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完美生活张哲拖着最后一个沉重的行李箱,
轮子与楼道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单调的摩擦声,在这过分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着连续数月加班熬夜积攒下的、近乎实质的疲惫。
钥匙,冰凉的金属物件,被他握在手心,已带着些许体温。他将钥匙插入新家门锁孔,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响起,像是某种仪式性的开端,
正式为他在这座市郊幽静社区——翠湖庭苑的生活,揭开了序幕。公司这次分配的公寓,
堪称意外之喜。
于刚经历了一个几乎榨干他所有精力和社交欲望的重大项目、渴望彻底安静独居的张哲而言,
环境优美、邻里关系和谐”的宣传语具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他推开房门,
一股新装修材质的淡淡气味混合着空置房间特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眼前是宽敞的客厅,
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巧但精致的阳台,正对着社区中心那片闻名遐迩的翠绿湖泊。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满地的纸箱堆叠着,像一座座沉默的小山,昭示着接下来繁重的整理任务。
张哲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正对着这片狼獊感到一丝无从下手的茫然时,门铃响了。
铃声轻柔悦耳,并非急促的催促。张哲有些意外,他刚搬来,谁会来访。他走到门边,
透过猫眼向外望去。门外站着一家四口。他们的出现,
像一幅精心构图、光线柔和的家庭合影。张哲打开门,。为首的男主人约莫四十岁上下,
身材保持得极好,穿着一件熨帖得找不到一丝褶皱的浅蓝色休闲衬衫,面容干净,
带着一种经过精心保养的年轻感。他未语先笑,那笑容弧度标准,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温暖得体,仿佛经过精确测量。他的声音洪亮而热情,却不刺耳:我是李维,住你隔壁。
这是我妻子苏珊,还有我们的一对双胞胎,莉莉和乐乐。被称为苏珊的女子站在李维侧后方,
穿着一条素雅的碎花连衣裙,外面罩着米色针织开衫。她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藤编水果篮,
里面的水果品种丰富,颜色搭配得如同静物画。她的笑容比李维更含蓄一些,眉眼弯弯,
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一点小心意,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别客气。她的措辞和语调,
让人感觉舒适,却又隐隐有种排练过的流畅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前的一对双胞胎女孩。
看上去七八岁年纪,穿着同款但颜色不同的蕾丝边洋装,一个粉蓝,一个粉红。
她们梳着一模一样的羊角辫,发绳颜色也与衣裙相配。两张小脸粉雕玉琢,大眼睛黑白分明,
此刻正齐刷刷地仰望着张哲。在父母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们异口同声地开口,
声音清脆得像银铃,分毫不差:叔叔好。说完,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保持一致,
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完美的乖巧。这过于和谐的一幕让张哲愣了一下,随即连忙道谢,
侧身让开:哎呀,太客气了,快请进,屋里乱得很,随便坐。
李维笑着摆手:不打扰你收拾了。就是听说新邻居今天搬来,特意过来打个招呼。
远亲不如近邻嘛,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比如搬个重物、熟悉下周围环境,
千万别客气,直接敲门或者打电话都行。他说话时,目光真诚地注视着张哲,
让人无法怀疑其诚意。苏珊也柔声附和:是啊,张先生别见外。这社区环境不错,
就是刚来可能有些不熟悉,有事随时找我们。他们的热情如春风拂面,举止优雅,言语得体,
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瞬间将张哲初来乍到的疏离感和些许不安冲淡了大半。
他甚至在心里自嘲了一下,是不是最近加班太多,对人际交往都变得迟钝和多疑了?
