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扬州瘦马宋瑶儿。片光片影皆丽,一声一啭煎心。1……一入夜幕,
整条江上的花船都会亮起艳红的灯笼。丝竹之声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人公子们此刻也沉浸在纸醉金迷的世界中不可自拔舞娘轻薄的纱裙随着夜风舞出惑人的弧度,
胭脂的香味浸润在红唇中,他们相互结伴讨论着女子的躯体,
却也字里行间透露着鄙夷我稳坐在花船之中,十指纤纤拨弄着琴弦,
案几上的香炉飘出缕缕青烟。对面坐着的公子锦衣玉带风度翩翩,
多情的桃花眼盯着我微微出神这是我名义上的父亲宋员外给我挑的郎君,
或者应该说是金主更为妥帖。
知府家的公子即便本人还没有官身也轮不到一个瘦马做妻2……我名宋瑶儿,
十岁时家乡大旱田地颗粒无收,快要断粮的父母将我卖给了宋员外。我记得我还算值钱,
别家姑娘卖给人牙子顶多一二两或者几十斤粮食,而宋员外则是给了一百斤米粮,
理由是我长得足够标致父母亲千恩万谢的接过了粮食,
毫不犹豫的将我推向了一旁来接人的马车父亲神清气爽的看着周围的邻里,
好似在炫耀他的女儿卖了一个好价钱,
母亲则是将粮食带回去藏好后激动的抱着弟弟与我告别“大丫,别怪爹娘心狠,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若是再没有粮食你的弟弟就要饿死了,
我们老李家就要绝后了啊”“大丫,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跟着宋员外你会有数不清的好日子,
出息了可千万不要忘记你弟弟呀”他们从始至终好像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去过这个好日子,
也不曾叮嘱过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们在乎的只有我还能不能发挥余热帮衬到他们的儿子3……在宋府的五年我总是战战兢兢,
用尽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学琴棋书画诗酒茶。
我始终记得初入宋府时宋员外那如同看货物般的眼神“从此后会有专门的教习来教你们本领,
学得好的会被继续留下,学不好的会被发卖,你们记住,只有有用的人才能留下,
也只有有用的人才有选择的权利”此后我拼命学习,哪怕是夜里也在练习舞技,
我若不想再次被发卖,就只能让自己做个有用的人,
至少对宋员外来说有用当年一同入宋府的姐妹,如今只剩了我和如儿,
宋员外给她看好的是军中中尉的儿子如今世道不太平,
我与如儿若是能顺利进入知府和中尉的府中为妾,那么宋府就能在乱世中多几分保障,
宋府的根基也能牢牢扎进这临南城有时候不要小看一个妾室的能量,
只要她能笼络住男人的心,或者有个一儿半女,那么许多事情做起来就会容易得多“瑶儿,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文卿替我将被风拂起的发丝别于耳后,他总是这么温和,
好似世间发生的一切事物在他的眼里都是理所应当般的自然“无事,文郎不必挂心,
只是见这江面映着月光波光粼粼,一时便看入了迷”文卿轻笑,
好听的嗓音总会让人产生被偏爱的错觉“瑶儿真是没有心,
我丢下书本冒着被父亲发现的风险来看你,可你却只顾着看江景”没有心么?也许吧,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心反正也不值钱,就算交出来又能如何?倒不如一开始就守好这颗心,
没有执念就能少几分失望带来的伤痛4……回到宋府已是黎明,刚入宋府就被叫到了书房,
书房中宋员外背对着我看着墙上的名家画作画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宋员外常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用什么方式不重要,
能达到目的就是最好的道路“不知父亲唤瑶儿前来所为何事?”“瑶儿,
你与文卿相识也有半载了吧,他可曾说过何时迎你入府?”“父亲,
文郎如今正在科考的关键时期,下半年就会入场,
所以他说想等榜上有名后再与知府大人提及瑶儿入府之事”“糊涂!
”书案上的茶杯被挥落在地,破碎的瓷片四溅开来“你可知若他下半年当真榜上有名,
知府大人便更加不会允许他纳一个瘦马为妾!
