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年九月十五日，我正式成为这所大学的一名新生。
选读的专业是两年前才创立的物理专业。
开学典礼结束的那天晚上,我按部就班地前往学校的饭堂吃晚饭。还记得我拿了一碟花菜，
一碟蛋羹加上一碗两毛钱的米饭。虽略显寡淡，却也正合我的胃口。那个时候，
大学生活的美好图景不断在我眼前展开，我想就算只吃白饭也会吃得很香。没想到，
生活的美好终究只是对其了解不足所导致的幻想，现实要骨感得多得多。
在刚进饭堂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在领饭的人群中，他生的极矮小，
戴着一个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口罩，不停地四处张望，不顾身后被挡住道路的其他学生，
就好像在找寻着什么。我也不怎么反感行为略显奇怪的人，只是就当我找到座位坐下时，
他就坐到了我的对面。于是我们开始聊天。他说的每句话几乎都能踩中我的兴趣，
所以我们很聊得来。不一会我们就聊到了校训，我突然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你说啊，
我们这个校训是谁想出来的，就四个字，却又简洁又干练。天道酬勤么？
同行者随意地应答了一句。我点点头，转头看向他。却只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狡黠，
像是夜晚的森林中燃起的一盏萤火。天道酬勤不是被人想出来的，而是被发现的。
它根本不是一句谚语或古训，它是实打实的物理定律！同伴突然放高音量地说。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别开玩笑了。这么不严谨的一句话怎么能是一个定理啊？
同伴继续说：你之所以感觉不严谨，是因为这四个字只是这个定理的粗俗化表达。
这个定理在学术界有一个公式化表达，可以通过投入时间，精力等等因素，
计算出一个精确的结果，例如达到目标所需时间和完成程度。这也太荒谬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我只要付出足够的时间，就一定可以达成目标？
……世界上哪有必然的事情，莫非真的是天道的作用？我还没说完，
这个定理只是由统计得出的，其背后的原理目前还不清楚，但确实经受住了实验的考验。
他忽然从背后掏出一个沙漏，然后用力摇了起来，你看沙漏上方的这些沙子，
无论在上面转动多少圈，最终都会滑落沙漏下方，难道这也是天道吗？
过去的人们或许会这么猜测，但是现在我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地球作用的缘故。
据他后边所说，天道酬勤背后的公式目前只保存在顶级的科学研究者中，
而这些公式背后的原理，还需要人类克服大量的实验误差才能知晓。晚饭过后，
我邀请他一起回宿舍，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了。在独自漫步到宿舍楼的那十几分钟，
我仍在不断思考他刚才说过的话。对此我将信将疑。如果这个定律真的存在，
岂不意味着我们都可以无视客观现实，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吗？
2当我回望我的求学生涯时，才发现这样一个观念在我头脑中是如此根深蒂固，
以至于知道天道酬勤的秘密后，我的第一反应竟是逃避。
我出生在西南山区的一个小村子， 吃着百家饭长大，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父母。
村里的人非常淳朴，也很传统。而我小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机灵鬼，我时常到他们家里蹭饭，
他们也都十分欢迎。只是在餐桌上，他们总要说上那么几句已经被说烂的话：娃啊，
你要好好读书，争取去市里读中学，不然只能在村里待一辈子咯我也照他们说的，
开始认真念书。小学阶段的考试在我眼中不过是些填字游戏，早就把书翻烂的我，
对付这些考试不成问题。最后，我也不负众望地拿到了去市里读中学的名额。
我依旧只是读书，读书，读书，安稳面对着逐渐上升的学业压力。
但一切都在初中的某一天改变了。那天，
我正在为一道小说人物分析的题目想得焦头烂额：我再怎么读文章一遍又一遍，
都无从知道那个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这时，一个同学走来，
弯下腰看了看这道困扰我一天的题目。忽然，他的嘴里传出一阵嗤笑：直接套答题格式啊，
这种题哪用想这么久？什么是答题格式？你先找文章里有这个人物出现的地方，喏，
这里不是？看到它后面的开心两个字没？把开心抄到答案上，
就写什么：表达了他的喜悦之情，分数不就到手了？这些都是补习班教的，啧，
想你也不知道补习班是啥。我停下手中的笔：这完全没道理啊，
你又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什么道理不道理的，答案就是这个——再说了，
世界上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同学好像感觉很奇怪，很快走开了。我后来知道了，
他说的补习班大概是用钱买这些考试捷径的地方。我依旧只是翻书，
不去想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我的心里也明白，成绩好的同学都早把这些答题格式
背得滚瓜烂熟，但我依旧不想向其屈服。但如果你问我，在之后经历的无数次的考试中，
我是不是真的没用过这些答题捷径。当然是有的，在那些能决定我人生轨迹的大型考试中。
只是每次违心地写下这些明知必然正确的答案，我都被一股荒谬感弄的心如刀割。
在那位戴着口罩的小个子用同样高傲的语气向我介绍校训时，
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如果整个世界都有答题格式，
那世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3开学典礼的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
去求真楼参观一个物理实验的首次进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龚杰。
在三条老旧的长轨道和杂乱排着的几个小铁球后面，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凌乱的男子叉着腰，
身上白色的实验服被汗水浸得一片深一片浅。虽然穿着单调的实验服，