能遇到这样的邻居,运气好得确实有些不真实。接下来的几天,
张哲投入到了繁琐的搬家整理工作中。这家人果然如他们初次见面所承诺的那般,
持续展现着友善。苏珊会在张哲晚归时,端来还带着烤箱余温的手工曲奇或精致的小蛋糕,
包装得一丝不苟;李维在周末阳光正好的午后,
会邀请张哲到自家打理得一丝杂草也无的小花园里,喝一杯红茶,
聊的话题从国际时事到社区趣闻,总是积极正面,绝不会涉及任何负面抱怨或敏感议题。
而那对双胞胎莉莉和乐乐,更是模范儿童的典范。她们在社区游乐场玩耍时从不争抢,
遇到张哲总是停下活动,用那训练有素的清脆嗓音问好,笑容标准。
张哲从未听过她们像普通孩子那样大声尖叫、奔跑打闹,甚至连哭闹声都未曾有过。
整个翠湖庭苑社区也似乎笼罩在这种完美的氛围中。绿树成荫,草坪如毯,
湖泊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邻居们相遇时,必定会点头微笑,互致问候,
但那些问候往往停留在早上好、天气不错的层面,浅尝辄止,很少会发展成深入的闲聊。
一切都井然有序,干净、美丽、宁静,像一座精心设计和维护的模型沙盘。然而,
张哲毕竟是一名优秀的程序员,他的工作训练了他对模式、逻辑和异常值的敏锐直觉。
当最初的感激和适应期过去后,他那习惯于在代码中寻找bug的大脑,
开始隐约捕捉到这个完美社区和完美邻居交响曲中,
一些极其微弱、但持续存在的不协调音符。首先引起他警觉的,是李家成员,
或者说整个社区成年人身上那种近乎绝对的情绪稳定性。
张哲从未见过李维或苏珊流露出任何一丝负面情绪。
没有因为工作或生活琐事而显现的疲惫或不耐烦,
没有对孩子可能“不完美”瞬间的责备或提高声调,
甚至没有听过他们任何形式的抱怨——无论是关于天气、物价还是社区管理。
李维永远风趣幽默,见解恰到好处地令人舒适;苏珊永远温柔体贴,关怀备至,
但那种关怀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义务,而非发自内心的热络。他们的对话流畅自然,
内容积极向上,充满了对社区的赞美、对生活的感恩,但张哲渐渐觉得,
那不像真实的生活对话,更像是在播放一张精心编制、无限循环的唱片。缺乏即兴的发挥,
缺乏情感的细微波动,缺乏……人性的温度。
仿佛他们每个人都佩戴着一副无缝衔接的、名为“友善”和“满足”的面具,
并且从未摘下过。另一个让张哲心生疑窦的发现,是关于夜晚的翠湖庭苑。
白天的社区充满生机,鸟语花香,
偶尔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尽管音量总是被控制在宜人的范围内。
但一旦时针划过晚上九点,整个社区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迅速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死寂。
尤其是隔壁李家,更是声息全无。张哲起初以为是自己加班晚归,邻居们早已入睡。
但某个他不需要加班的周五晚上,他特意留心了这一切。八点五十分左右,
他还能看到李家客厅温暖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渗出。当时钟的指针精准地指向九点时,
那灯光,连同其他房间的灯光,依次熄灭,顺序井然,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调度。之后,
便再无声响。不仅仅是人声,
电视的微弱噪音、走路的脚步声、水管流动的声音、甚至应该是正常家庭难免的窃窃私语声,
都完全听不到。那栋房子在黑夜中静默着,像一口深井,又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内容的容器。
张哲甚至尝试在九点过后贴近公用墙壁细听,结果只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这种超越常理的安静,不像自然的入睡,更像是一种……集体的、仪式性的消失。
这种异样的安静,像一根极其细小的冰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张哲的心头,起初并不明显,
但随着时间推移,那冰冷的异物感却越来越清晰。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他注意到,
李家双胞胎莉莉和乐乐,不仅外貌衣着高度一致,
她们的行为模式也呈现出一种惊人的同步性。她们同时起身,同时坐下,同时转头,
甚至同时眨眼睛。她们之间的对话,如果那能算对话的话,也像是预先设定好的程序交互。
一个说:姐姐,我们去给花浇水吧。另一个必然回答:好的,妹妹。没有争执,
没有童言无忌的奇思妙想,更没有姐妹间常见的秘密玩笑或打闹。她们的互动,
完美得像人工智能的对话演示。每当张哲观察到这些现象时,
一开始认为并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是不是自己由于之前工作压力承重,
自己得了幻听幻视,或者精神分裂等症状,自己想多了。不过越往后面,
张哲更坚定的确信:这个小区或者他的邻居有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发现,
李维和苏珊对社区规章制度的遵守,到了近乎偏执的程度。垃圾必须严格分类,
在指定时间放到指定地点,误差不超过五分钟;修剪自家门前草坪的高度,
几乎与社区标准手册上的推荐值分毫不差;甚至他们散步的路线和时间,
都似乎有固定的模式,很少改变。有一次,
张哲好心将一袋自家种的、多出来的小番茄送给苏珊,苏珊微笑着感谢,
