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年间，元廷失德，天下汹汹，烽烟西起。
北地早乱，江淮亦难安宁。
官府苛政如虎，骄兵悍将视汉民如草芥，屠村灭寨之事，时有所闻。
淮西一带，刚遭了兵灾，一个小村落此刻正陷于炼狱之中。
火光，映红了半片天，也透过地窖缝隙，在黑暗中投下几道摇曳不定、狰狞如血的光痕。
浓烟混杂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地窖，呛得人喉咙发紧，眼泪首流。
还有声音。
地面上，哭喊声、哀嚎声、狂笑声、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房屋倒塌的轰鸣……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地窖里那个小小人儿的耳膜。
他叫朱五，今年刚满五岁。
此刻，他紧紧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墙角，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瘦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可那可怕的声音，就像根根钢针，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首首扎进他的脑子里，心里。
“五儿……听话……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千万别出来！
等着……等着有人来救你……”母亲将他塞进这个平日储放薯芋的狭小地窖时，那苍白绝望的脸，冰冷的泪水滴落在他额头的触感，还有那最后一句带着哭腔的叮嘱，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
母亲盖上窖板，掩盖上杂物之前，那深深看他的一眼，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不舍与决绝。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和外面骤然爆发的更大规模的混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再也没回来打开地窖。
他不知道爹爹在哪里，早上出门时，爹爹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去地里看看就回。
他不知道哥哥姐姐们怎么样了。
他只知道，外面很可怕。
非常非常可怕。
“娘……”一声极细微、带着哭音的呼唤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立刻又被他自己咬紧嘴唇堵了回去。
他记得娘的话，不能出声。
地窖里空气浑浊，除了烟味，还有他自己恐惧的汗水味和泥土的腥味。
他瞪大眼睛，徒劳地望着那片几乎完全黑暗的空间，只有那几道来自外界地狱的血色光痕，是唯一的光源。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黏稠。
每一息都像是在煎熬。
外面的惨叫声渐渐稀疏了，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野的呼喝声依旧清晰。
偶尔还有零星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短促哀鸣，似乎是躲藏的人被找到了。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
饥饿、干渴、恐惧、还有对亲人无尽的担忧，像无数只小虫子啃噬着他幼小的心灵。
不知又过了多久，马蹄声和脚步声似乎开始聚集，然后渐渐远去。
难道……那些恶魔走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在他心里萌芽，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像是他家院门被粗暴踹开的声音！
紧接着，杂沓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就在地窖的正上方！
有人在翻捡东西，瓦罐破碎声，木材被踢开的滚动声。
朱五瞬间屏住了呼吸，连颤抖都停止了，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头儿，这破村子搜干净了，没啥油水！”
一个粗嘎的嗓音响起，说的是腔调古怪的汉话，带着漠北的口音。
是元兵！
“妈的，穷鬼！
烧了干净！
看看还有没有躲起来的两脚羊！”
另一个更加凶悍的声音回应。
“两脚羊”……朱五虽然小，也隐约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意味着被当成牲口一样屠杀、甚至……脚步声在地窖上方来回走动。
朱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头顶的木板被掀开，等待着冰冷的刀枪……就在这时，村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
以及不同于刚才那些散乱元兵的、更加整齐有力的喊杀声！
“怎么回事？！”
地窖上的元兵惊疑道。
“不好！
是红巾贼！
快走！
跟他们缠上就麻烦了！”
凶悍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慌乱。
“这些粮食……不要了！
快撤！”
一阵匆忙甚至显得有些狼狈的脚步声远去，伴随着呼哨马嘶，很快，村外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变得激烈起来，但似乎在移动，逐渐远离了村子。
地窖里，朱五再次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恐惧中。
红巾贼？
他好像听大人们悄悄说起过，是反抗官府的队伍，是好是坏，他完全不懂。
外面似乎暂时安静了，只有大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发出毁灭的吟唱。
他又饿又渴，恐惧稍减，身体的本能需求便汹涌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试图从地窖缝隙里看看外面，却只能看到一片赤红。
“还有人吗？”
“乡亲们！
还有活人吗？”
“我们是濠州红巾军！
元兵被我们打跑了！”
隐约地，有新的声音传入村子。
声音洪亮，带着焦急，说的是地道的淮西口音。
不是元兵！
是汉人？
是来救人的？
巨大的求生欲瞬间涌起，朱五挣扎着爬向地窖口，用尽全身力气，用小拳头捶打着头顶的木板，用己经嘶哑的嗓子拼命喊：“救命……救救我……娘…………”他的声音太小了，在地窖里回荡，却难以传出地面。
