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储藏间里的男孩我叫沈默，十六年来，我的卧室是家里那个三平方米的储藏间。
房间里没有窗，只有一盏悬在头顶的15瓦白炽灯，灯绳上挂着一只干瘪的蜘蛛。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灰尘、旧纸箱和樟脑丸混合的，一种被时间遗忘的味道。
我的床是一张旧行军床，铺着洗到发白变硬的旧床单。我的书桌是两个叠起来的苹果箱子。
每天的食物，由我母亲林慧决定。她心情尚可时，我会得到一碗米饭和一些前一顿剩下的菜，
放在储藏间门口的地上。她心情不好时，就是半个发硬的馒头。
我的碗是那个豁了一角的蓝色搪瓷碗，和家里那只老猫用的是同款。我习惯了。
就像习惯了她从不叫我的名字，只用“喂”或者“那个谁”来指代我。
也习惯了她看我的眼神，那是一种空洞的，仿佛在透过我看一件令人厌恶的旧物。今天，
她心情似乎格外不好。我听见客厅里传来妹妹沈星压抑的咳嗽声，
接着是林慧轻柔的安抚和温度计碰撞玻璃杯的清脆声响。沈星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但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她住在家里最大最明亮的朝南卧室，睡在柔软的公主床上，
拥有数不清的玩具和漂亮衣服。她也拥有林慧全部的，甚至可以说是满溢出来的爱。而我，
是那个多余的，见不得光的影子。午饭时间，门口没有出现我的搪瓷碗。我耐心地等到下午，
胃里烧得发慌。储藏间的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林慧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苍白。
“今天没你的饭，”她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星星不舒服，
家里没多余的东西给你吃。”说完，门又被关上了。黑暗和寂静重新笼罩了我。我没有吵闹。
吵闹只会换来更长时间的禁闭和饥饿。我蜷缩在行军床上，把脸埋进那带着霉味的枕头里，
听着客厅里妹妹断断续续的咳嗽，和我母亲温柔的哼唱。我知道，
我又成了那个“多余的东西”。晚上，我饿得睡不着，悄悄拉开储藏间的门。
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林慧抱着沈星坐在沙发上，正在给她喂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那股浓郁的鸡汤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我的胃。“妈妈，哥哥是不是也生病了？
他今天都没有出来。”沈星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虚弱。林慧喂汤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躲在门后，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没事，”林慧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壮得像头牛，死不了。快，星星，再喝一口，喝了病就好了。”我慢慢地，
无声地退回储藏间，轻轻关上了门。黑暗中，我捂着嘴，不让任何声音泄露出来。
胃里的饥饿感似乎被一种更尖锐的疼痛取代了。原来，在她的世界里，
我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死。
第2章：一张破碎的照片学校要开家长会，
并且要求每个学生带一张“最幸福的全家福”用来布置教室的墙壁。我没有全家福。
我甚至没有一张和林慧的合影。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在晚饭时，隔着储藏间的门缝，
对正在拖地的林慧开了口。“妈，学校……要一张全家福。”她拖地的动作停了下来，
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可是老师说必须要有，不然……”“我说没有，
”她打断我，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听不懂吗？我们家没有那种东西。”说完，她不再理我，
拖着地走进了卫生间。我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晚上，等她们都睡了，
我像个小偷一样溜进了客厅。我想找到一张照片，哪怕只有她和我的也行。
我翻遍了客厅所有的抽屉，一无所获。最后，
我的目光落在了电视柜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上。我见过林慧偶尔会拿出钥匙，
独自一人对着这个盒子发呆。鬼使神差地，我找到了藏在花瓶底下的备用钥匙。盒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些属于一个陌生男人的东西。一支派克钢笔，一块旧手表，
还有一个皮质的钱夹。钱夹里，放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上，
是一个笑得无比灿烂的男人，他搂着一个同样年轻、笑靥如花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林慧。
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睛里有光的林慧。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我那个只存在于户口本上的父亲，
沈明轩。我小心翼翼地拿出照片。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清秀的字迹：明轩与慧，
一九九八年夏。我看着照片里的他们，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楚。原来，她也曾那样幸福过。
我把照片放回钱夹，准备将盒子恢复原样。就在这时，我看到钱夹的夹层里，
似乎还藏着什么。我用指尖轻轻一拨，一张更小的，被撕成两半的照片掉了出来。
我把它拼在一起。是同一张照片的另一半。照片上，林慧的肚子微微隆起，
她和沈明轩依偎在一起，脸上洋溢着为人父母的喜悦。而我，或者说我和沈星，
就在那个时候，在她的肚子里。可为什么，这张照片会被撕掉？我正想得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抽气声。我猛地回头，林慧就站在我身后，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碎照片，脸上血色尽失。“你碰了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我只是想找张照片……”“谁让你碰他的东西的！”她突然爆发了，
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然后狠狠一脚踩在我刚刚拼好的那张碎照片上。“滚！你给我滚回你的洞里去！
