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置换的星光

初秋的晨光清冽，穿透C市高大的法桐，在明德高中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台阶上跳跃。

气派的校门前，轿车无声滑停，标识彰显着不凡的身价。

身着剪裁精良、细节考究定制校服的学生步履从容，空气中弥漫着名牌香水的淡香和他们交谈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松弛与优越。

周小蔓，如同闯入异境的局外人。

她站在这片光晕的边缘，身上的深蓝色校服虽干净整洁，却早己不是时新款式，肩膀略显宽大，布料也洗褪了色泽，透出一种刻意维持体面却难掩陈旧的拮据感。

对比周围光鲜亮丽的同龄人，她像是一帧褪色的老照片被误贴在现代画布上。

她背着一个深灰色的帆布书包，是超市里常见的款式，边角有些微磨损。

她的左手习惯性地揣在偏大的校服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里面一个坚硬、带着金属凉意的小物件。

那个秘密物件被她紧握着。

书包侧袋里，露出的是一截磨旧了的牛津布笔袋里面装着几支被使用得光滑的绘图铅笔这是她思考的触角，是她与世界交流的私语。

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上方流动的色彩斑斓与精致，也映出她脚上那双虽然擦得干净、但样式早己过时、鞋底胶有些轻微开线的普通帆布鞋。

周小蔓的目光低垂在自己的鞋尖与光洁地面的交界处。

她屏住呼吸，肩膀微收，脚步悄然挪动，试图将自己隐入门廊巨大罗马柱投下的狭窄阴影里。

那并非怯懦，更像是一种不想被过分审视的防卫。

“咦？

新面孔？”

刻意放大的声音还是刺穿了空气。

两个妆容无可挑剔的女生目光挑剔地扫过她。

“校服…好像是前几届的款式？

好有‘复古情怀’。”

另一个扬起精心修饰的眉毛，语气带着玩味的优越感。

旁边一个喷着昂贵古龙水的男生配合地挑了挑眉：“勤工俭学进来的？

挺不容易。”

话语里听不出多少真心，倒像是为眼前的“不和谐”贴上一个便于理解的标签。

周小蔓攥着口袋里硬物的手微微收紧。

指骨隔着薄薄的衣料显现出弧度。

她没有去接那些目光和话语，更没有反驳，只是将本就低垂的头略偏开些许，脚步悄然加快，平静却坚定地汇入了涌入教学楼的人流，像一尾沉默的鱼，只想尽快游向安全的水域——那个或许存在于某个角落的“正常”。

高二（A）班的教室宽敞明亮，阳光切割光影，洒在价值不菲的复合地板上。

空气里是一种精英圈层才有的、从容不迫的融合感。

当周小蔓跟在班主任李老师身后出现时，教室里的交谈声微妙地低了一瞬。

李老师严谨而公式化：“这位是新同学周小蔓，凭借优异成绩获得全额奖学金进入我们明德。

大家欢迎。”

掌声礼貌性地响起，并不热烈，几十双眼睛投来的目光复杂交织——好奇、审视、衡量，以及一种不显山露水却清晰存在的距离感。

“多多关照。”

周小蔓的声音清晰但音量不大，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她快速走向那个窗边、布满午后浮尘光影的角落座位。

那位置虽然僻静，却带着一种被边缘化的意味。

在坐下的瞬间，书包里那个金属硬物的重量似乎更明显了。

书包侧边轻轻磕在木质桌壁内侧，发出轻微的“咚”声。

周小蔓后背略略挺首，按着书包的手微微一紧。

指尖隔着薄帆布，精准地描摹着那个物件的冰冷棱角——一枚小巧但压手的旧怀表。

表壳黯淡无光，一道明显的裂痕横亘其上，断裂的表链己不知所踪。

用养父周云的话说，周小蔓自小继承了她母亲的天才基因，在初升高时就接到了明德高中的橄榄枝，但由于周云的不舍她选择了就近学校就读，高二时周云被公司外派去了非洲，明德高中为了这个省状元苗子开出的条件也是越来越好，在家与养母吴芳多是相看无言，她感受得到养母对自己的不喜欢，便选择转学寄宿明德高中。

旧怀表便是养父周云在她决定转来明德时，郑重其事地交到她手里的“贵重物品”，来自她那素未谋面、名叫苏晚意的生母。

吴芳阿姨当时在一旁看着，抿紧了嘴唇，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但那沉默比言语更让周小蔓明白其中的芥蒂。

课间走廊喧嚣拥挤。

王莉莉和她的“小团体”占据着楼梯转角的绝佳位置，分享着进口零食，刻意拔高的谈笑声是她们宣告存在感的方式。

周小蔓在饮水机前安静地接水。

刚将保温杯盖子旋紧，一股不小且带着点力道的碰撞从右肩袭来！

“哎呀——！”

保温杯盖子被撞飞，大半杯温热的水瞬间泼溅在她干净但陈旧的校服前襟，洇开一片深色、狼狈的湿痕，布料紧贴在皮肤上。

撞人者王莉莉发出一声略带夸张的惊呼，捂着嘴，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意外的歉意，反而闪烁着某种得逞的兴味：“哦哟！

真是的，新同学！

你怎么走路不看人呀？

痛死我了！”

她身边的小姐妹立刻配合地发出或轻或响的嬉笑声，目光戏谑地流连在那片水渍上。

冰冷的水意渗透布料，粘腻感贴附在皮肤上。

周小蔓垂着眼睑，脸上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那湿冷和被嘲弄的不是自己。

她从容地从那个普通的灰色书包里拿出一块洗得发硬的白手帕，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柠檬洗衣粉味，而不是高级香氛，低下头，极其认真地、一点一点擦拭着那片水痕。

擦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用行动构建一道隔绝闲言碎语的墙。

角落里有个穿着同样朴素但干净校服的女生林小雨想偷偷看她一眼，却在王莉莉扫视的目光下迅速别开了脸。

周小蔓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这种程度的试探和为难，在她过往的生活里并非罕见。

她只是平静地收拾好杯子和湿手帕，挺首背脊，以一种近乎木然的冷静穿过人潮的缝隙，回到那个属于她的角落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