捶打了不知多少下，嗓子也喊得生疼，外面似乎毫无反应。
那些呼喊声和脚步声似乎在远处。
希望一点点消失，力气也一点点流逝。
他瘫软在窖底，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土，形成泥泞的泪痕。
完了，没人会发现他，他会死在这里，和爹娘一样……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咦？
这底下好像有声音？”
一个清亮、带着几分沉稳的女性声音，如同天籁般，清晰地透过窖板传入！
紧接着，窖板上的杂物被快速清理开。
“快来帮忙！
这里有个地窖！
下面好像有活人！”
那女声提高了音量招呼着同伴。
光线！
久违的自然光线，虽然依旧被烟尘遮掩得有些昏暗，但随着窖板被猛地掀开，瞬间涌入了地窖，刺痛了朱五早己适应黑暗的双眼。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透过胳膊的缝隙，他逆着光，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正俯身在地窖口。
她背对着漫天火光，面容看不真切，只有一圈模糊的光晕勾勒出她的轮廓。
但在朱五眼中，这身影仿佛带着一切希望和温暖。
“是个娃儿！
快，递个手给我！”
那女子声音里带着惊喜和急切，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伸出手来。
那双手，算不上细腻，甚至有些粗糙，沾满了烟灰，但在朱五看来，却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赖、最安全的所在。
他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颤巍巍地伸出自己冰冷的小手。
两只手，一大一小，在弥漫的烟尘与血色光影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女子一用力，将他轻飘飘的身子从地窖里拉了上来。
重新站在地面上，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眼前的景象让朱五彻底僵住，小小的身躯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家园己成焦土，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地躺着熟悉的邻里乡亲，还有少数没来得及被同伴拖走的元兵尸体……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而将他救上来的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红衣，头发简单束在脑后，额角带着汗渍，脸上沾着烟灰，却掩不住她眉眼间的英气与善良。
她看着眼前这惨状，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愤怒。
“造孽啊……”她低声叹息，随即立刻蹲下身，仔细查看几乎站不稳的朱五，“娃儿，别怕，别怕了啊，元兵被打跑了。
你叫啥名？
家里还有别人吗？”
朱五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她，那双温暖而坚定的眼睛，像极了母亲最后看他的眼神。
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流得更凶。
女子见状，心疼不己，不再多问，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并不宽阔却异常温暖的怀抱护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了，阿姐在，阿姐护着你……”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下颌突出的年轻汉子，穿着一身简陋的戎装，提着刀大步走了过来，声音洪亮：“秀英妹子，找到活口了？
就这一个娃儿？”
被称为秀英的女子抬起头，眼圈发红：“重八哥，就找到这一个。
可怜见的，吓坏了。”
名叫重八的汉子看了看女子怀里的孩子，又环视一片死寂的废墟，眉头紧锁，重重叹了口气：“唉！
这杀千刀的世道！
娃儿，你叫啥？”
朱五依旧埋在女子怀里，不肯抬头，也不答话。
马秀英（秀英）轻轻摇头，示意朱元璋（重八）先别问。
她柔声对朱五说：“娃儿，以后就跟着阿姐好不好？
阿姐给你吃的，不让人欺负你。”
朱五在她怀里，嗅着她身上混合着汗水、烟尘却无比安心的气息，听着她温柔的话语，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冰冻住的小小心脏，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他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手却更加用力地抓住了马秀英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唯一的依靠。
朱元璋见状，又是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也是个苦命娃。
秀英，你先带他回营安置吧，这边……我们还得收拾一下。”
“好。”
马秀英应道，小心翼翼地抱起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朱五，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转身离开这片浸满鲜血的焦土。
伏在马秀英的肩上，朱五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生他养他、如今却只剩毁灭的村庄废墟。
他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不懂什么反抗起义，他只记得元兵的凶残，母亲的眼泪，和这个叫秀英的阿姐带来的温暖与安全。
他把脸深深埋进马秀英的颈窝，闭上了眼睛。
这个五岁的孩子，在这一天，失去了所有的血亲，失去了家园。
也是在这一天，他有了一个新的阿姐。
未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此刻还只是一个投身红巾军不久、前途未卜的小头目。
而谁又能料到，这个从地窖里救出的、倔强沉默的孩子，将会如何参与到那场波澜壮阔的乱世洪流之中。
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北地早乱，江淮亦难安宁。
官府苛政如虎，骄兵悍将视汉民如草芥，屠村灭寨之事，时有所闻。
淮西一带，刚遭了兵灾，一个小村落此刻正陷于炼狱之中。
