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半惊魂空调内机发出持续的低鸣,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活物在均匀吐纳。
后背猝然窜起一股冰锥般的寒意,精准地刺入脊椎的缝隙,激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从纷乱的梦境中惊醒。术后未愈的腰腹传来隐隐的钝痛。为了防止半夜打扰妻子和儿子睡眠,
术后这一个月来,我一直独自睡在原本属于儿子的小房间。我蹑手蹑脚地起床,
轻轻推开主卧的门。妻儿正睡得安然,妻子侧卧着,看不清脸,儿子摆成一个大字,
被子裹在腰间,手里还抓着那个小小的奥特曼玩具。我轻轻躺到床沿,生怕惊扰他们。
意识在混沌中浮沉,手臂在床单上无意识地摸索,
指尖却率先触到了枕上散开的发丝——妻子乌黑的长发,带着丝缎般的微凉触感。
一股溺水般的、无来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喉咙,我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
猛地攥紧了手心里那缕微凉的长发,指关节因用力而绷紧发白。“呃!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刺破了卧室的寂静。妻子在深沉的睡意中被惊醒,
睡眼惺忪地翻过身。她温热的臂弯带着熟悉的体息圈了过来,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一下下,缓慢而温柔地拍抚着我汗湿冰凉的背脊。“亲爱的,怎么了?做梦魇住了吗?
”她黏糊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不怕,我在呢。”那暖意如同微弱的火苗,
暂时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紧绷的神经在她轻柔的安抚下渐渐松弛,
意识重新沉入那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之海。2 诡异丧事然而,
这粘稠的黑暗并未持续太久。如同沾了水的宣纸,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晕染,
中心却清晰地洇开一片昏黄浑浊的光晕。
的浊重气息毫无预兆地灌满了鼻腔——那是混杂了老屋陈年土腥、劣质线香燃烧的呛人烟味,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甜腻的气息。老家堂屋低矮黝黑的椽子沉重地压下来,
仿佛随时会坍塌。惨白的纸花层层叠叠,簇拥着墙上祖父那张褪色的黑白遗照。
照片上的祖父,嘴角刻板的线条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疏离而遥远。屋子里人影幢幢,
如同鬼魅般晃动,压低的交谈声嗡嗡作响,汇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像无数只困在密闭罐子里的蝇虫,在绝望地冲撞。“得赶紧去请张地仙!
”表叔公那沙哑、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嗓音骤然拔高,斩断了那片混沌的嘈杂。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烟雾缭绕中绷得紧紧的,写满了焦灼,“时辰不等人!
规矩乱了套,要出大事的!”另一个声音立刻急切地补充,带着喘不上气的紧迫:“对对!
‘落气饭’的供品也得赶紧置办!猪头、全鱼、倒头饭,一样都不能少!马虎不得!
”我茫然地转动脖颈,目光在烟雾弥漫、人影晃动的堂屋里徒劳地搜寻。父母远在外地,
老家只剩我和妻儿,面对这样的状况什么也不明白,只能茫然地听从长辈的安排。
妻子攥着我胳膊的手,冰冷而用力,指节泛白。儿子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我的大腿上,
整张脸都死死地埋在我的腿间,细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闷闷地传出来:“爸爸…我怕…” 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气,从他小小的身体传递过来。
“腿脚利索的赶紧去!”表叔公不由分说地用力推搡着我们,
枯瘦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指向门外那片被暮色吞噬的世界,“老街下头!顺着小路!
