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了我的傻王爷三年。所有人都说，三年前七王爷萧玦从马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摔成了个只有七岁心智的痴儿。但只有我知道，他藏在清澈愚钝的眼眸深处的，是怎样一片沉静如渊的海。这三年，我陪他从人人敬畏的战神王爷，沦为皇室可有可无的笑柄。我替他挡下明枪暗箭，咽下冷嘲热讽，像守护一件稀世珍宝般，守护着他心底那唯一的光。我一直期待着，期待着他醒来的那一天。可我没料到，他醒来，是为了我杀红了眼，用一场滔天血色，将我推向了风暴的中心。他握着滴血的剑，挡在我身前，那双恢复了清明与锋锐的眼眸看着我，声音嘶哑，却带着炼狱般的气息，他说：“簌簌，别怕。从今往后，谁伤你，我便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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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滚烫的茶水兜头浇下，瓷杯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东宫正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落在脸上，而是尽数泼在了我的手背和前臂上。一片火烧火燎的刺痛迅速蔓延开来，我甚至能闻到皮肉被烫伤的焦糊气。
“哎呀，林侧妃，实在是对不住，本宫手滑了。”
高坐主位上的太子妃赵若妍，用绣着金丝牡丹的帕子掩着唇，眼中却没有半分歉意，全是高高在上的讥诮和快意。
我忍着痛，缓缓睁开眼。视线里，我那双原本还算白皙的手，此刻已经红得吓人，甚至开始冒起细小的水泡。
“无碍，是臣妾没站稳，惊着娘娘了。”我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三年来，这样的刁难早已是家常便饭。
我是林相府的庶女林簌，三年前，皇帝一纸赐婚，将我嫁给了摔傻了的七王爷萧玦，美其名曰“冲喜”。
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林家与皇家的一场交易。我父亲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换来了太子的支持。而皇家，则用一个傻子王爷，安抚了手握重兵的镇国公府——萧玦的外祖家。
我，林簌，就是那枚被摆上棋盘，用完即弃的棋子。
“林侧妃倒是大度。”赵若妍轻笑一声，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上，“七弟，你瞧瞧，你这王妃多懂事啊。不像你，就知道吃糖，跟个孩子似的。”
我心中一紧，连忙转身，挡在了萧玦身前。
他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却空无一物的眸子，呆呆地看着我通红的手。他的嘴微微张着，手里还攥着我出门前塞给他的那块麦芽糖，糖纸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簌簌……手……”他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想碰我的伤处，却又怕弄疼我，指尖在半空中颤抖着。
“我没事，阿玦。”我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声音放得极柔，“我们很快就回家。”
“回家……吃糖……”他喃喃道，像个终于找到主心骨的孩子，往我身后缩了缩。
这副痴傻的模样，引得殿内众人一阵低低的窃笑。
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三年来，我带着萧玦，就像带着一个巨大的、行走的笑话。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围观，被指指点点。
可他们不知道，这个他们眼中的傻子，会在每个我被噩梦惊醒的深夜，笨拙地抱着我，用他的体温温暖我冰冷的身体；会在我被克扣份例，饿着肚子的时候，把他藏了许久的、都快融化了的糖块，宝贝似的塞进我嘴里，亮着眼睛问我“甜不甜”。
他不是傻，他只是病了。我在等他好起来。
这份期待，是我在这座冰冷王府里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林簌，你这般护着他，是真心实意，还是做给谁看呢？”赵若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你不会真以为，守着这么个傻子，将来还能有什么指望吧？”
我垂下眼帘，恭顺地回答：“嫁夫从夫，照顾王爷，是臣妾的本分。”
“本分？”赵若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傻子的侧妃，有什么本分可言？林簌，别给脸不要脸。你父亲已经把你卖给了皇家，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条拴在傻子身边的狗，主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心里。
我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太子妃说的是。”
“光嘴上说是没用的。”赵若妍的目光变得阴狠起来，“本宫听说，你前几日，为了府里那点份例，竟敢顶撞内务府的总管？你好大的胆子！”
我心头一凛。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前几日，王府的份例又被克扣，连过冬的炭火都少得可怜。萧玦畏寒，往年冬天都靠地龙取暖，可如今他人傻了，宫里便断了地龙的供应。我去找内务府总管理论，却被他以“王爷疯癫，恐玩火生乱”为由给搪塞了回来。
我气不过，与他争辩了几句，想来是被人传到太子妃这里了。
“回娘娘，臣妾不敢。”
“你敢不敢，本宫心里有数。”赵若妍冷哼一声，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去，给七王爷和林侧妃掌嘴。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宫里，究竟谁才是主子，什么是规矩！”
“是，娘娘。”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嬷嬷应声而出，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朝我逼近。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打我，我可以忍。但他们不能动萧玦！
我猛地将萧玦护在身后，挺直了脊背，冷声道：“太子妃！王爷乃天潢贵胄，即便……即便神智有损，也轮不到一个奴才来掌嘴！您这么做，就不怕落个苛待亲弟的罪名吗？”
“罪名？”赵若妍笑得花枝乱颤，“本宫是在替皇上教训不懂事的弟弟，谁敢说半个不字？林簌，你再敢多说一句，本宫就让人撕了你的嘴！”
王嬷嬷已经走到了我面前，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高高扬起，带着一股恶风，朝我的脸扇了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这屈辱的一巴掌。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
