微扬,“那个背影的孤独感,很真实。”
苏念星心头一颤。
孤独?
她画他时,并未刻意表现情绪,可此刻听他这么说,才恍然意识到——那背影微微低垂的肩,略显疏离的姿态,竟真的透着一丝孤寂。
而陆则言,确实是个孤独的人。
她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自幼在偏远山村长大,靠林教授资助才走出大山,一路苦读,如今已是省重点中学的青年教师,却始终保留着山里人的清冷与克制。
“你常来画室?”他忽然问。
“嗯……每周三下午。”她低头,声音轻得像风,“林教授让我整理旧教案,顺便……练画。”
“那明天呢?”他站起身,顺手帮她扶正画架,目光却仍落在她脸上,“有空吗?”
苏念星一愣:“啊?”
陆则言从口袋里掏出那支旧钢笔,轻轻放在她画板上,笔尖还沾着墨,像一颗不肯落下的星。
“我想请你当模特。”他看着她,眸光清亮,“画香樟树,但这次——”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我想让你画我的脸。”
苏念星怔在原地,心跳如鼓。
窗外的风忽然停了,栀子花香凝在空气里,像一场无声的告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眼底发热,指尖微微发颤。
陆则言却已转身,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一笑:“对了,别踩我的画了,下次我可要收费的。”
他走了,留下满室寂静。
苏念星缓缓蹲下,拾起那支钢笔,笔身还带着他的体温,像一块暖玉贴在掌心。她低头看着画纸上那滴血,忽然笑了,笑得眼眶湿润。
原来心动,从来不是悄无声息的。
它像夏晚的风,卷着花香,裹着阳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你心里,打翻颜料,划破指尖,却让你甘之如饴。
她轻轻抚过画上那个模糊的背影,低声呢喃:“陆则言……你知不知道,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我的画,就再也画不进别人了。”
窗外,香樟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轻轻飘落,盖住了那滴血,像一场温柔的遮掩。
而命运的笔锋,才刚刚落下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