快!天眼瞅着就要黑透了!”我们三人就像三片无力的落叶,
被那股汹涌的、名为“丧事”的焦灼洪流猛地推出了令人窒息的堂屋,
一头撞进了黄昏最后一点暧昧不明的余烬里。脚下是一条泥泞不堪的小径,
如同一条冰冷的土蛇,扭曲着钻入前方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之中。道路两旁,
沉默的土包开始探头探脑,越来越多。新坟湿润的黄土在昏暗中呈现出刺眼的明黄,
像大地新鲜的伤口;旧冢上的荒草在渐起的冷风中呜咽颤抖,残破的墓碑歪斜地竖立着,
如同大地沉默而参差的獠牙,无声地诉说着死亡。
儿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细碎的抽噎,那声音像小锤子,
一下下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天光如同指缝间的流沙,飞速地流逝、黯淡。
脚下的泥泞小径仿佛活了过来,不断分岔、扭曲,如同精心布置的鬼打墙,
将我们牢牢困在这片越来越密集的坟冢包围圈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迅速攀爬上来,
一圈圈死死缠紧心脏,勒得人透不过气。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慌即将淹没头顶时,
前方灰蒙蒙的雾霭中,缓缓浮出一个模糊的、佝偻着背、仿佛背负着沉重柴捆的身影。
“老乡!”我几乎是踉跄着冲了上去,喉咙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发紧、发干,声音嘶哑,
“去找张地仙,是走这条路吗?”那人影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脸孔深深隐藏在暮色与阴影的皱褶里,完全看不真切,
只有那平板得如同钝刀刮擦木头的声音传了出来:“走反了。
”一只枯瘦如柴、指节粗大的手,颤巍巍地从灰暗的袖管里伸出,
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笃定,指向我们身后那片已然吞噬了来路的、更加浓稠的黑暗,
“回头,往上。”3 生死线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冰窟。
刚刚才从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中挣扎出来!但别无选择,只能掉头,深一脚浅一脚,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重新扎回那片更加深不可测、仿佛凝固的墨色之中。头顶,
铅块般沉重的云层深处,开始滚动沉闷的雷声,如同远古巨兽在深渊中咆哮。
惨白刺目的电光如同巨斧,骤然撕裂厚重的天幕,
瞬间将道路两旁沉默的土丘和狰狞的残碑照得纤毫毕现,
那死寂的景象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怖,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贪婪地吞没。
几颗冰冷、硕大的雨点,带着浓重的泥土腥气,狠狠砸在脸上,带来针刺般的微痛,
但倏忽间又停了,仿佛只是幻觉,只留下湿冷黏腻的空气,死死地贴在裸露的皮肤上,
挥之不去。我抱着儿子,妻子颤抖着挽着我的臂弯,我们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
就在体力与意志都濒临极限时,一道巨大的、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陡坡,
终于如同绝望的屏障般矗立在眼前。它几乎以垂直的角度,
蛮横地插入高处那片在昏暗中摇曳闪烁、如同鬼火的模糊灯火——那里就是此行的终点,
老街。粗糙的坡壁上布满了雨水冲刷出的深深沟壑,纵横交错,
如同老人脸上深刻而愁苦的皱纹。已有不少模糊的人影,
如同渺小的蚂蚁攀附在即将倾颓的危岩之上,正缓慢而艰难地向上蠕动。
上方不断有细小的碎石窸窸窣窣地滚落下来,敲打着下方人的神经。“加…加把劲!
”我哑着嗓子,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嘶哑的呼喊,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坡地上显得异常微弱单薄。儿子像只受惊的小兽,紧紧趴伏在我的背上,
一双小手死死地箍着我的脖子,勒得我几乎窒息。妻子在我身侧,
身体紧贴着湿滑冰冷的土壁,每一步挪动都显得无比艰难。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干燥的呛人味道,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紧张感。
我们艰难地爬到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高度,位置紧挨着陡坡危险的外缘。就在这时——“咔嚓!
”一声清晰得如同骨骼断裂的脆响,毫无预兆地从头顶正上方传来!紧接着,
是大片松动的砖块、湿重的泥土裹挟着无数碎石,如同被唤醒的死亡洪流,轰然倾泻而下!
“塌了!小心啊——!”凄厉惊恐的尖叫瞬间从坡上坡下同时爆发出来,撕破了压抑的死寂。
上方的人影如同下饺子般惊惶失措地向下滑坠,徒劳地挥舞着手臂,
试图抓住任何可以稳住身体的东西。下方的人则本能地伸出颤抖的手臂,
妄想用血肉之躯撑住上方那崩塌倾泻的泥石之躯。混乱中,一块边缘锋利的断砖,
裹挟着湿冷的泥浆,呼啸着擦过我的额角,火辣辣的刺痛感伴随着温热的鲜血瞬间流下!
千钧一发!我们正处于这场崩塌最危险的外缘!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恐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陡坡侧面,紧邻着那死亡洪流的下方,
似乎有一道灰白色的、刚刚浇筑不久、水泥尚未完全凝固的狭窄护坡,
像一道微弱的、绝望的救生索!“跳——!”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我紧紧抱住背上的儿子,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向旁边那道灰白冰冷的水泥带扑去!
身体像一袋沉重的沙包,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是同一瞬间,
妻子也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紧随其后飞扑过来,狼狈不堪地滚落在我们身旁,
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快跑!这里也撑不住了!”妻子的尖叫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根本来不及喘息,更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欲望如同燃烧的火焰,
驱使我们手脚并用地顺着这狭窄的、同样布满蛛网般新鲜裂痕、不断有碎块剥落的水泥坡面,
不顾一切地向下滑坠、奔跑!死亡的阴影紧紧咬在身后!