耳边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王嬷嬷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愕然睁眼，眼前的景象让我如遭雷击。
一直被我护在身后的萧玦，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我的庇护。他单手擒住了王嬷嬷挥下的手腕，那只平日里只会捏糖块、牵我衣角的手，此刻却像一只铁钳，生生将王嬷嬷的手腕折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他的脸上，再没有半分痴傻和茫然。
那双曾如孩童般纯澈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墨色风暴。他周身的气场，在一瞬间从温顺无害的绵羊，变成了择人而噬的饿狼。
冰冷，暴戾，充满了杀意。
“谁给你的胆子，动她？”
他的声音不再是软糯的童音，而是低沉、沙哑，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刮得人骨头发寒。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赵若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王嬷嬷抱着自己断掉的手腕，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
而我，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的身形依旧高大，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可那眼神，那气势……是我只在三年前，那个鲜衣怒马、战无不胜的七王爷萧玦身上，才见过的模样。
他……他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震得我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三年的期待，三年的煎熬，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等来了结果。
可这结果，却带着一种让我恐惧的血腥味。
“萧玦！你……你装疯？！”太子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站起身，指着萧玦，厉声喝道。
萧玦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松开王嬷嬷，任由她瘫软在地。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落在我被烫伤的手背上，瞳孔骤然一缩。
一股比刚才更加骇人的戾气，从他身上猛地爆发开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我手背上的水泡，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
“疼吗？”他问，声音里压抑着毁天灭地的怒火。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我的心神，让我连呼吸都忘了。
他好了。
我的阿玦，真的好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看到我的眼泪，萧玦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他抬起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高坐之上的赵若妍。
“是你做的。”
不是问句，是陈述。
赵若妍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却兀自嘴硬道：“是……是又如何？一个卑贱的侧妃，本宫烫了就烫了！萧玦，你敢在本宫的东宫放肆？！”
萧玦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放肆？”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森然的杀机，“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放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如鬼魅般一闪。
我只看到一道残影掠过，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了太子妃赵若妍的面前。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一把扼住了赵若妍的脖子，将她从锦凳上生生提了起来！
“啊！”赵若妍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双脚离地，在空中无力地蹬踹着。
“七弟，住手！”太子萧璟又惊又怒，拔出腰间的佩剑就想上前。
可他刚动一步，萧玦的另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地拔下了赵若妍头上那支金步摇，反手用尖锐的尾端，抵在了她的喉管上。
锋利的金簪，瞬间刺破了娇嫩的肌肤，一缕血线，顺着簪尖缓缓滑落。
“再动一下，我就让她血溅当场。”
萧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血腥气，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太子萧璟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脸色铁青，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
“萧玦……你疯了！你敢伤太子妃，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父皇？”萧玦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这三年，他何曾管过我的死活？在他眼里，我这个儿子，怕是早就死了。”
他看着怀中因为窒息和恐惧而脸色涨紫的赵若妍，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痴傻时，你们欺我、辱我。如今我醒了，这笔账，也该一笔一笔地，跟你们算清楚了。”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噤若寒蝉的宫人，最后，落回到我的身上。
那冰冷的眼神，在触及我的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温柔与疼惜。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林簌，这三年来，你受的委屈，今日，我为你一一讨回。”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酸涩、委屈、狂喜、还有一丝丝的恐惧，百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我等了三年的英雄，终于踏着地狱的业火，回来了。
他醒了。
为了我，也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