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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古代《胸怀韬略有奇才千金散尽还复来》是大神“静林居士”的代表勾践范蠡是书中的主精彩章节概述:男女情节人物分别是范蠡的历史古代,历史,武将,1v1,争霸小说《胸怀韬略有奇才千金散尽还复来由网络作家“静林居士”所展现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故本站纯净无弹欢迎阅读!本书共计17604124章更新日期为2025-08-10 06:15:25。目前在本完小说详情介绍:春秋末越国濒楚国奇才范胸怀韬应文种之邀入越辅佐勾会稽山他献上屈膝求和、入吴为奴之与勾践共尝奇石室三范蠡巧用智离间吴国君终护主归归越范蠡与文种戮力同他力主“十年生十年教训”,寻访绝色西巧施美人计乱吴宫;督军演暗藏锋芒;离间夫差诛杀忠良伍子待吴国疲他运筹帷指挥若终助勾践灭吴雪成就霸功高震主之范蠡洞悉勾践“可共患不可共安乐”的本毅然挂印封携西施悄然泛舟五并遗书警醒挚友文种后文种果被他化名“鸱夷子皮”,隐遁齐国海躬耕劳兼营商积财千齐王欲拜他散尽家飘然远最他定居“天下之中”的陶自号“陶朱公”。凭借洞悉天时的“计然之策”与“贵出贱取”的商道智他诚信经“三致千金”,富甲天被尊为“商圣”。晚年散财济看淡得无疾而范蠡一从政则定鼎乾为商则富行其进退自智谋深其识人、谋国、营商、处世之铸就千古不朽之传
第一回 楚地奇才怀经纬 越国危难求贤良
宛城三月的风,带着荆山特有的草木清气,却也裹着料峭的凉意,拂过楚水之畔的竹篱茅舍。檐下,一袭洗得泛白的青色深衣迎风微动,是范蠡。他仰首凝望浩瀚星河,那专注的姿态仿佛整个人已融入这无垠的宇宙。他的目光,久久停驻在东南方向那片黯淡星野之上——越国的分野。眉头微蹙,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逸出唇边:“荧惑守心,兵戈大起……东南那片王气,竟被血色浸透了,惨淡得令人心惊。” 他收回目光,投向院中几垄新翻的菜畦,泥土的腥气与远处牛棚的气息混合着,弥散在清凉的晨光里。日复一日的躬耕陇亩,磨砺着他的筋骨,却从未磨钝他胸中那柄洞察天下的无形利刃。
日头升高,宛城渐次喧闹。范蠡换了件半旧葛布直裰,信步踱入城中。市集里人头攒动,楚腔俚语嗡嗡作响。他熟稔地穿过几个摊位,在一家熟悉的酒肆角落坐下。粗陶碗里盛着浑浊的包茅酒,几片酱渍的藠头便是佐酒之物。邻桌几个贩夫走卒正唾沫横飞地议论着:“听说了吗?东南边越国彻底栽啦!吴国那个夫差大王,在夫椒山把勾践打得屁滚尿流,据说就剩一口气缩在会稽山坳里了!”“啧啧,亡国就在眼前咯!” 范蠡端起酒碗,遮住了唇边一丝了然又凝重的苦笑。天下大势,竟在市井俚语中显露无遗。他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酒肆——那个卖麻布的老汉忧心忡忡地盘算着存货,旁边粮店的伙计正压低了嗓子抱怨粟米又涨了几钱。这些细微的波动,都无声地印证着远方战火带来的涟漪。他指尖沾了点酒,在粗糙的木案上勾勒出几道曲折的线条,旁人只道是闲来涂鸦,唯有他自己明白,那是吴越山川的轮廓与兵锋可能的指向。
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孩童惊惶的哭叫撕裂了市井的喧嚣!一匹拉车的驽马不知受了何等惊吓,猛地挣脱了车辕,拖着一截断木,发狂般在狭窄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人群如炸开的蚁窝,尖叫着四散奔逃。一个不过五六岁的稚童,手里还捏着半个麦饼,被混乱的人群撞倒在地,正正挡在疯马奔来的路径中央!孩子的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双腿却像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眼看碗口大的铁蹄就要踏落,千钧一发之际,角落里那个青衫身影动了!范蠡如一道离弦的青影,疾掠而出,并非直扑惊马,而是斜刺里冲向街边一个卖竹器的摊子,抄起一根丈余长、刚柔并济的撑篙竹竿。他吐气开声,竹竿如灵蛇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在那疯马前蹄着地的瞬间,闪电般插入蹄下地面与断木之间,手腕一抖,借力猛挑!那力道用得极巧,并非硬抗,而是顺着疯马前冲之势往斜上方一送、一引。只听一声沉闷的碰撞,疯马庞大的身躯竟被这股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带得一个趔趄,重心骤失,轰然侧倒,擦着那吓傻的孩童滚翻出去,激起漫天尘土。马匹挣扎嘶鸣,却再也无法站起。范蠡丢开竹竿,俯身抱起那瑟瑟发抖的孩子,轻轻拍去他满身的灰土,温言道:“莫怕,莫怕,没事了。” 孩子的母亲扑过来,抱住孩子,对着范蠡哭喊着叩谢,语无伦次。范蠡只是摆摆手,目光投向那被制服的惊马,若有所思。方才那电光石火的一瞬,他不仅看到了马的惊惶,更从那失控的狂态中,隐约窥见了某种与国运兴衰暗合的、无序而暴烈的“势”。
