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山猫的预警信号在清晨六点就红透了手机屏幕。林砚睁开眼时,
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天光带着一种被暴雨过滤后的青灰色,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他侧过身,
苏晚的位置已经空了,枕头上还留着她惯用的白茶香 —— 那是她今早出门前喷的,
说客户喜欢清雅的味道。床头柜上压着一张便签,是苏晚的字迹,
凌厉又不失秀气:台风天别出门买菜,冰箱里有速冻饺子。对了,
你昨天说的香樟木坐垫到了,在玄关柜第二层。林砚指尖抚过香樟木坐垫几个字,
嘴角弯了弯。三年前他刚辞职做家庭主夫时,苏晚怕他久坐伤腰,跑遍老城区的木器店,
最后在一家叫木语的小铺子里淘到块老香樟木。后来那块木头被做成了他书房的镇纸,
现在又多了个坐垫 —— 她总记得他随口提过的话。起身时,窗外的风已经开始发威,
呜呜地撞着玻璃,像有只巨大的手在拍打着这座城市。林砚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楼下的香樟树被吹得几乎要贴到地面,雨水像无数根银线斜斜扎进积水里,溅起白茫茫的雾。
他转身走向玄关,果然在第二层抽屉里摸到个方方正正的木盒。打开时,
一股清苦又温润的香气扑面而来,像是雨后山林里的苔藓混着阳光的味道。
坐垫打磨得极光滑,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
正是他喜欢的样式 —— 苏晚总说他身上有种老派文人的矫情,
连个坐垫都要讲究案头清供的意境。矫情才好呢,林砚对着空气轻声说,
仿佛苏晚还在面前,总比你天天对着电脑,连抬头看云的时间都没有强。
他抱着坐垫往卧室走,脚步放得很轻。这个点本该是他做早餐的时间,
但台风天不用送苏晚去地铁站,冰箱里的速冻饺子足够应付,倒不如先完成今早的功课。
卧室的床铺还没完全整理,苏晚昨晚加班到两点,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她钻进被窝,带着一身深夜写字楼的寒气,像只受了惊的小兽往他怀里缩。
他下意识地把她搂紧,鼻尖蹭到她冰凉的耳垂,听见她小声说:林砚,明天想早点回家。
现在想来,她大概那时就知道台风要来了。林砚把香樟坐垫放在床中央,
又从衣柜里翻出条米白色的羊绒薄被铺在上面。他习惯打坐时保持腰背挺直,
但台风天室温只有二十度,光坐着难免冷。被窝是苏晚挑的,她说这种羊绒被轻得像云,
暖得像你—— 当时他还笑她肉麻,现在却觉得这形容再贴切不过。盘腿坐下时,
香樟木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睡裤渗进来,和被窝的暖意交织在一起,
像极了他和苏晚的关系:她是风风火火的职场精英,
他是慢条斯理的家庭主夫;她带来外界的风雨,他守着家里的方寸温暖。闭上眼睛,
林砚深吸一口气。他的打坐不是什么高深功法,是跟一位老中医学的松静桩,
为的是缓解以前做设计师时落下的颈椎痛。后来辞职在家,每天清晨打坐半小时,
渐渐成了习惯 —— 像是在兵荒马乱的生活里,给自己辟出一块净土。风声在耳边呼啸,
夹杂着远处广告牌被吹得哐当作响的声音。林砚试着放空思绪,
却总被床头柜上的相框牵走神。那是去年在苏晚公司年会上拍的,她穿着香槟色礼服,
挽着穿灰色西装的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同事起哄问他:林先生在家是不是什么都听苏总监的?他还没回答,
苏晚就抢着说:是我听他的,他说今晚不许我喝酒,我就乖乖喝果汁。
那时他看着她微红的脸颊,突然觉得,放弃设计院的晋升机会,
每天在家研究她爱吃的糖醋排骨,等她深夜回家时递上一杯热牛奶,
或许才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嗡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起来,打断了林砚的思绪。
他睁开眼,看见屏幕上跳动着苏晚两个字,背景是他们去北海道时拍的合照,
她裹着厚围巾,鼻尖冻得通红,却非要把他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喂?林砚接起电话,
声音还带着刚打坐时的沙哑。林砚!你在家干嘛呢?苏晚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
带着点风雨声的嘈杂,却依旧清亮,我跟你说,我们老板刚宣布提前下班!
