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伪造的孕检报告,是我亲手摔在我妻子温言面前的。报告说她怀了四胞胎,可我知道,
那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属于我。当时,我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正在清理门户,
维护我绝不容许被玷污的尊严。我用最伤人的话逼她签下了离婚协议,
看着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心中甚至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我以为我赢回了属于我的秩序和清白。直到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别墅,在衣帽间的最深处,
发现那个冰冷的硅胶假孕肚,和一张真正属于我们的B超单。上面只有一个胎儿,
名字叫诺诺。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不是审判者,我是一个亲手用尖刀捅进自己心脏,
还自以为是的蠢货。1那份伪造的“多胎孕检报告”,像一片刀,
被我摔在我亲手设计的黑檀木办公桌上。纸张撞击桌面的声音,清脆、决绝。
纸张散落在桌面上,其中一张微微翘起的边角,像一根针扎进我的眼睛。
这种物理上的“失序”,与我内心因背叛而产生的巨大混乱搅在一起,
让我产生了一种必须立刻将眼前这个最大的“失序”根源——温言——彻底清除的冲动。
我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温言,我的妻子。我等着看她慌张,等着她辩解,等着她哭着求我。
我需要看到她的崩溃,来满足我被背叛的滔天怒火。但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
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报告的抬头。
那几个黑字——“安和精神康复中心附属医院”——像烧红的烙铁。一瞬间,
这间由顶级香氛维持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然后,
一股浓烈的、属于二十年前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从我记忆的坟墓里爬出来,
钻进了我的鼻腔。温言那张苍白的脸,与父亲被架走时空洞绝望的眼神,
在我眼前可憎地重叠在了一起。他那句诅咒一样的呓语,
此刻就在我耳边轰鸣:“不干净了……什么都不干净了……”过去的羞耻和眼前的背叛,
在我脑子里轰一声炸开,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我认定,这就是历史在重演,
是命运对我最恶毒的嘲弄。她的平静像一堵墙,将我所有的攻击都反弹了回来。
这种无法掌控的挫败感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暴怒。我决定动用最后的武器,彻底摧毁她。
我猛地拉开抽屉,抽出那份早就让律师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一把推到她面前。“温言,
签字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别让我,更看不起你。
”2离婚协议签完,污染源就被清除了。我开着车回到别墅,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这不是家,
是我的圣殿。一个被玷污后,需要进行最后净化仪式的圣殿。我是胜利者,
正在收回我的领地。我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将玄关处温言那双软底拖鞋扔进垃圾袋。
动作干脆利落。但空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干净”,反而空得让人心慌。我走到客厅,
沙发上还放着她没看完的书。我“啪”地一声合上,将它塞进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
可这突兀的响动,反而让屋里的死寂变得更震耳欲聋。我皱起眉,
一种烦躁感开始在心底滋生。我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那是她的味道,
像个无形的鬼魂,顽固地盘踞在我的圣殿里。我打开所有窗户,想让冷风把这股味道吹散。
可我越是想抹去,那香味就越是清晰,像在无声地嘲笑我的徒劳。混乱,
以一种我无法用物理手段清除的方式,像霉菌一样在我亲手建立的秩序上蔓延。
这比任何看得见的污渍都让我恶心。这股“失序”的感觉让我无法忍受。我必须找到源头,
将它彻底根除。我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那个我极少踏足的地方——衣帽间。
那是她的专属空间,是这栋别墅里“混乱”的巢穴。我推开门,
那股栀子花香瞬间浓烈了数倍。在衣帽间的最深处,一个白色的防尘袋显得格外突兀。
就是它了。我扯开拉链,指尖隔着布料触碰到一个奇怪的东西。软的,却冰冷,
像一块停尸房里的死肉。一种恶心的感觉顺着我的指尖爬上脊背。
我猛地将里面的东西拽了出来。一个肉色的硅胶孕肚滚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像一团怪诞的、没有生命的肉块。我愣住了。就在这时,