正午时分,范蠡回到城外清溪旁的自家小院。刚推开柴扉,便见老仆范叔一脸异色地迎上来:“先生,上午有贵客来访!”范叔搓着手,显得有些激动,“好大的排场!青帷轺车,驾车的都是四匹纯色骏马!随从个个精悍。为首的是位大夫,自称越国上大夫文种,特地从会稽山赶来拜访先生!见您不在,留下重礼和名刺,说明日定当再来!”
“文种?”范蠡脚步一顿,眉峰微挑。他接过范叔递来的名刺,是打磨光洁的竹片,上书“越国上大夫文种顿首再拜”数字,笔力雄健,透着一股焦灼。他掂了掂那几匣包装精美的礼物,无非是些越地特产的上好丝绸、珠玉,沉甸甸的,价值不菲。“知道了。”范蠡神色平静,随手将名刺和礼盒置于院中石案之上,仿佛那只是寻常物件,“范叔,把这几匣东西收进库房,仔细记档。”他自己则拿起锄头,走向菜园,仿佛那远道而来的上大夫,还不如眼前这几畦亟待除草的春韭重要。
“先生!”范叔捧着礼盒,有些发急,“那可是越国的大夫!如今越国遭了大难,人家如此诚心……”
范蠡挥动锄头,泥土翻飞,动作沉稳有力:“国之将亡,其礼也厚。越国风雨飘摇,他文子禽文种字子禽不远千里而来,所求者大,所图者急。此时见我,不过病笃乱投医罢了。”他停下动作,望向东南方隐约的山峦轮廓,声音低沉下去,“况且,吴强越弱,夫差挟新胜之威,势如烈火。勾践困守穷山,粮秣断绝,甲兵尽丧,人心惶惶……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一步踏错,便是举国倾覆,万劫不复。此时入局,如履薄冰,如蹈烈火啊。”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复又化作深潭般的沉静,继续挥动锄头,仿佛要将胸中翻腾的思绪与那无形的巨大压力,一同深深埋进脚下的泥土里。
翌日清晨,溪边薄雾尚未散尽,青草上缀满露珠。范蠡手持一竿青竹钓竿,端坐于溪畔一方平滑的大石上。他并未挂饵,只是将空钩垂入清澈见底的溪流中。水流潺潺,几尾银亮的小鱼好奇地绕着那无饵的直钩游弋,时而触碰,又倏忽散去。范蠡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水面,仿佛在凝视着某种玄奥的图案,又似透过这流动的溪水,看到了更远处波诡云谲的天下棋局。他钓的,从来不是鱼。
远处官道上,车轮粼粼,打破了山野的寂静。那辆昨日曾造访过的青帷轺车再次驶来,在离溪畔不远的小径旁停下。依旧是昨日的气派,四匹骏马神骏非凡。车帘掀起,文种身着一袭庄重的紫色深衣,腰束锦带,佩玉琳琅,在两名随从的扶持下下了车。他面容清癯,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忧虑,长途跋涉的风尘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在他眼角的细纹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他整了整衣冠,挥手示意随从留在车旁,自己则放轻脚步,缓缓走向溪边垂钓的范蠡。
文种在范蠡身后数步处停下,对着那专注垂钓的背影,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越国下臣文种,冒昧打扰先生清修。昨日匆匆未遇,今日特来拜谒,还望先生恕罪。”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恭敬,在潺潺水声中却异常清晰。
范蠡身形未动,连持竿的手都未曾有一丝颤抖,目光依旧凝在水面浮沉的空钩附近,仿佛未曾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有溪水打着旋儿流过,时间在沉默中拉长。文种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额角隐隐渗出汗珠,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深知,眼前这看似平凡的钓者,极可能是越国最后一线生机的关键所在。
良久,范蠡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如同他眼前流淌的溪水:“大夫远道辛苦。然范蠡不过楚地一介山野村夫,躬耕自足,粗通文墨而已。大夫位至上卿,国之重器,屈尊降贵来寻我这无用之人,岂非明珠暗投,徒惹天下人笑话?” 他依旧未回头,空钩在水里划出一道细微的涟漪。