我现在在地铁站,估计四十分钟到家!林砚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站在地铁口的屋檐下,
一手举着伞,一手抓着手机,高跟鞋踩在积水里,却笑得像个拿到糖的孩子。
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要加班到天黑。
台风天谁敢留我们加班啊!苏晚轻笑一声,对了,你早上打坐没?
我给你买的香樟坐垫用了吗?坐着舒服不?正坐着呢。林砚低头看了看身下的木垫,
香樟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比之前的藤垫暖和,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云纹的?猜的呗。
苏晚的声音顿了顿,带着点狡黠,上次逛『木语』的时候,
你盯着那个云纹镇纸看了三分钟,我还能不知道?林砚心里一暖。
他确实喜欢那家店的云纹镇纸,但当时觉得贵没买,没想到她记在了心里。结婚三年,
她总是这样,把他随口说的话、不经意的眼神,都悄悄藏进生活的细节里。路上小心,
林砚叮嘱道,雨大就慢点走,我在家煮姜汤等你。知道啦!苏晚的声音带着笑意,
对了,我想吃你做的红糖糍粑,回来给我做好不好?好。林砚应着,
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地铁进站的提示音,快上车吧,到家再说。嗯!爱你!
苏晚匆匆挂了电话,最后三个字像颗糖,在林砚心里慢慢化开。挂了电话,
林砚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突然没了继续打坐的心思。他起身下床,
把香樟坐垫小心地收进木盒,放进衣柜最上层 —— 等苏晚走了再拿出来用,现在,
他得去给她准备红糖糍粑了。苏晚到家时,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了,暖黄的光线下,
林砚正系着她去年送的兔子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回来啦?快把湿衣服脱了,
我给你放了热水。她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羊绒大衣的下摆滴着水,
手里还拎着个被雨水打湿的纸袋。看见林砚的瞬间,苏晚紧绷了一天的肩膀突然就垮了,
像只终于找到窝的猫,把手里的纸袋往鞋柜上一放,就径直朝他走过去。累死我了。
她扑进林砚怀里,带着一身雨水的寒气和淡淡的白茶香。林砚被她撞得后退半步,
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腰。她的头发还在滴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冰凉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怎么淋成这样?伞呢?风太大了,伞骨断了。
苏晚闷闷地说,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含糊不清,地铁站到小区那段路,雨往脸上砸,
跟小石子似的。林砚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拨开她贴在脸颊上的湿发。
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时,苏晚瑟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他心里一动,
指腹在她耳垂上多停留了几秒,果然,那点冰凉渐渐被他的温度捂热了。先去洗澡,嗯?
林砚扶着她的肩膀推开一点,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热水放好了,我给你找了厚睡衣。
苏晚仰头看他,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嘴唇是她喜欢的淡粉色。
结婚三年,他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她第一次在设计院楼下看见的样子:穿着白衬衫,
袖口挽到手肘,手里拎着刚买的豆浆油条,阳光洒在他头发上,温柔得不像话。林砚,
她突然伸手,指尖划过他的喉结,你今天没刮胡子?林砚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早上打坐忘了时间,确实没刮。胡茬短短的,有点扎手。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快去洗澡,再磨蹭红糖糍粑就凉了。哦。
苏晚乖乖应着,却没动,反而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像羽毛拂过心尖,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苏晚红着脸转身跑进浴室,
嘴角忍不住上扬 —— 这个女人,都结婚三年了,还跟小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偷袭他。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林砚转身回厨房,把泡好的糯米粉倒进盆里,加温水揉成面团。
红糖糍粑是苏晚的最爱,尤其是他做的,外酥里糯,裹着熬得浓稠的红糖浆,
每次她都能吃一大盘。正揉着面,浴室门咔哒一声开了。
苏晚裹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走出来,头发用毛巾擦得半干,发梢还在滴水。她走到厨房门口,
靠在门框上,看着林砚的背影:你今天打坐,有没有想起我?林砚手上的动作没停,
面团在他掌心渐渐变得光滑:想了。想我什么了?苏晚走到他身后,
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背上。她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樱花香气,
混着被窝的暖意,让林砚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想你说『台风天想早点回家』。
林砚低头,看着她交叠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
涂着透明的指甲油,是他喜欢的样子。苏晚的手臂紧了紧:那你有没有觉得,两个人在家,
比一个人打坐有意思?嗯。林砚应着,把面团搓成小剂子,一个人打坐是静,
两个人在家是暖。油嘴滑舌。苏晚轻笑,突然伸手,从他腋下钻过去,
抢过他手里的小剂子,我来帮你搓!林砚无奈地看着她:别捣乱,你手上都是水。
哪有?苏晚举着自己的手,指尖确实还带着点湿气,我擦干了的!不信你看 ——
她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林砚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在面团上:好了,搓吧,
搓不好今晚就没得吃了。才不会!苏晚哼了一声,认真地搓起小剂子来。
她的动作有点笨拙,小剂子搓得歪歪扭扭,有的大有的小。
林砚看着她皱着眉、抿着嘴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捣乱,比一个人打坐有意思多了。
锅里的油渐渐热了,林砚把苏晚搓好的小剂子放进锅里。滋滋的声响中,
糯米的香气混着红糖的甜香弥漫开来。苏晚趴在灶台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里的糍粑,
像只等待投喂的小馋猫。林砚,她突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做饭吗?