但龚杰本人却显得很有气质。我挤进围观的人群，终于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
等待实验正式开始。周围人群的讨论声不绝于耳，甚至盖过了台上龚杰的自我介绍，
但龚杰仿佛并不在意，他仍然优雅端庄地站在台上，用不大也不小的声音念着手中的稿子。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我注意到龚杰看看表，然后用力拍了拍掌：在场的观众保持安静。
下面我们进行第一个实验：验证一个运动物体在没有推力的情况下，总是保持原速运动。
话毕，龚杰把一个小球从第一个轨道上推下，小球高速下滑，却在水平轨道上越来越慢，
最后在众目睽睽下停在了水平轨道上。现场爆发出一片唏嘘。什么玩意，刚说完的话，
实验结果就对不上，大家散了吧。龚杰依然喜怒不形于色，冷静地看着底下的人群，
伸手去拿第二个小球，准备第二个实验。但人群开始涌动。我的视野逐渐被他们阻挡，
便错过了后面两个实验。当人群逐渐散去后，看到龚杰眼神里透露出的不易察觉的失望，
我就知道后面的两个实验也无一例外地失败了。我走向准备离开的龚杰，
本来想拍拍他的肩膀，他被浸湿的实验服下透出的庄重华丽的服装让我下意识地缩回手去。
您好！我情急地叫了一声，
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这些实验确实不太可能会成功。
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些实验主题的，换句话说吧，你想验证些什么？
龚杰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我。哦，是一位贵族朋友上个月寄给我的三句话，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擦擦汗珠，饶有兴趣地开始向我解释这三句话。
感觉这三句话看上去正确，但经不起推敲。你说第二个实验里边三个量的数值根本对不上。
虽然说每次都只差一点，但不也正说明了这些话的不正确吗？听完解释后，
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龚杰没有回答。我连忙说：你也不用太灰心，想想我们的校训，
你继续努力下去，一定会有突破的。天道酬勤啊...龚杰收回了最后一点目光，
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中。过了很久，他才说出一句话：我刚入学的时候，
有人告诉我这是一个物理定律。想想也是，真正掌控万物的物理规律怎么能像这三句话一样，
这么清晰严谨地让我们知道呢，可能真理都是模糊的。我看向龚杰，
脑子里全是那三个小球乱跑乱撞的画面。或许真理真的没有那么复杂。
4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结束了平淡的自我介绍。大学生活并没有按我设想的图景发展，
我加入了一个物理课题组，之后便在这间昏暗的教室里工作了一年有余。我的旁边是龚杰，
还有另外一个叫李扬的学长。今天是三年九月十七日，
我们将见证李扬发明的机器的正式使用。和他身后高大的机器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扬是个阴郁的小个子。由于他怪癖的性格，即使已共事一年，我们彼此并没有了解多少。
也许是那四个字把我们聚在了一起。李扬接过话茬，但是在我看来，
你们对它的理解还远远不够。李扬接着说：我从前是一名宗教徒，
折服于超自然力量的神秘与强大。但是自从那一天之后，
我找到了获取超自然力量切实的方法。5李扬的讲述1——我的童年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
直到母亲带我去寺庙的那一天。在我的观察中，以往的人们总是行色匆匆，
仿佛毫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但在寺庙中，
我看到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跪在一座巨大的雕像前，嘴里念念有词，眼中满是虔诚和信任。
我好奇地绕了人群一圈，听到了他们的念词。回到原处，
我拉拉母亲的衣摆：为什么他们都在对一座石头许愿啊？
母亲突然慌张地捂住我的嘴：傻孩子，那不是石头，那是佛在人世间的象征。
什么是佛？佛普渡众生，可以消除人的所有苦难。说完这句话，母亲双手合十，
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仿佛这句话也不是为我而说。
也许你们的母亲在童年时会教导你们好好做人，
脚踏实地做事；但我母亲是一名极端的宗教徒，
她认为我们的人生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安排，而人类自食其力的想法便是向它表示轻蔑，
终究会受到它的惩罚。我们唯一要做的便是向它表达虔诚，祈求保佑。
我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无法理解寺庙中人们的眼神。但母亲总让我学着虔诚，
才能让平淡的日子持续下去。我到现在都认为母亲说的没错。
但内心潜藏的叛逆也在左右着我，高考结束后，我了解了这所大学新设的物理学科，
怀着接触新事物的想法，我成为了这里的第一批学生。在一年九月十六日，
我刚刚来到这所学校，站在刻着校训的巨石上，第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你是说，
天道酬勤是定理？九月的烈日依旧，两缕影子在巨石下摇曳。
和我同行的那人忽然从身上拿出一个沙漏，在我面前摇晃着，说着一些有的没的。
我看不到沙漏的影子，因为同伴矮胖的影子遮盖了它。不过当沙漏摇晃到某个角度时，
会在影子上反射出一道光痕。让人想起黑暗中的萤火。我呢，我没有怎么仔细听他的话。
我在走神，我生来就矮小，影子不长，我喜欢盯着影子发呆。但我的心里在酝酿一个大计划。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一间教室里。教室里的吊灯摇摇欲坠，
我开始在桌子上铺开一张白纸，在白纸上画出一些大大小小的几何图形。后来，
这些图形变成一个大型机器的草图。我以一种现在已道不清的固执，
投入到这个大型机器的研发中。我曾把我的青春花费在对神秘力量的膜拜中，
在身上挂满宗教物件，但是在那次烈日下的对话后，我将身上的宗教物件全数丢弃。
我没有任何有效的知识储备，没有任何方案，有的只是对天道酬勤的无条件信任。
我的目标？只通过时间的投入，依赖这四个字，完成一项超自然的事业。而我确实做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