文种心头一紧,知道这是范蠡的推脱之词,更是试探。他直起身,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恳切:“先生过谦了!先生之名,岂是文种妄测?昔年宛令三顾茅庐不得见先生真颜,先生批点其案牍积弊,寥寥数语便令其汗流浃背,宛城遂治。先生于市井观商贾贸易,能预知物价涨落,使贫者得利,富者心服。先生于山野观草木鸟兽,能推演天时丰歉,使乡邻避祸。此等经天纬地、洞彻幽微之才,岂是‘粗通文墨’四字可蔽?文种虽愚钝,亦知先生乃当世卧龙,潜隐于此,非不能也,乃待时也!” 他言辞恳切,句句点出范蠡过往不凡之处,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清瘦的背影。
范蠡终于微微侧过脸,眼角余光扫过文种。这位越国大夫风尘仆仆,紫衣虽贵,却掩不住眉宇间深重的疲惫与焦虑,然而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与孤注一掷的炽热。范蠡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大夫谬赞,皆是以讹传讹罢了。纵使蠡有几分薄名,亦是楚人。吴越相争,干戈扰攘,此乃东南之事。我楚地偏安,山高水远,何苦卷入那生死漩涡之中?大夫请回吧。”他手腕轻抖,提起钓竿,空钩离水,在晨光下闪着一点寒芒。
文种见范蠡再次拒绝,且点出了身份立场这一关键障碍,心头如被重锤击中,脸色又白了几分。但他岂能轻易放弃?他踏上一步,几乎与范蠡并肩立于溪石之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先生!文种岂不知吴越相争,楚可坐观?然唇亡齿寒之理,先生洞若观火!夫差其人,豺狼之性,贪戾无厌。其父阖闾死于越人之手,此仇不共戴天!今夫椒一战,越国精锐尽丧,会稽山不过弹丸之地,朝夕可破。一旦越亡,夫差挟大胜之威,其兵锋所指,岂会止于越地?北上争霸中原是其夙愿,然其侧翼,岂容楚国安卧?卧榻之旁,猛虎眈眈!届时,楚国能独善其身乎?吴军铁蹄,必踏破荆襄!” 文种的话语如同重鼓,敲在范蠡心头,也敲在寂静的山谷里,激起阵阵回音。他指着东南方向,仿佛已看到那血色的烽烟即将蔓延至楚国的疆域。“先生!”文种猛地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哽咽般的悲怆,“文种此来,非仅为越国存亡一哭,更为楚国安危,为这天下苍生免遭吴国暴虐铁蹄而求!望先生念在黎民涂炭,念在楚国亦是故土,赐一良策!越国虽小,亦可为楚之藩篱!勾践虽败,其志未泯!若得先生臂助,未必不能死中求活!文种……代我主,代越国万民,泣血以请!” 说到最后,堂堂上大夫,声音已然哽咽,躬下的身体微微颤抖。
溪水依旧流淌,薄雾在林间缓缓流动。范蠡握着冰冷的钓竿,沉默如山。文种那悲怆而极具洞察力的言辞,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荡起巨大的波澜。唇亡齿寒!这四个字如同惊雷。他目光再次投向东南那片黯淡的星野,又转向西南楚郢都的方向,脑海中瞬间推演开无数可能:夫差灭越后的兵锋,楚国可能的应对,列国的反应……一幅幅血与火的图景交织翻腾。他并非不爱楚国,正因深爱,才更知文种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良久,范蠡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抽走了他胸中郁结的块垒。他缓缓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形容憔悴却目光灼灼的越国使者。手中的钓竿轻轻搁在溪石上。
“大夫之言,如晨钟暮鼓,震聋发聩。”范蠡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再无之前的疏离,“蠡,虽山野之人,亦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吴虎之侧,楚岂能安枕?”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锐利,直视文种,“然,越国如今之势,譬如累卵悬于千仞,危若朝露。勾践大王身陷绝地,外有强敌铁壁合围,内无粮草,士卒离心。大夫欲求一策而挽狂澜……难!难如登天!” 连说两个“难”字,字字千钧。
文种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被这冰冷的“难”字浇得一窒,脸色瞬间灰败,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范蠡话锋陡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文种的绝望:“然,天不绝人之路!死局之中,尚存一线极其凶险、极其屈辱之生机!此策,非大勇者不能行,非大忍者不能受!非有卧薪尝胆、忍人所不能忍之志,绝难成功!且问大夫,”范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紧紧锁住文种,“勾践大王,可愿受此奇耻大辱?可愿……暂时低下那高贵的头颅,甚至……为奴于吴?”
