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婚协议咖啡杯底轻磕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声响。苏晚的手指很稳,
但杯里深褐色的液体却无法自控地晃出一圈细小的涟漪。她看着那圈涟漪扩散、消失,
如同她过去三年里那些无声无息的付出。顾承泽坐在对面,刚从复健中心回来,
昂贵的定制西装包裹着挺拔的身形,一丝不苟。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在他深刻的轮廓边缘镀上一层冷淡的金边。
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惯用的雪松冷调香水气息,
还有一丝……新生的、属于行走者的力量感。“顾先生,”苏晚开口,
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清晨无风的湖面,“能走路的感觉,怎么样?
”她的目光落在他搁在桌面的手上,指节修长有力,曾经只能在轮椅扶手上无力地蜷曲,
如今已能稳稳端起咖啡。这双手,曾经在无数个疼痛难眠的深夜,
被她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敷过、按摩过。她记得他每一次因剧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
记得他紧咬的牙关和额角的冷汗,
也记得自己掌心的酸痛和心底那点微末的、不敢言说的期盼。
顾承泽端起她刚推过去的咖啡杯,没喝,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了一下。
那动作带着一种新近获得的、掌控一切的从容。他的目光掠过她,
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最终落在窗外庭院里那棵精心修剪过的罗汉松上。“很好。
”他吐出的两个字,简短,冰凉。苏晚嘴角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像是练习过无数次的标准回应。她拿起旁边的小银匙,轻轻搅动自己杯中的咖啡,一圈,
又一圈,深褐色的旋涡中心,映不出她眼底的情绪。就在这时,
几张雪白的、边缘锐利的A4纸被随意地推到桌子中央,正好压在她搅动的旋涡上方。
离婚协议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冰冷的铁钉,瞬间钉穿了咖啡杯里虚假的平静。
杯里的漩涡猛地剧烈晃动了一下,几滴滚烫的咖啡溅出来,落在苏晚白皙的手背上。她没动,
甚至没去看那烫红的地方,只是盯着协议书上顾承泽龙飞凤舞的签名。“签了它。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在吩咐助理订一份午餐,“薇薇今天下午的飞机落地。
下个月三号,是个好日子。”苏晚缓缓抬起眼。阳光刺目,让她微微眯了一下。
她看到顾承泽的脸,那张曾因绝望和病痛折磨而显得阴郁的脸,
此刻被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近乎残忍的光辉点亮。他看着她,
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怜悯和施舍意味的弧度。“苏晚,”他顿了顿,
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觉得根本不必要斟酌,“你该庆幸,薇薇愿意用你用过的东西。
”“用过的东西”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苏晚的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然后猛地炸开。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杯中的液体晃得更厉害了。那一瞬间,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奔涌、炸裂:深夜书房里她为他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他高烧昏沉时,她整夜守在床边,
用毛巾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复健室里他无数次跌倒,她冲过去扶他,
手臂被他无意识的力道攥出青紫的淤痕……所有那些她曾以为能焐热什么的时刻,
所有那些浸透着汗水、忍耐和卑微希冀的瞬间,都被这四个字,轻飘飘地、彻底地,
碾成了齑粉。原来,在她倾尽全力燃烧自己的三年里,在他眼中,
她只是一个暂时顶替的、用旧即弃的物件。连“人”都算不上。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岩浆,
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奇迹般地压住了那股毁灭性的灼热。
苏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咖啡杯的手。
她甚至微微地、对着那个正用施舍目光看着她的男人,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很淡,
像冬日清晨凝结在枯枝上的一层薄霜,转瞬即逝,却冷得刺骨。“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甚至比顾承泽的还要没有波澜,“顾总安排就好。
”她没有再看那几张刺眼的纸,也没有再看对面那个男人一眼。她只是伸出手,
拿起桌上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她拔开笔帽,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笔尖落在签名栏上。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苏晚两个字,被她写得工整而清晰,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像刻上去的墓志铭。最后一笔落下,她放下笔,站起身。椅腿与大理石地面摩擦,
