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潮涌第1章 惊涛遗客暴雨初歇,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仍低低压着海平线,
仿佛酝酿着又一场狂怒。咸腥的海风裹挟着被连根拔起的海藻气息,
吹拂着海星沾满沙粒的裙摆。她赤脚走在湿漉漉的沙滩上,
纤细的身影在空旷的海岸线上显得格外单薄。常年日晒海风并未夺走她肌肤原有的细腻,
反而镀上了一层健康的浅蜜色。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
被她用一根随手撷来的红珊瑚枝松松挽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海风吹散,
贴在汗湿的额角与颊边。她的眼睛是罕见的深琥珀色,清澈得像被海水洗过的琉璃,
此刻正专注地扫过被潮水推上岸的断木残网。这场十年不遇的风暴肆虐了两天两夜,
此刻大海虽然暂时平静,却仍像一头餍足的巨兽,不时发出低沉的叹息。“海星!
别往深处去了!”远处传来熟悉的喊声。海星回头,海风立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
露出一张充满海边儿女特有生命力的脸庞。算不上绝色,但眉眼干净,像雨后天晴的海平面,
自有种坦荡清新的气息。她看见阿磐正扛着一捆修补渔网的麻绳向她走来。
这个年轻渔民有着被海风雕刻的黝黑英俊面庞和宽厚结实的肩膀,此刻眉头紧锁。
“我就看看有没有搁浅的渔船需要帮忙。”海星扬声回应,声音清脆如敲击礁石的海浪。
阿磐快步走近,语气带着责备:“刚退潮,流沙还松着,多危险!再说,按老规矩,
风暴后三天不近海,你忘了?”海星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却被不远处一团异样的阴影吸引。
那不像寻常的漂流木,轮廓更似人形。她的心猛地一紧,快步向前走去,
赤脚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小巧而坚定的脚印。“喂!你去哪?”阿磐在身后喊道。
随着距离拉近,那团阴影渐渐清晰——果然是一个人,面朝下趴在潮水线上,
半个身子还浸在泛着白沫的海水里。那人身着深蓝色劲装,虽被海水浸泡多时,
仍能看出质地精良,绝非普通渔民的粗布衣裳。海星毫不犹豫地冲进及踝的海水,
俯下身费力地将那人翻转过来。动作间,挽发的珊瑚枝轻轻晃动。
一张年轻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尽管毫无血色,却依然棱角分明,剑眉入鬓,
即使昏迷中仍带着几分不容侵犯的英气。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比阿磐还要年轻几岁。
“还活着!”海星探到微弱的脉搏,抬头朝赶来的阿磐喊道,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着急切的光,
“快来帮忙!”阿磐蹲下身检查,神色凝重:“伤得不轻啊。看这打扮,不是咱们这儿的人。
”他指了指男子腰间一道狰狞的伤口,虽被海水泡得发白,仍能看出是利刃所致。
“这可不是风暴造成的。”海星注意到男子右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似乎攥着什么重要东西。而左手边,一个尺余长的铜管被绳索牢牢系在腕上,
即便昏迷也未脱落。她伸出因常年织网、处理鱼获而略显粗糙、但手指依然修长的手,
轻轻拂去男子脸上的沙粒。“管他什么来历,总不能见死不救。”海星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阿磐犹豫道:“你忘了舵爷常说的?‘海上浮财莫伸手,
浪里来人细思量’。这人带着伤,分明是惹了麻烦的。咱们渔村向来不与外界牵扯,救了他,
怕是会引来祸事。”海星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恰在此时,一阵海浪涌来,
冰冷的海水漫过男子的脸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无声地哀求。
一种奇异的悸动在海星心头荡开——不是怜悯那么简单,
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血脉的熟悉感,仿佛她早已认识这个人许久。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海星语气坚定,已经开始试图扶起男子,
她那看似纤细的手臂却蕴含着日常劳作积累的力量。“阿磐,你要是不帮,
我就自己背他回去。”阿磐叹了口气,他知道海星看着温顺,
骨子里却有着比礁石还硬的倔强。“行了行了,我来背他。你这小身板,
没到村口就先累趴了。”他利落地将男子背起,忍不住又嘀咕:“你呀,就是心太软。
记得你七岁那年,也是风暴后,非要救那只翅膀受伤的信天翁,结果被啄得满手是伤。
”海星微微一愣,记忆的碎片闪过脑海——不仅是信天翁,
小海豚、折翼的海鸟、甚至是被渔网困住的老龟…祖父总是摸着她的头说:“咱们靠海吃海,
欠大海的恩情,能还一点是一点。”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右手虎口处一道淡淡的旧疤痕,
那是救助信天翁时留下的。如今祖父已去世三年,她独自住在村头的小屋,
这份对生命的敬畏却早已融入骨血。“别说这些了,快走吧,他浑身冰凉,得赶紧生火取暖。
”海星催促道,小心托着男子下垂的手臂,浅蜜色的脸庞在暮色中透着关切与执着。
回到海星简朴却整洁的小屋,阿磐将伤者安置在铺着干净葛布的床榻上,
便急着回去安抚自家被风暴惊扰的渔船。海星则忙碌起来,
身影在狭小的屋内轻盈移动:生起炉火,
跳跃的火光映亮了她饱满的额头和挺俏的鼻梁;烧热水,蒸汽氤氲中,
她擦去鬓角的汗水;翻出祖父留下的伤药——那些用鱼油和罕见海草秘制的膏药,
据说有奇效。她小心翼翼地剪开男子湿透的衣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腰间那道最严重的伤口,他的胸腹间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淤青和划痕,
像是经历过剧烈搏斗。最奇特的是,他左肩处有一个淡蓝色的刺青,图案繁复,似龙非龙,
似蛇非蛇,环绕着一个古朴的“凌”字。“你究竟是谁?经历了什么?”海星轻声自语,
手下清理伤口的动作更加轻柔。她微微蹙着眉,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清理伤口时,男子一直紧握的右手微微松动。海星看到那是一枚罗盘,以深色硬木为底,
中央镶嵌着打磨光滑的鲸骨指针,边缘刻着四个小字——“凌云志海”。罗盘做工精致,
绝非寻常船工所用。而那个系在他腕上的铜管,海星没有去动。那铜管密封极好,
表面雕刻着波涛纹样,触手冰凉,显然非同一般。夜幕完全降临,
小屋內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和海浪拍岸的声音。男子开始发高烧,额头滚烫,嘴唇干裂,