“为……为奴于吴?”文种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他设想过种种艰难,甚至想过割地赔款,纳贡称臣,却从未敢想,这位隐士提出的,竟是让一国之君屈身为奴!这简直比死亡更难以接受!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灰败转为惨白,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溪边的风,似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范蠡将文种的震惊与挣扎尽收眼底,神色依旧沉静如水。他弯腰,从溪畔湿润的泥土中随手拾起一枚扁平的卵石,置于掌心,递到文种眼前:“大夫请看此石。”文种下意识地看向那枚普通的石头。
“此石生于溪中,棱角尽被流水磨去,圆滑光润。”范蠡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流水之力,至柔至弱,却能销金断玉,磨平棱角。何也?因其顺势而为,遇方则绕,遇阻则蓄,遇低则奔涌不息!夫差新胜,其势如烈火燎原,其锋如万仞高山。越国此刻,恰似这溪中之石,若以卵击石,硬抗其锋,唯有粉身碎骨,化为齑粉一途!唯有……”他五指缓缓收拢,将那枚卵石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沉重而屈辱的命运,“唯有将自己放得比流水更低,低入尘埃,低至淤泥!暂时敛起所有的锋芒与尊严,卑躬屈膝,以最谦卑的姿态,最丰厚的贿赂,最动听的哀恳,去……求和!去求一个暂时为奴、苟延残喘的机会!”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文种心上。
“大夫!”范蠡猛地摊开手掌,那枚卵石静静躺在掌心,光滑的表面反射着微光,“唯有先存此身,才能图谋后事!此‘卑辞厚礼,暂栖虎口’之策,看似屈辱至极,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唯一活路!忍得一时之辱,方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以图东山再起之机!此乃以屈求伸,以退为进!若大王无此忍辱负重、含垢图存之志,纵有千般妙计,亦是枉然!”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东南,那黯淡的星野仿佛也因他这番话而蒙上了一层血色与决绝的微光。“此策,非为苟且偷生,乃为……雪耻!”
文种死死盯着范蠡掌中那枚光滑的卵石,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范蠡的话语,字字如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也撕开了那看似绝无可能的一线缝隙!屈身为奴!这是何等骇人听闻、奇耻大辱的提议!然而,这“卑辞厚礼,暂栖虎口”八字,却又像一道撕裂绝望深渊的微弱天光,残酷,却无比真实!他仿佛看到夫差骄横得意的脸,看到伍子胥那冰冷警惕的眼神,也看到会稽山巅,勾践那布满血丝、深陷绝望却又燃烧着不甘火焰的双眸。巨大的屈辱感和那微弱却致命的生机在他心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他踉跄一步,扶住溪边一株老柳,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树皮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冷汗浸透了他的深衣内衬,紧贴在背上,冰冷刺骨。过了许久,久到溪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文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带着血腥气的字:“先生……此策……虽……虽万死……文种……必……力谏吾王!”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抬起头,看向范蠡,眼中已无泪,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范蠡看着文种眼中那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微微颔首。他知道,这位大夫的脊梁,已在这巨大的冲击下被强行压弯,却并未折断,反而淬炼出了一种背负重辱前行的韧性。他弯腰拿起石案上昨日文种留下的名刺竹片,又从怀中取出一柄随身的小刻刀。月光下,刀锋在竹片上划过,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文种屏息凝神,只见范蠡运刀如飞,字迹瘦劲如铁,深深嵌入竹片:“存越之机,在屈身,在厚赂,在坚忍。蠡不才,愿随大夫,共赴会稽。” 落款处,赫然是“楚人范蠡”四字。