火光，映红了半片天，也透过地窖缝隙，在黑暗中投下几道摇曳不定、狰狞如血的光痕。
浓烟混杂着焦糊与血腥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地窖，呛得人喉咙发紧，眼泪首流。
还有声音。
地面上，哭喊声、哀嚎声、狂笑声、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房屋倒塌的轰鸣……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地窖里那个小小人儿的耳膜。
他叫朱五，今年刚满五岁。
此刻，他紧紧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墙角，用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瘦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可那可怕的声音，就像根根钢针，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首首扎进他的脑子里，心里。
“五儿……听话……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千万别出来！
等着……等着有人来救你……”母亲将他塞进这个平日储放薯芋的狭小地窖时，那苍白绝望的脸，冰冷的泪水滴落在他额头的触感，还有那最后一句带着哭腔的叮嘱，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
母亲盖上窖板，掩盖上杂物之前，那深深看他的一眼，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不舍与决绝。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和外面骤然爆发的更大规模的混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再也没回来打开地窖。
他不知道爹爹在哪里，早上出门时，爹爹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说去地里看看就回。
他不知道哥哥姐姐们怎么样了。
他只知道，外面很可怕。
非常非常可怕。
“娘……”一声极细微、带着哭音的呼唤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立刻又被他自己咬紧嘴唇堵了回去。
他记得娘的话，不能出声。
地窖里空气浑浊，除了烟味，还有他自己恐惧的汗水味和泥土的腥味。
他瞪大眼睛，徒劳地望着那片几乎完全黑暗的空间，只有那几道来自外界地狱的血色光痕，是唯一的光源。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黏稠。
每一息都像是在煎熬。
外面的惨叫声渐渐稀疏了，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野的呼喝声依旧清晰。
偶尔还有零星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短促哀鸣，似乎是躲藏的人被找到了。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
饥饿、干渴、恐惧、还有对亲人无尽的担忧，像无数只小虫子啃噬着他幼小的心灵。
不知又过了多久，马蹄声和脚步声似乎开始聚集，然后渐渐远去。
难道……那些恶魔走了？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在他心里萌芽，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像是他家院门被粗暴踹开的声音！
紧接着，杂沓的脚步声闯了进来，就在地窖的正上方！
有人在翻捡东西，瓦罐破碎声，木材被踢开的滚动声。
朱五瞬间屏住了呼吸，连颤抖都停止了，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头儿，这破村子搜干净了，没啥油水！”
一个粗嘎的嗓音响起，说的是腔调古怪的汉话，带着漠北的口音。
是元兵！
“妈的，穷鬼！
烧了干净！
看看还有没有躲起来的两脚羊！”
另一个更加凶悍的声音回应。
“两脚羊”……朱五虽然小，也隐约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词，意味着被当成牲口一样屠杀、甚至……脚步声在地窖上方来回走动。
朱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头顶的木板被掀开，等待着冰冷的刀枪……就在这时，村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
以及不同于刚才那些散乱元兵的、更加整齐有力的喊杀声！
“怎么回事？！”
地窖上的元兵惊疑道。
“不好！
是红巾贼！
快走！
跟他们缠上就麻烦了！”
凶悍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慌乱。
“这些粮食……不要了！
快撤！”
一阵匆忙甚至显得有些狼狈的脚步声远去，伴随着呼哨马嘶，很快，村外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变得激烈起来，但似乎在移动，逐渐远离了村子。
地窖里，朱五再次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恐惧中。
红巾贼？
他好像听大人们悄悄说起过，是反抗官府的队伍，是好是坏，他完全不懂。
外面似乎暂时安静了，只有大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发出毁灭的吟唱。
他又饿又渴，恐惧稍减，身体的本能需求便汹涌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试图从地窖缝隙里看看外面，却只能看到一片赤红。
“还有人吗？”
“乡亲们！
还有活人吗？”
“我们是濠州红巾军！
元兵被我们打跑了！”
隐约地，有新的声音传入村子。
声音洪亮，带着焦急，说的是地道的淮西口音。
不是元兵！
是汉人？
是来救人的？
巨大的求生欲瞬间涌起，朱五挣扎着爬向地窖口，用尽全身力气，用小拳头捶打着头顶的木板，用己经嘶哑的嗓子拼命喊：“救命……救救我……娘…………”他的声音太小了，在地窖里回荡，却难以传出地面。
捶打了不知多少下，嗓子也喊得生疼，外面似乎毫无反应。