一张薄薄的纸片从孕肚的夹层里滑了出来。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发出的那声轻微的“啪嗒”,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像一声在我耳边炸响的惊雷。
我僵硬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纸。那是一张B超单。上面的两个词像子弹,
瞬间射穿了我的头骨。单胎。诺诺。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那个我亲手审判的、由四个野种构成的肮脏谎言,原来从头到尾,
都只是一个用如此笨拙的方式,拼命想要护住我们唯一血脉的伪装。我的世界,在这一刻,
分崩离析。办公室里我冰冷的脸,和父亲当年空洞的眼神。我吐出的刻薄话语,
和他口中“不干净”的呓语。那份被我摔在桌上的伪造报告,
和那辆带走我父亲的、印着“安和”字样的救护车——它们在我脑中疯狂地撞击、重叠,
最终融合成一个身份:刽子手。我亲手复刻了童年的悲剧。但这一次,刽子手是我自己。
我才是那个最不干净的、被谎言操控、亲手将尖刀捅进自己心脏的疯子。“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嘶吼从我的喉咙里撕裂而出。我跪倒在地,
用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直到指节血肉模糊。悔恨与极致的自我憎恶像岩浆,将我彻底吞噬。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别墅,发动跑车,引擎的轰鸣是我绝望的哀嚎。我冲入城市的霓虹,
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不,我不是在寻找她。我是在逃离。逃离这个废墟,
逃离那张B超单,逃离“陆景深”这个无可救药的、亲手扼杀了一切的罪人。
3方向盘在我汗湿的手中打滑,车窗外是第几座陌生城市的霓虹,
早已模糊成一片血色的光带。我三天没合眼,胃里只有咖啡因和尼古丁在灼烧。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私家侦探的声音像电锯一样刺耳:“陆总,
还是没有……”我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一脚油门,
引擎的嘶吼淹没了我喉咙里那声几欲冲出的、野兽般的哀嚎。最终,
线索指向了一座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城。当我那辆沾满尘土的跑车停在市立医院门口时,
它与周围破旧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我一样。我冲进大楼,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消毒水、廉价饭菜和绝望气息的味道瞬间包裹了我。
我下意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这身来自萨维尔街、连针脚都代表着绝对秩序的西装,
此刻却像一个小丑的戏服。它是我世界的铠甲,在这里,却成了一件标记着“异类”的囚服。
走廊里,婴儿的啼哭声、家属压抑的抽泣声、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将我死死缠住。我看着那些家属麻木的脸,
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我可以用多少钱,换他们脸上一丝鲜活的表情?
一百万?一千万?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秒,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击得粉碎。在这里,
我的钱连空气都买不到。根据最后的信息,我找到了儿科住院部的三楼。
我的心脏擂鼓般狂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然后,隔着一扇冰冷的玻璃窗,
我看见了他们。我的脚步瞬间凝固了。病床上躺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我的儿子。诺诺。
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小小的眉头因为不舒服而紧紧皱着。最刺痛我的,
是他那只小小的手背,上面用胶布固定着一根透明的输液管。那根针,细得像一根头发丝,
却精准地刺入了我儿子的血管。我,一个能精准计算到小数点后六位的并购方案的男人,
一个能掌控千亿资金流向的操盘手,却对我儿子的生命,
对这根针背后的数据——他的血小板计数、白细胞指数——一无所知。我世界的“精准”,
在他生命最原始的“失序”面前,一文不值。那根针,扎断的不是他的血管,是我的命根。
然后我看到了温言。她就坐在病床边,背对着我。她瘦得脱了形,曾经圆润的肩膀,
现在只剩下嶙峋的骨头,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琴弦。她正俯下身,
用脸颊轻轻地蹭着诺诺没有扎针的那只手,嘴里无声地动着,像是在哼着摇篮曲。那一刻,
我所有的财富,我亲手建立的商业帝国,我那套坚不可摧的秩序和逻辑,全部崩塌了。
我不是审判者,我就是这场灾难本身。玻璃窗上,映出我苍白而扭曲的脸。
那不是景深集团的陆景深,那是一个在行刑前,被允许看一眼自己罪证的死囚。