你只有在他还毫无功名之时才能获得一个妾的身份,否则以知府大人的性格,
你怕是连通房都没得做!”“父亲息怒,瑶儿知道了,瑶儿定让文郎早日迎我入府”“嗯,
你要尽快,如今这扬州的市场越来越乱了,咱们宋家的生意已经被分出去不少,
只要有了知府的关系,宋家才能在这临南城屹立不倒”“是,
瑶儿谨记”从书房出来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与宋员外同在府中五年,
我深知他的脾性当年那些没有达到他要求的姐妹大多都被卖入了青楼,
甚至还有两人被卖给了有特殊癖好的富商,不过短短两月便传来了身死的消息生在这个时代,
作为女子的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有时候想要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5……“小姐,
文少爷约您晚上相见呢”丫鬟小糖兴冲冲从门房赶来,
将手里的信件和一根精美的海棠簪递给了我最近这两三月我与文卿总是隔三差五的相见,
此时想必就是他对我意兴最浓的时刻,想让他在科考之前迎我入府,就要让他感觉到紧迫,
明白我并不是一定会属于他“小糖,你且去回了对方,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相见”“小姐,
您这是……?”“去吧,我自有打算”此后一个月我都不曾再与文卿相见,
不是说身子不适就是有要紧事,我的借口并不高明,
甚至可以说显而易见的敷衍结果也如我所料,我越是不答应与他相见他便约的愈加频繁,
并且附带的礼物也一次比一次用心时机到了,一个月已然足够,
再拖下去这点兴味就该淡了“小糖,等下次文少爷再叫人上门,
你便透露出我要被许人的意思”“这……好的小姐”届时,
一向清风朗月的文卿第一次爬了墙,他小心避开府中下人到了我的海棠苑,
手上还拿着之前我为他包扎伤口的发带那时他不幸被船上的木刺割伤了手腕,
我便将自己的发带系在了他的手腕上记得那时他看着浅朱色的发带对着我调侃道“瑶儿姑娘,
女子的发带一向只会给心爱的男子,文卿这是有幸入了姑娘的心吗?
”明明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可那时我还是愰了神。后来想想不由好笑,
入不入心于我这样的身份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怪就只怪那晚的他笑得过于温柔珠帘掀起,
一身白衣略显狼狈的文卿出现在了门口“瑶儿,这些时日你为何不肯见我?
听小糖说你要被许人了可是真的?”“文郎,我的身份你很清楚的不是吗?
如今我已是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可宋员外不是有意将你许给我的吗?”“文郎,
知府大人不会同意的,等你高中后我们就更加不会有可能了”我抚着文卿的脸,
看着他眉眼间头一次流露出温和之外的神情,他或许是有一点在乎我的吧?
只要有一点那我赌的这一把就有胜算“文郎,我们注定无缘,是我身份卑微无法与你相配,
哪怕做妾也是奢望。就当我们从来不曾相遇过吧,前方有更好的人在等着文郎,
瑶儿在此祝愿文郎山高水长扶摇直上”我对着文卿柔柔一拜,眼中带泪,
神情却坚定我太知道男子们的心思了,他们渴望被女子爱慕崇拜依赖,
却又厌恶女子死缠难打在男子兴味最浓时选择退场,没有寻死觅活的纠缠,
反而能将男子的那一点情愫变成爱而不得的遗憾,而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留有遗憾?