发出短促刺耳的噪音。“东西我会尽快收拾好搬走。”她丢下这句话,没有道别,
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朝楼梯走去。背影挺直,脚步却虚浮得像踩在云端。
阳光追着她的背影,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顾承泽看着那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签名太过干脆,
那背影太过……平静。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尘埃落定后的空茫感,掠过心头,
快得抓不住。他甩甩头,重新拿起那份签好的协议,目光落在“苏晚”两个字上,
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而满意。一个物件,完成了它的使命,安静退场,这很完美。他拿出手机,
拨通一个号码,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薇薇,是我……嗯,处理好了……下个月三号,
我们的婚礼,我要让整个A城都知道。”---2 意外怀孕市中心最顶级的私立医院,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VIP休息室奢华得像个小型会客厅,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
柔软的真皮沙发坐上去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纸很轻,上面的字却重逾千斤。超声提示:宫内早孕,活胎,孕周约8周八个字,
像八道惊雷,接连在她早已麻木的心湖上炸开。
八周……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几个冰冷的印刷体字,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
算算时间,恰好是顾承泽能下地行走后不久,
那个被酒精和某种近乎绝望情绪点燃的混乱夜晚。她以为那是黑暗尽头唯一抓得住的光,
是绝望里开出的一朵畸形的花,却原来,是命运埋下的另一颗炸弹。“苏小姐?
”护士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胎儿发育目前看是正常的。后续的产检安排和注意事项,我都打印在下面了。
您……需要和家人商量一下吗?”家人?苏晚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她哪来的家人?唯一的妹妹苏晴,三年前躺在ICU里奄奄一息,
是顾家那笔天价医药费吊住了她的命,代价就是苏晚签下那份荒谬的“替身妻子”合约。
如今苏晴活蹦乱跳地开始了新生活,而她苏晚,
只剩下一纸离婚协议和肚子里这个不该存在的生命。“不用了,谢谢。
”苏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检查单,仔细地折叠好,
放进包里最内侧的夹层。拉上拉链的瞬间,
指尖触碰到包里另一个硬质的东西——那枚象征着她三年“顾太太”身份的钻戒。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走出医院大门,
夏末的阳光依旧炽烈,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
推送着本地最热门的八卦头条:顾氏掌舵人顾承泽情归!
与初恋林薇将于九月三日举行世纪婚礼!地点:圣心大教堂!硕大的标题下面,
配着顾承泽拥着林薇的亲密照片。照片里的林薇,穿着优雅的香奈儿套装,笑容明媚温婉,
依偎在顾承泽怀里,男人低垂的眉眼间是苏晚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
九月三日……苏晚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离婚是在……十二月三日。
整整九个月。不多一天,不少一天。他精准地把迎娶他心尖白月光的盛大婚礼,
定在了他们离婚契约结束后的第九个月。像是要用最盛大的仪式,
彻底覆盖掉她那三年卑微的存在。也像是……在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
宣告着某种可能的彻底终结。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口,苏晚脸色煞白,
踉跄着扶住医院门口冰冷的罗马柱,才勉强没有摔倒。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视线里那张幸福洋溢的婚礼预告图变得模糊、扭曲。肚子里那个刚刚被确认存在的小生命,
仿佛也感受到了这铺天盖地的恶意,不安地躁动了一下。她死死攥着包的带子,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才压下了那阵灭顶的眩晕和恶心。
“顾承泽……”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淬血的恨意。肚子里的孩子,
成了这场盛大羞辱里最尖锐、最讽刺的注脚。---3 婚礼惊变九月三日。
天气像是被巨大的恶意操控着。清晨还只是阴云密布,到了中午,积蓄已久的力量终于爆发。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A城上空,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向地面,
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仿佛要将整个城市都砸穿。街道瞬间变成浑浊的河流,
车辆在积水中艰难跋涉,行人绝迹。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灰暗、喧嚣、冰冷的雨幕之中。
圣心大教堂宏伟的哥特式尖顶,在肆虐的暴雨中沉默地矗立,像一座冰冷的黑色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