文种接过那犹带竹木清香的竹片,指尖抚过那深刻有力的字迹,如同抚过越国冰冷脉搏下最后一丝跳动的生机。一股巨大的热流猛然冲上他的眼眶,他猛地攥紧竹片,对着范蠡,再次深深拜下,这一次,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溪石地面:“先生大恩,越国上下,没齿难忘!文种……代我主,拜谢先生!” 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范蠡伸手将他扶起:“大夫请起。事不宜迟,当速返会稽。越国存亡,只在旦夕之间。”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天际,那几颗黯淡的主星,在沉沉夜幕中似乎微弱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此去,”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命运般的沉重,“前路艰险,荆棘密布,非独刀兵之危,更有人心鬼蜮。大夫与蠡,皆需……慎之又慎。”
当夜,文种便宿于范蠡的草庐。一盏昏黄的油灯下,两人对坐。范蠡并未多言越国具体事务,而是取出一卷他自己绘制的东南山川舆图,徐徐展开。图上江河纵横,山峦起伏,关隘、城池、道路标注得极为详尽,甚至许多不为人知的险僻小径也清晰在列。更令人心惊的是,吴国境内主要的仓廪、兵营位置,竟也一一标注!文种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对范蠡的深不可测更添十分敬畏。范蠡的指尖在图上缓缓移动,从会稽山开始,划过一道道曲折的路线,最终停留在姑苏城外的水道之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为文种剖析着吴国的命门所在——那些看似强大堡垒下的补给线弱点,那些被胜利掩盖的骄兵之态,以及夫差身边不同势力的微妙平衡。每一个判断,都直指要害,仿佛他早已置身于吴越争斗的漩涡中心洞察多年。文种听得心潮澎湃,又觉遍体生寒,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对手的轮廓与己方那渺茫却并非不存在的胜机。油灯爆出几点灯花,映照着两人凝重而专注的脸庞,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范蠡草草收拾了几件衣物,几卷最重要的书简,打成一个简单的行囊。老仆范叔默默牵来了家中唯一一匹代步的驽马。文种的青帷轺车已候在院外,四匹骏马不安地踏着蹄子。
范蠡站在柴扉前,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居住了多年的小院。晨曦中的茅屋、菜畦、溪流,都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微光,宁静而充满生机。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舍。此去,便是投身于滔天巨浪,九死一生。再归来,不知是何年何月,更不知是否还有命归来。他弯腰,从门旁一株茂盛的忍冬藤上,摘下一片鲜嫩的绿叶,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夹入随身携带的一卷《计然》书简之中。
“先生,请登车。”文种亲自掀开车帘,恭敬地请道。
范蠡收回目光,眼中所有的不舍与留恋瞬间敛去,化为一片深潭般的沉静与决然。他对着老仆范叔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那辆象征着巨大危机与未知前程的轺车。青色的布帘落下,隔绝了熟悉的风景。
车轮碾过布满碎石的小径,辘辘作响,驶向通往东南方向的官道。范蠡坐在车内,闭目养神,面色沉静如水。文种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位新请到的奇才,心中百感交集,既有绝处逢生的激动,又有对前路莫测的深深忧虑。
轺车驶上平坦的官道,速度加快。范蠡忽然睁开眼,推开车厢旁的小窗。晨风猛地灌入,带着远方旷野的气息。他望向车后,宛城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而前方,道路延伸向未知的东南,那里是血与火的战场,是屈辱的深渊,也是他范蠡以胸中经纬,试图力挽狂澜的起点。
他轻轻放下车窗,隔绝了风声。车厢内恢复了安静。文种忍不住开口:“先生,此去会稽,路途尚远,不知先生还有何教我?”
范蠡目光沉静,望着车厢顶部晃动的阴影,缓缓道:“蠡离楚之时,曾观天象,见客星犯斗牛之宿,其芒赤而带煞。此主东南杀伐惨烈,大将陨落之兆。若我所料不差,越国军中……恐有栋梁之材,已遭不测。”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预判力量。
文种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猛地想起前几日接到的最后一份来自会稽山的密报,提及大将灵姑浮为护主突围,身陷重围,力战殉国……消息被死死封锁,尚未外传!他看向范蠡的眼神,已不仅仅是敬服,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丝敬畏——此人洞察幽微,竟至于斯!
范蠡仿佛没有看到文种的惊骇,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陌生的田野山峦。晨光渐炽,照亮了他沉静而深邃的侧脸,也照亮了前方漫长而布满荆棘的道路。他心中默念:“楚山不高,终非潜龙久居之地。东南虽险,却是风云际会之渊薮。范蠡……去矣。”车轮滚滚,载着楚地的隐逸奇才,向着那血火交织的越国绝境,义无反顾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