他将我拥入了怀中,片刻后转身离去,
他说“等我”6……五日后知府大人家的小厮便来到了宋府,
透露知府大人已然答应文少爷纳我为妾,日子便定在三日后纳妾不比娶妻,
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到时候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府就算了事。
意外的是文卿叫人给我送来了婚服,虽不是大红色做工却也精细,首饰头面不多也有两套,
倒是令我比一般的妾室进门体面了许多宋员外对此颇为满意,
我越被重视于他而言自然越有利“瑶儿,为父没看错你,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也不枉为父这几年将你养的金尊玉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宋员外头一次这样温和的看着我,
一副慈父的模样“入府后要好好笼络住文少爷的心,最好尽快怀上个一儿半女,
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是,父亲,
瑶儿记住了”7……我被一顶小轿从知府府衙的侧门抬了进去,
随行的只有我的丫鬟小糖和一箱子首饰衣物“小姐,老爷真是的,您虽是做妾,
可也是给知府大少爷做妾,老爷也不知道多给您点陪嫁。您以后要在知府府邸讨生活,
要打点的可不少呢”我点点小糖的额头,让她专心看路“好了小糖,这些已经不少了,
兑换成银两也有大几十两”在大户人家看来这确实很寒酸,可我已经很知足了,
想当年我只被卖了百斤米粮,如今身价可翻了许多倍呢做妾自是不用拜天地摆喜酒的,
听说文郎邀了他几位好友给他添喜气,
于是我便吩咐小糖准备了醒酒汤小糖端着醒酒汤回来时我才知道,
知府大人之所以松口让文郎将我纳进府,是因为文郎在院子里跪了一天,
并承诺一定会在科考中榜上有名,知府夫人心疼儿子,
这才劝了知府大人同意在小糖说了这些时我是动容的,
我无法想象总是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文卿是如何为了我与他父亲争论的,
在院中一天又该是何等的狼狈……8……在知府府中的日子竟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舒心的日子,
没有饥饿贫穷,没有勾心斗角,也不用战战兢兢的学习惑人之术文郎待我很好,
他总是在闲暇时与我抚琴作画下棋烹茶。知府夫人除了在头几日敲打过我几回,
让我安分守己不要拖累了文郎的前程外,后来看我在府中确实老实也就没有再为难过我他们,
都是很好的人因为这个世间多的是不问缘由不在乎人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上等人“姨娘,
大少爷现在对你这么好,若是以后娶了正妻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就不对你这么好了?
还有少夫人会不会为难你?”“傻小糖,想那么长远做什么?文郎和知府夫人都待我极好,
只要我往后安分守己不惹事端,相信就算有了少夫人我的日子也是能过得去的”“姨娘,
你就是容易知足也豁达,这份心性小糖佩服!
”这傻丫头还学着江湖人士给我抱拳行礼作怪呢“什么佩服?
小糖也说给我听听”屋中珠帘被撩起,文郎带着一身深秋的寒意走了进来“文郎来了,小糖,
给大少爷沏杯热茶”文卿手里拿着一个十分精美的檀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块雕着海棠的玉佩,成色莹润,海棠花叶处恰到好处的一抹透绿“瑶儿,
你看看喜欢吗?我偶然在博古斋看到,觉得它很是配你”“文郎谢谢你,
妾身很喜欢”我小心的将其收了起来,入府这几月文郎总是时不时给我带些礼物,
我都小心放好。如今,对比刚入府时,我的体己多了不少我说不清我为何那么爱赞东西,
可能从前穷过,对于贵重些的东西都喜欢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吧9……日子过的很快,
转眼文郎已经坐在了科考的考棚中,
府中上下几十人的心都在无声的忐忑着文郎是被小厮搀扶着回来的,
三日三夜都待在逼仄的考间里奋笔疾书,吃不好睡不好,
铁打的人儿这么走一遭也是要萎靡的十日后放了榜,不出意料文郎果真榜上有名,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十八岁的举人任谁也要赞一句年少有为知府大人和夫人为此都十分高兴,
连带着全府的人都得了赏赐,筹备着等三日后为文郎办一场热闹的宴席10……这世间之事,
无常,或许才是人生的常态。刻骨铭心的意外总是会在人们最志得意满的时候降临,
仿佛这样才能凸显出它的分量有多沉重那天,满府宾客被屠,鲜血混着酒水铺了满地。
丫鬟小厮四处奔逃,终还是没躲过叛军的屠刀当手持长剑一身染血的文郎出现在我的面前时,
正扒开我衣服的叛军突然停止了动作,一颗丑陋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了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