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明手里攥着一把磨得发亮的铁铲，铲头插进湿润的黄土里，每挖一下，
都要停下来喘口气，眼睛望向不远处两座紧紧挨着的坟 —— 那是他爹娘的坟，
坟头的草已经割过好几遍，却还是冒出些新绿，像是在提醒他，爹娘走了这么多年，
他还活着，活得像个笑话。坑已经挖得够深了，刚好能躺下一个人。顾天明扔下铁铲，
铁铲 “当啷” 一声砸在土块上，他弯腰，从旁边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相框，
相框的边缘已经掉了漆，里面是张泛黄的全家福：年轻的爹娘坐在中间，
娘笑得眼睛眯成了缝，爹板着脸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左边是大姐，扎着麻花辫，
手里攥着个布娃娃；右边是二姐，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拘谨地贴着爹的胳膊；而他自己，站在最前面，穿着崭新的蓝布褂子，
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得意 —— 那是他十九岁那年，刚考上高中，
爹特意带全家去镇上照相馆拍的。顾天明用袖子擦了擦相框上的灰，
指腹在爹娘的脸上轻轻摩挲，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相框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爹，娘，儿子不孝……”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这就来陪你们了，
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他慢慢钻进自己挖好的土坑，
黄土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骨头里，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他把全家福抱在怀里，
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爹娘的体温。闭上眼睛，那些早已刻进骨髓的画面，
又一次在脑海里翻涌 ——那是四十多年前，他十九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却一头栽进了韩静编织的情网里。韩静是镇上粮站主任的女儿，长得白净，穿得也时髦，
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焦点。顾天明第一次见她，是在镇上的电影院门口，
她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站在路灯下，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从那天起，
顾天明的心思就全在她身上了，每天放学都绕路去粮站门口等她，
攒了半个月的饭票给她买奶糖，甚至偷偷把爹给自己买的钢笔送给了她。
可他不是没见过韩静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有一次，他特意攒钱买了两张电影票，
想约韩静去看电影，却在电影院后面的小巷子里，看到韩静依偎在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怀里。
那男人叫赵云征，是镇上派出所所长的儿子，比顾天明有钱，也比他会说话。
顾天明当时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可他不愿意相信 —— 韩静收了他的钢笔，
吃了他的奶糖，怎么会喜欢别人呢？一定是赵云征强迫她的。他冲上去，一把推开赵云征，
拉着韩静的手就跑。韩静挣了好几下才挣脱，皱着眉说：“顾天明，你干什么？
我和云征是朋友。”“朋友？朋友能抱在一起？” 顾天明红着眼眶，“韩静，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韩静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你别自作多情了。”那天晚上，
顾天明在河边坐了一夜，哭了又哭，可心里还是放不下韩静。他想，只要自己坚持，
韩静总有一天会看到他的好。于是，他开始死缠烂打，每天都去韩静家楼下等她，
韩静不理他，他就站在雨里淋着；韩静跟赵云征出去，他就跟在后面，像个跟屁虫。
爹娘看出了他的心思，劝他：“天明啊，韩静不是过日子的人，咱跟她不是一路的，
你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可顾天明哪里听得进去？他跟爹娘吵，跟姐姐闹，
甚至以死相逼：“我就要娶韩静，你们不答应，我就去跳河！”爹娘没办法，
只好托人去韩静家提亲。那天，娘特意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衫，揣着家里仅有的二十块钱，
去了韩静家。韩静的娘，也就是后来的亲家母，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嗑着瓜子，
吐了一地的瓜子皮，瞥了娘一眼，慢悠悠地说：“想娶我们家静静啊？可以，
不过我们静静可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能受委屈。彩礼嘛，也不多，一千块，
再加上四大件 ——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都得是新的。少一样，
这婚都别想结。”娘当时就懵了。一千块，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
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两年的工资。四大件更是稀罕物，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娘搓着手，
小心翼翼地说：“亲家母，你看我们家条件也不好，能不能少点？彩礼我们慢慢凑，
四大件…… 能不能先买两样？”“少点？” 韩静娘把瓜子壳往地上一吐，冷笑一声，
“我们家静静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多少人想娶都娶不到呢！一千块加四大件，
少一分都不行。你们要是凑不齐，就别耽误我们家静静。”娘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把韩静家的要求跟爹说了。爹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眉头皱得紧紧的，半天没说话。
顾天明在旁边听着，心里又急又愧，却还是嘴硬：“爹，娘，我就要娶韩静，
你们帮我凑凑吧，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你们。”爹叹了口气，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行，
彩礼我们凑。你娘去跟你姥姥家借点，我去跟你大伯家说说，再不行，我就去镇上找点活干，
总能凑够的。”顾天明当时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没看到爹娘眼里的无奈和疲惫。
他不知道，韩静之所以会同意这门婚事，根本不是因为他，