我忽然明白了,逃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必须走进去,不是为了乞求原谅,
而是为了亲手将自己押上审判席。我深吸一口气,
那混杂着痛苦与药水味道的空气呛得我肺叶生疼。我抬起手,握住那冰冷的门把手,
就像握住了启动断头台的开关。这一推,将彻底斩断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我。
4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像一声尖叫,划破了病房里压抑的安静。温言回头看我,
眼里没有惊讶,没有意外,只有一片冰封的、深不见底的恨。我准备好的一肚子道歉,
瞬间被冻成了冰坨子,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不等我开口,她就先说话了。
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胸膛。“陆景深,
你还记得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我跟你说我经常头晕,浑身无力,
你说我在装病博取你的同情!我求你去医院陪我做个详细检查,
你却把一张伪造的孕检单摔在我脸上!”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
此刻被她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我记起来了。我记得她苍白的脸,记得她哀求的眼神,
记得我当时的不耐烦。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但那不是软弱,是极致的悲愤。
“你亲手……你亲手错过了他唯一的早期干预机会!”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响。
“医生说,”她的声音像淬了冰,“如果那个时候能发现,
诺诺……诺诺根本不用受这么多苦!”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一个场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就在我那间冷硬的书房里,温言扶着腰,声音里带着痛苦,
“景深,我最近总是抽筋……”而我,连头都没抬,
眼睛死死盯着一份季度财务报表上跳动的盈利数字,不耐烦地打断她:“哪个孕妇不这样,
别大惊小怪。”报表上冰冷的数字,和她口中儿子错过的生机,在我脑中疯狂地撞击。
我用我儿子的生机,换来了一份狗屁的报表。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吐出来。我的胃在痉挛,不是因为恶心,
而是因为它终于意识到,它曾经消化掉的每一份顶级牛排,都是用我儿子的生命换来的。
温言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叠厚得吓人的病历档案,不是递给我,
而是像法警呈上证物一样,用双手平举着,送到我面前。那叠纸的重量,是我罪行的重量,
压得我几乎站不稳。就在我接过的瞬间,一张薄薄的纸从里面滑了出来,飘落在地。
我僵硬地弯下腰去捡。纸上两个加粗的黑体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我的眼球里。
遗传性。我彻底垮了。不,“垮了”这个词太轻了。我感觉自己从内到外,正在腐烂。
我父亲当年那句“不干净了”的诅咒,原来根源不在我母亲,而在我。是我,
是我这具被他视为骄傲的躯体,流淌着最肮脏、最致命的毒。
我就是那场无法被扑灭的、流淌在我儿子血脉里的地狱之火。
我手里的病历“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
跪倒在那些记录着我罪行的纸张中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你以为找到我们就够了吗?陆景深。
这份骨髓移植的配型申请,连同那份放弃监护权的协议,不是选择题。”她顿了顿,
像在给一份文件盖上最后的印章。“是前置条件。”5陈医生的办公室小而压抑。
墙上那只廉价的石英钟,秒针正发出规律的“滴答”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锤,一下,
一下,精准地敲在我的神经上。滴答,滴答……那不是时间的流逝,那是审判的倒计时。
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与这冰冷的节拍混在一起,像是在宣告,
这里的一切都与情感无关,只关乎数据和宣判。我像个等待行刑的囚犯,
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温言坐在我对面,陈医生坐在我们中间,
像个不带任何偏见的法官。我的罪证,就是我儿子那叠厚厚的病历。陈医生推了推眼镜,
拿起一张化验单,声音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陆先生,配型结果出来了。
你和诺诺是全相合,完美配型。医学上讲,这是万里挑一,甚至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
你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希望。”希望。这个词像一颗子弹,
瞬间击穿了我麻木的神经。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