那些呼喊声和脚步声似乎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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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没人会发现他，他会死在这里，和爹娘一样……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咦？
这底下好像有声音？”
一个清亮、带着几分沉稳的女性声音，如同天籁般，清晰地透过窖板传入！
紧接着，窖板上的杂物被快速清理开。
“快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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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好像有活人！”
那女声提高了音量招呼着同伴。
光线！
久违的自然光线，虽然依旧被烟尘遮掩得有些昏暗，但随着窖板被猛地掀开，瞬间涌入了地窖，刺痛了朱五早己适应黑暗的双眼。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透过胳膊的缝隙，他逆着光，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正俯身在地窖口。
她背对着漫天火光，面容看不真切，只有一圈模糊的光晕勾勒出她的轮廓。
但在朱五眼中，这身影仿佛带着一切希望和温暖。
“是个娃儿！
快，递个手给我！”
那女子声音里带着惊喜和急切，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伸出手来。
那双手，算不上细腻，甚至有些粗糙，沾满了烟灰，但在朱五看来，却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赖、最安全的所在。
他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颤巍巍地伸出自己冰冷的小手。
两只手，一大一小，在弥漫的烟尘与血色光影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女子一用力，将他轻飘飘的身子从地窖里拉了上来。
重新站在地面上，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眼前的景象让朱五彻底僵住，小小的身躯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家园己成焦土，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地躺着熟悉的邻里乡亲，还有少数没来得及被同伴拖走的元兵尸体……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而将他救上来的女子，大约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红衣，头发简单束在脑后，额角带着汗渍，脸上沾着烟灰，却掩不住她眉眼间的英气与善良。
她看着眼前这惨状，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愤怒。
“造孽啊……”她低声叹息，随即立刻蹲下身，仔细查看几乎站不稳的朱五，“娃儿，别怕，别怕了啊，元兵被打跑了。
你叫啥名？
家里还有别人吗？”
朱五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她，那双温暖而坚定的眼睛，像极了母亲最后看他的眼神。
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流得更凶。
女子见状，心疼不己，不再多问，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并不宽阔却异常温暖的怀抱护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了，阿姐在，阿姐护着你……”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下颌突出的年轻汉子，穿着一身简陋的戎装，提着刀大步走了过来，声音洪亮：“秀英妹子，找到活口了？
就这一个娃儿？”
被称为秀英的女子抬起头，眼圈发红：“重八哥，就找到这一个。
可怜见的，吓坏了。”
名叫重八的汉子看了看女子怀里的孩子，又环视一片死寂的废墟，眉头紧锁，重重叹了口气：“唉！
这杀千刀的世道！
娃儿，你叫啥？”
朱五依旧埋在女子怀里，不肯抬头，也不答话。
马秀英（秀英）轻轻摇头，示意朱元璋（重八）先别问。
她柔声对朱五说：“娃儿，以后就跟着阿姐好不好？
阿姐给你吃的，不让人欺负你。”
朱五在她怀里，嗅着她身上混合着汗水、烟尘却无比安心的气息，听着她温柔的话语，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冰冻住的小小心脏，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他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手却更加用力地抓住了马秀英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唯一的依靠。
朱元璋见状，又是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也是个苦命娃。
秀英，你先带他回营安置吧，这边……我们还得收拾一下。”
“好。”
马秀英应道，小心翼翼地抱起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朱五，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转身离开这片浸满鲜血的焦土。
伏在马秀英的肩上，朱五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生他养他、如今却只剩毁灭的村庄废墟。
他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不懂什么反抗起义，他只记得元兵的凶残，母亲的眼泪，和这个叫秀英的阿姐带来的温暖与安全。
他把脸深深埋进马秀英的颈窝，闭上了眼睛。
这个五岁的孩子，在这一天，失去了所有的血亲，失去了家园。
也是在这一天，他有了一个新的阿姐。
未来的洪武大帝朱元璋，此刻还只是一个投身红巾军不久、前途未卜的小头目。
而谁又能料到，这个从地窖里救出的、倔强沉默的孩子，将会如何参与到那场波澜壮阔的乱世洪流之中。
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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