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捡了一支笔

午后的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江流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额头上的汗珠子滚得比车轱辘转得还快。

他扯着嗓子喊“搬家送货”，声音里裹着热气，却藏不住那点对日子的踏实劲儿。

西十多岁的人，脊梁骨早被生活压得有些弯，可一想到家里，腰杆就能悄悄挺几分。

三十多岁那年，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撞上了林雪——十九岁的姑娘，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愣是不嫌他穷，把自己嫁了过来。

旁人笑他捡了便宜，他却知道，是林雪给了他一个家。

这姑娘看着娇，心却细得很。

天凉了会提前把厚袜子塞他包里，他跑活儿晚归，桌上永远留着一碗热汤，汤里总卧着两个荷包蛋，是她舍不得吃攒给他的。

更别说，她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带把的，一个个虎头虎脑，是他每天累得像狗，回家看到就浑身舒坦的宝贝。

一家五口挤在城中村那间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墙皮掉了又补，家具旧了又修，可日子过得像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暖乎乎的。

江流总说，等攒够了钱，就换个大点的房子，给林雪买金镯子，给仨小子买新球鞋。

这话他说了好几年，钱没攒下多少，可林雪从没抱怨过一句。

今儿生意不算顺，跑了大半天只送了两箱苹果。

江流眯着眼往家赶，太阳晃得人眼晕，就在拐过那个老槐树路口时，一道金光“唰”地劈下来，亮得他瞬间睁不开眼。

“操！”

他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车把，可己经晚了。

“嘭——！”

剧烈的撞击让他脑袋嗡的一声，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模模糊糊中，好像看到林雪端着饭碗在门口等他，三个小子围着桌子吵着要吃肉，大宝板着脸护着碗里的排骨，二宝低着头小口扒饭，小宝腻在林雪怀里撒娇要鸡腿……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雪接到电话时，正在给小儿子喂饭。

电话那头警察的声音刚落，她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

“我男人……我男人怎么了？”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抓起外套就往外冲，拜托邻居帮忙看孩子时，眼泪己经糊了满脸，“张婶，您帮我照看着点仨小子，我……我去医院看看江流……”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她心口发紧。

找到病房，看到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纱布的江流，她腿一软差点跪下。

“江流……江流你醒醒啊……”她扑到床边，手不敢碰他，只能攥着他的衣角，指节都攥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手背上，滚烫滚烫的，“你别吓我啊……孩子们还等着你回家呢……大宝说要跟你学修三轮车，二宝把攒的零花钱都给你留着买烟，小宝天天问你啥时候带他去公园……”不知过了多久，江流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林雪瞬间屏住呼吸，眼里爆发出光：“江流！

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头还疼不疼？

要不要喝水？”

可江流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谁？”

林雪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差点瘫坐在地上。

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是林雪啊……江流，你看看我，我是你媳妇啊！

你忘了？

那年你去村口小卖部买酱油，我在那儿帮我姨看店，你盯着我看了半天，把酱油都买错了，回来被你妈数落了一顿……”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细碎往事，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江流皱着眉，努力想从脑子里挖出点什么，可那里空空的，像被人用清水洗过。

他记得自己二十岁前爬树掏鸟窝，记得跟人打架被爹追着揍，可那之后的事，一片空白。

那些林雪口中的片段，陌生得像别人的故事。

“林雪……”他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心里没来由地一软，像是在哪里听过无数遍，带着烟火气，带着饭菜香，“我……不记得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哭得通红的眼，眼尾还有没来得及擦的泪渍，心里莫名地发堵，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想说句安慰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可奇怪的是，他不记得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她陌生，甚至隐隐觉得，这个女人是可以信的，是……自己人。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愧疚，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林雪捂着脸，强忍着没哭出声。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这个男人，疼她护她十几年，冬天总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夏天再热也会先给她扇扇子，怎么会突然不认人？

她抹了把泪，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记不起来没关系，我慢慢跟你说。

你先养好身子，啊？

孩子们还等着跟你说学校的事呢。”

提到孩子，江流的心又是一动，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

他点了点头，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却鬼使神差地觉得，听这个叫林雪的女人的话，准没错。

只是，他没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好像多了点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