但眼神里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迟疑,然后委婉地表示,社区鼓励自给自足,
但接受非标准渠道的食品可能需要“报备一下”,最终也没有收下那袋新鲜无害的番茄。
这种对规则的绝对遵从,让张哲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第二节 窥探好奇心和日益增长的不安驱使张哲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隔壁。
他注意到李家后院总是异常整洁,花草修剪得一丝不苟,像是塑料模型。他还发现,
双胞胎莉莉和乐乐虽然长相一模一样,但偶尔流露出的眼神,会有一瞬间让张哲感到陌生,
那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一种空洞的观察。一天晚上,张哲加班到深夜,回家时已近十一点。
社区静得可怕,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他习惯性地看向李家,房子漆黑一片。
但当他走到自家门口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李家二楼某个窗帘缝隙后,
有极其微弱的光线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张哲没有立刻进屋。他借着夜色的掩护,
悄悄绕到自家院子与李家院子相邻的栅栏边。李家后院比前院更暗,寂静无声。
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时,一阵极轻微、有规律的嗡嗡声传来,像是某种低沉的吟诵,
又像是振动。他屏住呼吸,仔细辨认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
他想起看小区规划图时,隐约记得部分户型是带有地下室的。李家很可能就有。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张哲几乎无法入睡。
白天的完美邻居和夜晚的死寂诡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决定要弄清楚真相。
他翻出以前项目里用过的迷你监听设备他解释为测试用途,趁李家白天外出时,
冒险在他们家后院靠近地基通风口的位置,悄悄放置了一个。当晚,他戴上了耳机。
九点过后,监听器里先是传来一些正常的收拾声,然后是互道晚安的柔和话语。接着,
一片寂静。但就在张哲以为今晚又一无所获时,大约在十点左右,
一阵奇怪的、有节奏的窸窣声响起,像是布料摩擦,又像是许多人在缓慢移动。接着,
那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嗡嗡吟诵声再次出现,比他在后院听到的清晰得多。
吟诵的语言他完全听不懂,音节扭曲怪异,听得他头皮发麻。
中间还夹杂着某种类似金属轻轻敲击的清脆声音,规律而诡异。这绝不是正常的家庭活动,
这听起来更像某种仪式。恐惧和好奇像两条毒蛇纠缠着张哲。
他断定秘密就在那个可能存在的地下室里。张哲制定了计划。他选择在一个周六的晚上行动,
因为李维之前无意中提过,他们全家周六通常会去郊外远足,很早就出发。
这意味着周六晚上是张哲潜入探查的最佳时机。到了周六这天,张哲在阳台喝着茶,
看着李维一家四口开着车子出去。到了晚上,他穿着深色衣服,
带着小手电和防身用的多功能工具刀,紧张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社区彻底安静下来。凌晨一点,如同幽灵般溜出家门。李家的后院门锁是普通的挂锁,
对张哲来说并不难对付。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潜入后院。后院漆黑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过于浓郁的、甜腻的花香,令人作呕。他根据白天的观察和监听器的反馈,
很快找到了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地下室通风窗。窗户是从里面闩上的,但年久失修,
缝隙较大。他用工具刀巧妙地拨开了插销。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那种甜腻香气的怪味从洞口涌出。张哲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地下室比想象中深,他顺着一段锈迹斑斑的铁梯爬下。手电光柱划破黑暗,
照亮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地下室的气息粘稠而甜腻,
混杂着霉腐、尘土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过于浓郁的香薰气味,仿佛某种腐败的香料。
张哲的手电光柱在黑暗中颤抖地切割,每一次晃动都照亮更深的恐怖。墙壁并非普通的水泥,
而是覆盖着一层暗红近黑的涂料,上面用某种荧光物质涂抹着扭曲、怪异的符号,
它们不像任何已知的文字或图案,线条纠缠盘绕,看久了让张哲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仿佛那些符号在试图钻进他的大脑。地面中央,是一个用深色材料是血?
还是某种矿物颜料?精心绘制的巨大几何法阵,线条复杂精密,远超他的几何知识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