而是赵云征跟她说：“你先答应嫁给顾天明，等拿到彩礼，我们就拿着钱远走高飞，
去城里过日子。”为了凑彩礼，爹每天天不亮就去镇上的砖厂拉砖，一块砖挣一分钱，
一天要拉几百块砖；娘则背着筐去山上挖野菜，拿到镇上卖，有时候一天只能卖几毛钱。
顾天明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可一想到能娶韩静，就又把那点愧疚抛到了脑后。
出事那天，爹听说邻村有个老板要雇人去城里拉货，一趟能挣五十块钱，就赶紧报了名。
他揣着之前凑到的三百多块钱，想顺便去城里看看能不能再借点，却没想到，
在去车站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混混。那几个混混是赵云征的朋友，早就被赵云征嘱咐过，
要找机会把顾天明爹手里的钱抢过来。混混们拦住爹，说要 “借点钱花”。爹当然不肯，
争执起来。那些混混年轻力壮，下手又狠，爹年纪大了，哪里打得过他们？被他们推倒在地，
头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上，血流了一地。路过的人看到了，
却没人敢上前帮忙 —— 都知道那些混混是派出所所长儿子的朋友，惹不起。
等有人把消息传到家里的时候，爹已经被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可因为失血过多，
早就没了气。娘赶到卫生院，看到爹冰冷的尸体，当场就晕了过去。顾天明扑在爹的身上，
哭得撕心裂肺，可再怎么哭，爹也回不来了。爹没了，彩礼也没凑够。韩静娘听说后，
不仅没半点同情，反而带着一群人跑到顾家，说顾家耽误了韩静，
要把顾家值钱的东西都搬走，抵当彩礼。娘想阻拦，却被韩静娘推搡在地，
当众羞辱：“你男人没了是活该！谁让他没本事凑够彩礼？
我们家静静可不能嫁你们这种穷光蛋！”那些人把家里的缝纫机、收音机，
甚至爹娘结婚时的木箱都搬走了，家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大姐和二姐看着家破人亡的样子，
心里又痛又气，却又没办法。为了不让顾天明再因为韩静惹出更多事，
也为了避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大姐嫁给了邻村一个老实人，
二姐则跟着村里的人去了南方打工，从此很少回来。
顾天明后来还是娶了韩静 —— 韩静娘看顾家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又怕赵云征反悔，
就逼着韩静嫁给了顾天明。可婚后的日子，却成了顾天明的噩梦。韩静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每天在家好吃懒做，还经常跟赵云征偷偷联系。顾天明想管，
却被韩静骂：“要不是你爹死了，我才不会嫁给你这个穷光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顾天明忍着，想着有了孩子就好了。一年后，韩静生了个儿子，
顾天明以为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对韩静更加百依百顺，对儿子也疼爱有加。他拼命干活，
在镇上开了个小饭馆，起早贪黑，把挣来的钱都交给韩静，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可他没想到，这一忍，就是二十多年。儿子长大了，却跟他一点都不亲，
反而跟赵云征走得很近。有一次，儿子生病需要输血，顾天明赶紧去医院，
却被告知他的血型跟儿子的血型根本不合。医生说：“你是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啊？
血型不对，没法输血。”顾天明当时就懵了，他拿着化验单，手抖得厉害。他回家问韩静，
韩静被问得没办法，终于说了实话：“儿子不是你的，是云征的。当年我嫁给你，
就是为了跟云征拿你的钱过日子。”顾天明感觉天塌了。他这辈子，为了韩静，害死了爹，
逼走了姐姐，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养着别人的儿子，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这些年开饭馆攒下的钱，还有家里的房子，
都被韩静偷偷转到了赵云征的名下 —— 他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天明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他住在一间破旧的小屋里，
每天只能靠捡垃圾为生。有一天，他在路上遇到了韩静和赵云征，他们手牵着手，穿着光鲜，
旁边跟着已经成年的儿子，一家人有说有笑，像极了当年他梦想中的样子。顾天明看着他们，
心里的怒火和悔恨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冲上去，想质问韩静，却被赵云征一脚踹倒在地。
赵云征搂着韩静的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顾天明，你还没死呢？这么多年了，
你还不死心？”韩静也跟着骂：“你就是仗着自己家当年有点破钱，逼着我嫁给你！
要不然我早就跟云征在一起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耽误这么多年？”儿子站在旁边，
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顾天明躺在地上，浑身疼得厉害，
可更疼的是他的心。他这一辈子，就像个小丑，被人耍得团团转，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他想起了爹，想起了娘，想起了姐姐们，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爹，娘，
我错了……” 他喃喃自语，“我不该不听你们的话，
不该娶韩静…… 我这就来陪你们了……”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来到爹娘的坟前，
挖了个坑，抱着全家福躺了进去。黄土一点点落在他的身上，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解脱。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然后就失去了意识。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粗布被子。旁边是一张书桌，
书桌上放着几本高中课本，封面上写着 “顾天明” 三个字。墙上贴着一张海报，
是当时最火的电影明星，海报的角落还写着 “1985 年”。顾天明懵了，他坐起来，
摸了摸自己的脸 —— 光滑的，没有皱纹；再摸了摸自己的手，虽然有些粗糙，
却充满了力气，不是那双布满老茧、颤抖不已的手。他跳下床，跑到书桌前，
拿起桌上的小镜子 —— 镜子里的人，年轻，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和倔强，
正是十九岁的自己！“我…… 我重生了？” 顾天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是梦，他真的回到了 1985 年，
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没发生的时候！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