你不配碰他的东西！你这个……怪物！”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就朝我扔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一躲，玻璃杯砸在墙上，
碎成无数片。我被她眼里的疯狂和恨意吓住了，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储藏间，锁上了门。门外，
传来她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浑身发抖。
怪物……她叫我怪物。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么恨我？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那张被撕碎的照片里。
阳光很暖，沈明轩和林慧微笑着看着我。可下一秒，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沈明轩的脸变得冰冷，他指着我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我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储藏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那个男人，我的父亲，他的死，和我有关吗？
第3章：被放弃的体温秋天来得很快，一场雨后，气温骤降。我在体育课上和同学打闹时，
不小心被铁丝网划伤了小腿。伤口不深，我没当回事，只是用自来水冲了冲。可几天后，
伤口开始发炎、流脓。我走路时一瘸一拐，每一步都牵动着钻心的疼。然后，我开始发烧。
起初只是低烧，我以为扛一扛就能过去。但到了晚上，体温越来越高，我躺在行军床上，
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火炉，骨头缝里都在冒热气。我挣扎着爬起来，敲响了储藏间的门。
“妈……我难受……”我的声音嘶哑干涩。过了很久，客厅的门开了。林慧走了过来，
隔着门，她没有打开，只是问：“怎么了？”“我发烧了……浑身都疼。”门被拉开一条缝，
她的手伸了进来，探了探我的额头。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我滚烫的皮肤时，
我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但那只手只停留了一秒，就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你……”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我很难受……妈，你带我去看看医生吧，求你了……”我几乎是在哀求。“不行。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星星今天哮喘又犯了，我不能离开她。
”“我可以自己去诊所……”“我没钱给你。”她说完，就要关门。我急了，
用尽全身力气抵住门板，“妈！我真的很难受！我感觉我要死了……”门外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她会心软时，一个药瓶从门缝里被塞了进来，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退烧药，吃两片。”门，在我面前被无情地关上，并且这一次，我听到了外面落锁的声音。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个白色的小药瓶，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她把我锁起来了。
她怕我这个“怪物”出去，会把病气过给她的宝贝女儿。我颤抖着手，倒出两片药，没有水，
就那么干咽了下去。药片卡在喉咙里，又苦又涩。那一晚，我在高烧和幻觉中煎熬。
我一会儿冷得发抖，一会儿又热得想撕开自己的皮肤。我梦见了那个叫沈明轩的男人，
他开着一辆车，在瓢泼大雨中疾驰，他焦急地看着前方，嘴里不停地喊着：“慧慧，
等着我……儿子，爸爸来了……”然后，一辆大货车迎面撞来。刺目的白光和剧烈的撞击声，
让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我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心脏狂跳不止。那个梦……太真实了。
我好像，抓住了什么。我的出生，和我父亲的死，是在同一天。他是在赶来医院看我的路上，
出了车祸。所以，我不是他期盼的儿子，而是终结他生命的罪魁祸首。
我“杀”死了她的丈夫。我终于明白了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从何而来。我不是她的儿子，
我是她的仇人，一个活生生的，提醒她那场惨剧的纪念碑。原来如此。想通了这一点，
我身体里的灼热感似乎都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我躺回床上，
望着头顶那盏昏暗的白炽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或许我真的该去死。我的存在，
对她而言，就是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只有我消失了，她才能得到解脱。
第4章：爷爷的叹息我没有死，退烧药起了作用，我的体温降了下来。
但腿上的伤口却愈发严重了，红肿蔓延到了整个小腿，皮肤烫得吓人，还伴随着一阵阵跳痛。
林慧大概是怕我真的死在储藏间里给她添麻烦，第二天早上，她打开了锁，给了我一碗白粥。
我一口也吃不下去。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是我的外公，林爷爷。林爷爷是我在这个家里，
唯一能感受到一丝暖意的人。他每次来，都会偷偷给我塞一些糖果和零钱。他一进门，
就看到了我一瘸一拐的样子，立刻皱起了眉头。“默默，你的腿怎么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裤腿，当看到我那红肿流脓的伤口时，他倒吸一口凉气。“胡闹！
这都成什么样了！慧慧，你怎么当妈的？孩子伤成这样你都不知道吗？
”他转头对着厨房里的林慧吼道。林慧端着一杯水走出来，淡淡地瞥了一眼我的腿，
“男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正常？这都快烂了还叫正常？”林爷爷气得声音发抖，
“你赶紧带他去医院！再拖下去这条腿都要废了！”林慧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要去你自己带他去，我没空，星星还病着。”“你……”林爷爷气得指着她，
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林慧那张冷漠的脸，最终，所有的怒火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