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图…不能…墨蛟…”他断断续续地念着,眉头紧锁,
仿佛在梦中仍与人搏斗。海星用浸了凉水的布巾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
当布巾掠过他左肩的刺青时,男子突然剧烈一颤,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
让海星痛呼出声。他睁开眼,眸色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罕见的深琥珀色,
此刻却充满警惕与迷茫:“你…是谁?”声音沙哑如磨过砂石。“我叫海星,是这里的渔民。
你在风暴后漂到岸边,我救了你。”海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温和,尽管手腕被抓得生疼。
她微微倾身,让炉火的光能更清楚地照出自己的脸,以示无害。“你受伤了,还在发烧,
需要休息。”男子目光中的锐利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聚焦的涣散。他松开了手,
喃喃道:“海…必须警告…”话未说完,又陷入昏睡。这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老舵爷披着蓑衣走了进来,花白的须发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
他是村里最年长、见识最广的舵手,也是海星祖父的挚友,三年来对海星多有关照。“丫头,
阿磐说你不顾忌讳捞了个人回来?”舵爷声音洪亮,目光却已落在床榻上的陌生人身上。
他走近仔细端详,当看到男子肩部的刺青和搁在枕边的罗盘时,面色骤然凝重。
“凌家…”舵爷捻着胡须,眼神复杂,“莫非是掌控着半壁海域贸易的泉州凌家?
这人来历不简单啊。”他又指了指男子腰间伤口:“这刀法狠辣,是奔着取命去的。
还有这枚铜扣,”舵爷从地上拾起一枚从男子衣服上脱落的扣子,材质似铜非铜,
上面刻着精细的蛟龙纹样,“这是‘墨蛟帮’的标记。那是个神出鬼没的海上帮会,
传言专接脏活,心狠手辣。”舵爷转向海星,语重心长:“孩子,你心善是好事。
但这人牵扯的势力,不是我们小小望潮村能招惹的。等他醒来,问明情况,
还是尽快送他走吧。‘救人是缘,留客是孽’,老话有道理。”海星低头看着昏迷中的男子,
他此刻安静得像个孩子,完全看不出舵爷所说的危险背景。火光勾勒出她侧脸的柔和线条,
却也映照出眼中不容动摇的坚持。她想起刚才他抓住她手腕时,自己心头那瞬间的悸动,
以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舵爷,等他好些,我会和他谈的。”海星最终说道,
声音轻柔却坚定,“但现在,我不能把一个重伤的人赶出去。祖父常说,见死不救,
会遭海神唾弃。”舵爷叹了口气,知道这丫头倔劲又上来了。他拍拍海星的肩膀:“也罢,
你先照料着。我那儿还有些效果更好的金疮药,明日拿来。夜里锁好门,有什么动静,
就大声喊,阿磐家离得不远。”舵爷离开后,小屋重归寂静。海星添了柴火,
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借着跳跃的火光端详男子的面容。他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
即使病中也难掩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坚韧。炉火温暖的光芒也柔和了海星的面部轮廓,
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稚嫩,却也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力量。
她轻轻拿起那枚罗盘,“凌云志海”四个字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凌云志海…”海星轻声念着,目光再次落回男子脸上,
琥珀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是你的志向吗?你叫什么名字?
”窗外,潮声阵阵,仿佛大海低沉的呢喃,预示着这个风暴夜救起的男子,
将彻底改变她平静的生活,乃至整个望潮村的命运。而海星还不知道,她血脉中沉睡的秘密,
也即将因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而被悄然唤醒。
第2章 渔村时光凌云帆是在一阵轻柔哼唱中恢复意识的。那调子古老而苍凉,
像饱经风霜的老船工对着无边大海的低语,词句含糊不清,旋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如同温柔的潮水,一波波抚平他身体里灼烧的痛楚和纷乱的噩梦碎片。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背对着他,
坐在窗边的矮凳上,正低头捣弄着药钵。晨曦透过简陋的窗棂,
为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几缕散落的黑发垂在颈侧,随着她捣药的动作轻轻晃动。
哼唱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他试图移动,腰间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哼唱声戛然而止。
身影立刻转了过来,是那张他在昏迷边缘惊鸿一瞥、带着关切神情的脸。
此刻在晨光中看得更真切了些,浅蜜色的皮肤,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眉眼干净舒展,
有一种海边儿女特有的坦荡和生命力。“你醒了?”海星放下药钵,快步走到床边,
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她的手指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触感微凉,
却让凌云帆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瞬。“热退了些,但还得用药。”她松了口气,
脸上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像初阳照在平静的海面上,“你昏睡两天了,一定饿了吧?
我去给你拿点鱼粥。”她转身欲走,衣袖却被一股微弱的力量牵住。
凌云帆自己都有些诧异这无意识的动作,他喉咙干涩,声音嘶哑:“……是……你救了我?
”海星点点头,轻轻抽回衣袖,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些,将碗沿凑到他唇边。
“我叫海星,是这望潮村的渔民。你在风暴后被冲上岸的。”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和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