当我们终于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冲到坡底相对平坦、布满碎石和泥浆的地面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只见那刚刚崩塌的陡坡边缘,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我们,
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样式极其古旧的粗布衣服,
正以一种完全非人的、极其精准而麻木的动作,
机械地、一块接一块地将散落在泥泞中的砖头捡起,
然后垒在水泥护坡断裂、摇摇欲坠的边缘。她的动作僵硬、匀速,
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气息,更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砖块在她手中垒起一层,
下方未凝固的水泥便无声地流动、塌陷;她再垒,水泥再塌陷……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透出一种令人绝望的徒劳。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我们大口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痛,
一步步向后退去,仿佛要逃离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
退路却被一块半人高的、表面布满青苔的粗糙墓碑挡住。墓碑前,
一个穿着黑色旧夹克的年轻人,正沉默地跪在冰冷的泥地上,焚烧着粗糙的黄纸。
昏黄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钱,将年轻人平静得近乎空洞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对着那冰冷的石碑,一下,又一下,沉重地叩首,动作标准得如同仪式,
每一次都将前额重重地叩击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咚、咚”声。
就在他第三次叩首,前额即将再次触碰到冰冷泥地的那个瞬间——4 观音显灵异变陡生!
那原本昏黄、跳跃的火光,毫无征兆地猛地暴涨!如同被泼入了滚油,
炫目的光芒瞬间将他整个跪伏的身影彻底吞噬!那光芒强烈得刺眼,让人无法直视!
光芒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倏然收敛。火光依旧在墓碑前跳动、燃烧,
但跪伏在那里的身影,却已完全改变了模样!一袭素净得纤尘不染的白衣,
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却无法用目光直视的朦胧光晕。低垂的眼睑,
悲悯而宁静的容颜…竟是庙宇中供奉的观音大士!她依旧维持着那虔诚叩拜的姿势,
每一次缓慢而庄重地俯身,额头轻轻触及冰冷的地面,便有一圈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晕,
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荡漾开去,如同投入绝对静湖的石子泛起的涟漪,
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那金色的光晕所及之处,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发生了!
那刚刚还在疯狂崩塌、泥石如瀑般咆哮倾泻的恐怖陡坡,
如同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巨手轻轻抚过。滚落的砖石泥土仿佛被按下了时间的倒放键,
簌簌地倒流而上,精准地重新贴合在狰狞的坡壁上。巨大的、如同伤疤般的裂缝,
肉眼可见地迅速弥合、消失。狂躁咆哮的土石瞬间被驯服,陡坡恢复了最初的险峻与完整,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崩塌,从未发生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浓重尘土味,
如同无声的证词,证明着方才的惊魂。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震撼与茫然。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人语声,如同潮水般从身后涌来。“跑哪儿去了?!
急死人了!”母亲带着哭腔的呼喊率先传来。紧接着,
父亲、大爹家的大姐、二姐……一张张熟悉而写满焦虑的脸庞挤了过来,
他们显然是从老街的方向急匆匆下来的。父亲走在最前面,微腆的啤酒肚在走动时微微晃动。
他那张因常年奔波而显得粗糙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儿子像是终于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猛地挣脱我的怀抱,一头扑进奶奶的怀里,
小小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身后那完好无损的陡坡,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奶奶!坡!塌了!
好吓人!…观音…观音菩萨磕头!…磕头!坡就好了!好了!
”我猛地从石化般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心脏狂跳,急切地转身,
手指激动地指向那墓碑前:“对!爸!妈!你们快看!就是那里!
刚才有个年轻人跪在那儿磕头烧纸,磕着磕着…他就变成了…变成了观音菩萨!真的是她!
就是她让坡……”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墓碑前空无一物。
没有跳跃的、温暖的火堆,没有燃烧的、化为灰烬的黄纸,
更不见那白衣胜雪、悲悯众生的身影。只有那块冰冷的、沉默的青石墓碑,
以及碑前一小片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湿泥地,在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下,
如同一个无声的巨大嘲讽,冷冷地映照着我惊惶失措的脸。“胡说什么呢!
”父亲猛地沉声断喝,那声音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威严,他习惯性地用力挥了一下手,
那动作和他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指挥工人时一模一样,“哪来的什么观音!
肯定是吓糊涂了!这坡看着就不牢靠,回头得跟村里说说,得加固!赶紧的,
家里一堆事等着呢!别在这儿瞎耽误工夫!”“就是,”大姐立刻附和道,
伸手就去拉还在奶奶怀里抽泣的儿子,“小孩子家家的,黑灯瞎火看花眼了也正常。
走了走了,跟大姑上去,上面亮堂。” 二姐站在一旁,只是沉默地点头,
眼神有些木然空洞,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母亲和二姐也投来目光,
那目光里混杂着真切的担忧和明显的不以为然。他们的话语和眼神,像一堵厚实而冰冷的墙,
将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一切,牢牢地隔绝在外,
不容置疑地定性为一场无稽的、因惊吓过度而产生的幻觉。我张了张嘴,
一股冰冷的、沉重的无力感从脚底迅速蔓延上来,瞬间冻结了所有辩解的冲动。
那白衣观音低垂的、悲悯众生的容颜在我脑中依然清晰如刻,但眼前,只有父亲紧锁的眉头,
母亲焦虑的眼神,堂姐们的不耐烦。那陡坡沉默地矗立着,完好无损,
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谎言。“呼——嗬…嗬……”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
我猛地睁开双眼,胸膛剧烈地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冲撞,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剧痛。卧室熟悉的轮廓——衣柜模糊的边角,
窗帘垂下的阴影——在浓稠的黑暗中渐渐清晰。
空调内机持续发出那令人心安的、细微的嘶嘶声,重新占据了听觉。是梦!