充满疲惫和无奈的叹息。“慧慧啊……都十六年了，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林慧的身体僵住了。“那件事，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林慧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尖锐又凄凉，“他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
他用他父亲的命，换了自己的命！”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我站在原地，
感觉血液都凉了。“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林爷爷一脸的痛心疾首，
“明轩的死是个意外！意外你懂吗！”“意外？”林慧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
眼睛里是淬了毒的怨恨，“如果不是为了赶着来见他这个‘儿子’，明轩会开那么快吗？
如果不是他，明轩现在还好好的活着！是他，是他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
他还想来夺走我的星星！”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控诉。
“我每天看着他这张脸，就好像看着明轩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我每天都活在地狱里！你懂吗？爸！我活在地狱里！”沈星被她的哭喊声惊醒，
在房间里害怕地哭了起来。林慧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立刻转身冲进了卧室，
将沈星紧紧抱在怀里，用全世界最温柔的声音安抚她。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爷爷。
老人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和愧疚。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想要摸摸我的头，
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孩子，别怪她……她……心里太苦了。”我摇了摇头，
第一次在她这样歇斯底里的控诉后，感到了平静。我不怪她了。因为她说的是事实。我的命，
是用我父亲的命换来的。我是一笔还不清的血债。林爷爷最终还是带我去了社区的小诊所。
医生给我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又开了一些消炎药。临走时，医生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摇着头叹了口气。回去的路上，林爷爷一言不发。他给我买了一个肉包子，我拿着，
却没有吃。到了家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塞给我。“孩子，
要是……要是实在待不下去了，就来找外公。”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捏紧了手里的钱和那个还温热的包子。我没有回家。我知道，那个地方，
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我该走了。第5章：最后的告别我拖着伤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映照着一张张或幸福或疲惫的脸。
没有一张脸属于我。我走到一座天桥上，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车流像一条条发光的河流，
奔腾不息。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会很快吧？不会有太多痛苦。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
就再也遏制不住。我好像看到了林慧的脸。她会难过吗？不会的。她只会觉得解脱。
那个让她痛苦了十六年的“纪念碑”终于倒塌了。她和星星，可以开始新的，没有我的生活。
这样很好。我深吸一口气，翻身跨上了栏杆。晚风吹过，带着秋夜的凉意。
我的身体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就在我准备松开手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是陈浩，
我唯一的朋友。我鬼使神差地接了电话。“喂，沈默，你跑哪去了？你妈说你一下午没回家，
你外公急得到处找你！”陈浩的声音咋咋呼呼的。我没有说话。“喂？喂？你在听吗？
你小子该不会又被你妈关起来了吧？”“陈浩，”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沈默，你他妈在哪儿？！
你别吓我！”陈浩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我就问问。”“你他妈快说你在哪儿！
”他几乎是在咆哮。我抬头看了看天桥的名字，告诉了他。“你给我在那儿等着！
一步都不许动！听见没有！你要是敢动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靠在栏杆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原来，这个世界上，
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乎我的死活。我最终没有跳下去。陈浩和林爷爷找到了我，
他们一个抱着我痛哭，一个颤抖着手打了我一巴掌，骂我混账。我被带回了那个家。
林慧就站在客厅中央，看见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失而复得的庆幸，
只有一种加倍的厌恶和疲惫。“闹够了没有？”她冷冷地问。林爷爷想说什么，被我拉住了。
我看着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看着她。“对不起。”我说。这不是道歉，是告别。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我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回那个储藏间，
而是转身走进了原本属于我的，现在堆满杂物的次卧。我躺在那张落满灰尘的小床上，
闭上了眼睛。我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腿上的伤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