林砚当然记得。那是他们刚确定关系的时候,他租的小公寓厨房只有一个电磁炉,
她非要学做番茄炒蛋,结果油溅到手上,疼得眼眶通红,却还嘴硬说没事,一点都不疼。
最后还是他手忙脚乱地给她涂了烫伤膏,两个人就着黑乎乎的番茄炒蛋,吃了三碗米饭。
记得,林砚笑着说,某人把鸡蛋炒成了炭,还非说是『新式做法』。哪有!
苏晚脸一红,伸手捶了他一下,那是锅底太烫了!再说了,后来我不是学会了吗?
你上次感冒,我还给你煮了姜汤呢!是是是,林砚顺着她,苏总监厨艺天下第一。
苏晚得意地扬起下巴,刚想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倒了。紧接着,客厅的灯闪了两下,灭了。呀!停电了!
苏晚下意识地抓住林砚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紧张。林砚稳住她,
伸手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别怕,估计是台风把电线吹断了。我去看看电闸。
我跟你一起去!苏晚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林砚知道她怕黑,
小时候她爸妈出差,她一个人在家,停电吓得躲在衣柜里哭,直到邻居阿姨发现。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映出客厅家具模糊的轮廓。林砚走到电闸箱前,打开一看,
总闸果然跳了。他推了几下,总闸纹丝不动,看来是外线出了问题。怎么样?
苏晚的声音带着颤音,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外线断了,得等电力公司来修。林砚转身,
把手机举高,照亮她的脸。手电筒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此刻却湿漉漉的,
像受惊的小鹿。那…… 那要等多久啊?苏晚往他怀里缩了缩,外面风雨这么大,
他们会来吗?会的,台风天抢修很快的。林砚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们先回卧室,床上暖和。苏晚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卧室走。黑暗中,她的手很凉,
林砚把她的手整个包在自己掌心,用体温一点点捂热。卧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只有手机手电筒的光在晃动。林砚把苏晚带到床边坐下,刚想说话,窗外又是一道闪电,
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苏晚吓得啊了一声,猛地扑进他怀里。林砚被她撞得倒在床上,
她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头发散落在他脸颊,带着樱花沐浴露的香气。
闪电过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苏晚抖得更厉害了,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
别怕,打雷而已。林砚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极柔,我在呢。林砚……
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小时候怕黑,怕打雷,我妈总说,等我长大了,
会有个人把我护在怀里,替我挡着所有害怕的东西……林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知道她小时候过得不容易,爸妈忙于生意,很少陪她。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指尖穿过湿软的发丝,触到她微凉的头皮。现在有我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以后每次打雷,我都这样抱着你,好不好?苏晚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雷声还在继续,台风在窗外呼啸,卧室里却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林砚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温热的,带着点咸。他抬手,关掉了手机手电筒。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樱花香气,
感受到她紧贴着他的身体的温度,听到她越来越平稳的呼吸。林砚,过了一会儿,
苏晚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的香樟坐垫呢?我想看看。林砚愣了一下,
才想起早上收起来了。他撑起身子,摸索着打开衣柜,从最上层拿出木盒:在这儿。
苏晚坐起身,接过木盒,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打开了盒子。
香樟木的香气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清苦又温润。她伸出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