一个无比清晰、层层嵌套、令人筋疲力尽的噩梦!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单薄的棉质睡衣,
冰冷黏腻地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身边的妻子似乎被我这剧烈的动静惊扰,
在睡梦中含糊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睡意无意识地翻过身。
一条温热的手臂习惯性地摸索过来,带着令人眷恋的暖意,轻轻搭在了我冰凉的手臂上。
“老婆…”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带着浓重未褪的惊悸,
“我…我刚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吓死我了…梦到爷爷…回老家办丧事了…在老街那边…路好陡好陡…突然就塌了!
…然后…然后还有观音!观音菩萨显灵了!
悚细节——土腥味、崩塌的轰鸣、刺目的金光、观音悲悯的容颜——都争先恐后地涌上舌尖,
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迫切感,仿佛只有大声说出来,
才能驱散那盘踞在骨髓深处的寒意和荒诞感。妻子睡意朦胧地应着,“只是个梦,快睡吧”。
空调送出的冷风拂过汗湿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所有急于倾诉的冲动瞬间冻结在喉咙深处,化为一个冰冷坚硬的硬块。真的是梦吗?
我在半信半疑间,又昏沉沉的睡去。5 梦魇交织晨光终于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
身体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叠被子的动作僵硬而重复,仿佛在进行某种无意识的仪式。妻子背对着我,也在整理着床铺,
单薄睡衣下,肩胛骨的轮廓显得格外伶仃脆弱。
我一边整理床铺一边给妻子讲起了昨晚的梦中梦,听到我说梦到爷爷去世,
妻子突然颤抖起来,“你…””她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怕惊动什么的轻颤,
“爸…爸他…刚刚打电话来了…”妻子的声音压得更低,更轻,如同耳语,“说爷爷…走了。
就在昨天半夜…很突然。他们…已经连夜开车赶回去了。”嗡——!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猛地炸开!
里那些披麻戴孝的场景、嘈杂混乱的人声、压抑得令人作呕的线香烟味……如同汹涌的潮水,
裹挟着前所未有的真实重量,狠狠地砸在现实的堤岸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下葬说是定在二十号,”妻子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努力从混乱的记忆中剥离出清晰的现实信息,“我们…我们今天也得赶紧动身回去。
我彻底僵住了,手脚冰凉得失去了知觉。梦里那些焦灼地盘算——如何向公司请假,
是开车辛苦但方便带东西,还是坐高铁快捷但行李受限——的场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力。那不仅仅是个梦?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还是现实与梦境之间发生了某种无法理解的诡异同步?混乱的思绪像无数纠缠打结的乱麻,
在脑中疯狂翻涌,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窗外的天色,
不知何时已经透出了一点灰蒙蒙的、属于黎明的青白,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过窗帘的缝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模糊的光带。“得…得赶紧给公司打电话请假,”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干涩得如同砂纸在摩擦喉咙,“开车…还是坐高铁?开车的话…时间长点,但东西方便带,
老家的规矩多,该带的东西不能少…” 嘴里下意识地重复着梦里反复盘算过的话,
梦里那种焦灼紧迫的感觉,此刻成了压在心头的现实重负,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气。
梦中墙上祖父遗照里那张刻板的脸,与记忆中最后一次见他时那枯槁灰败的容颜,
在脑海中诡异地重叠、闪烁。眼前毫无征兆地一花,熟悉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瞬间淹没了感官。再定睛时,身处的已不再是城市里熟悉温暖的卧室。
低矮得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屋檐,被岁月烟火熏得发黑油腻的房梁,
混杂着浓烈潮湿土腥味、陈旧木头腐朽气息和劣质烟草辛辣烟雾的浑浊空气,
如同粘稠的液体般扑面而来,
呛得人几乎窒息——是老家那间久违的、散发着衰败气息的堂屋。
惨白刺眼的纸花依旧簇拥着遗照。屋里挤满了晃动的人影,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比梦中更加嘈杂混乱,空气闷热得如同蒸笼。
父亲发福的身影在烟雾弥漫、人影晃动的人群中尤为显眼。他正微微弓着腰,
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须发皆白的老者想必就是张地仙了低声交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