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我表弟又在饭桌上哭着要我游戏机。
往年我都是据理力争，然后被全家指责小气。
但今年，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游戏机恭恭敬敬递到表弟手上。
在他全家错愕的眼神中，我推开自己房门，把我所有宝贝——降噪耳机、手办模型、签名海报，一件不剩地抱出来，堆在他面前，微笑着说：表弟，光拿一个多没意思，这些都是你的了。你要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姐的。
满屋死寂，我妈却悄悄给我比了个干得漂亮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说：很好，计划第一步成功了。记住，无论他们怎么闹，都别把床底下那个锁着的旧铁盒给出去。
那台游戏机，是我用整整一年的兼职工资换来的。
为了它，我啃了三个月馒头，拒绝了所有社交活动。
而现在，它正躺在我十岁的表弟怀里。
表弟叫刘壮，人如其名，长得虎头虎脑，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或者说，被他妈，也就是我大姨，给教得不太好使。他唯一的技能就是哭，想要什么，往地上一躺，开始打滚，准能得手。
往年，他看上我的乐高，看上我的航模，看上我熬夜排队买的限量版手办。每一次，都是同样的情景复现。
他哭。
我大姨劝。
我据理力争。
全家，包括我爸妈在内，都指责我：你就不能让着点弟弟？
一个女孩子家，玩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嘛？
最后，东西被拿走，我还得背个小气不懂事的骂名。
今年，他看上了我的游戏机。
饭桌上，八个热菜四个凉菜，中间还炖着一锅佛跳墙，香气把整个屋子都熏得暖洋洋的。电视里放着春晚，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着贺词。
一切都和往年一样。
刘壮吃完了碗里的第三只鲍鱼，把筷子一扔，指着我房间的方向，开始了他的年度大戏。
我要那个！哇——我要那个玩游戏的！
他哭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精准地抹在我妈刚给他买的新衣服上。
我大姨立刻放下筷子，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她夹起一只海参放到刘壮碗里，柔声说：壮壮乖，不哭，大姨帮你跟姐姐说。
然后她转向我，笑容不变：晚晚，你听到了吧？壮壮喜欢你那个游戏机，小孩子嘛，图个新鲜。你都上大学了，是个大人了，也用不着那玩意儿了，就给弟弟玩吧。
我二叔三姑在旁边帮腔。
是啊晚晚，你大姨说得对。
一个游戏机而已，弟弟喜欢就给他呗。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玩游戏。
我爸习惯性地皱起眉头，看了我妈一眼。我妈低下头，默默喝着汤，看不清表情。
往年的我，此刻已经站起来了。我会涨红了脸，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这台游戏机对我有多重要，我为了它付出了多少。
然后，我会收获更多的指责。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花在弟弟身上怎么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物质？
亲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破机器？
但是，今年，我没有。
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婉贤淑的笑容。
好啊。我说。
一瞬间，屋子里的嘈杂声都消失了。
大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二叔三姑准备好的下一套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我爸惊讶地张大了嘴。
只有我妈，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喝汤，但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我站起身，没有丝毫留恋，径直走进我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每一个角落都堆满了我的心爱之物。我从书桌下拿出那个崭新的游戏机包装盒，连带着里面的主机、手柄、充电线，还有那张我特意留作纪念的发票，一起抱了出来。
我走到刘壮面前，他已经停止了哭泣，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我蹲下身，把整个盒子恭恭敬敬地递到他手上，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表弟，新年快乐。这是姐姐送你的新年礼物，喜欢吗？
刘壮愣住了，没接。
他求助似的看向我大姨。
我大姨也没反应过来，她大概演练过一百种如何说服我、痛斥我的剧本，但唯独没有这一出。
晚晚，你……她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没理她，继续对着刘壮说：拿着呀，怎么不拿着？是不是觉得姐姐送的礼物太轻了？
说着，我转身又回了房间。
这一次，我没有再拿单个的东西。
我把我那把价值三千块的菲尔可机械键盘抱了出来，青轴的，打字的时候声音清脆悦耳，是我写论文的利器。
我把我那副索尼降噪耳机拿了出来，花了我小半个月的生活费，戴上它，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我把我书架上那一整排没舍得拆封的高达模型搬了出来，其中有一个还是托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限量版。
我把我墙上那张贴了三年的周杰伦亲笔签名的海报小心翼翼地揭了下来，卷好。
我把我衣柜里那双乔丹 AJ，我只在最重要的时候才舍得穿一次的宝贝，也拿了出来。
我来来回回，像一只勤劳的蚂蚁，把我房间里所有我觉得值钱的、我珍爱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搬出来，堆在了客厅中央，堆在了刘壮的面前，像一座小山。
整个客厅，落针可闻。
春晚里主持人的声音还在响着，但此刻听起来，却那么不真实。
所有亲戚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他们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还有一丝……恐惧。
刘壮彻底吓傻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哇的一声，这次是真哭了。
我不要！我不要！姐姐疯了！哇——
我把最后一双限量版球鞋放到那座小山的顶上，拍了拍手，然后走到他面前，再次蹲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得体。
表弟，你怎么哭了？不喜欢吗？这些可都是姐姐最宝贝的东西了。光拿一个游戏机多没意思，这些，现在全都是你的了。
我指着那座小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当姐的。咱们的情分，可就到此为止了。
我用上了他们最喜欢的那套说辞。
亲情。
情分。
我看着大姨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成酱紫色的脸，心里一片舒爽。
满屋死寂。
就在这个时候，我妈悄悄地挪到我身边，背对着众人，飞快地在我胳膊上捏了一下。
她的手心带着一丝汗，有点抖，但更多的是兴奋。
她在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很好，计划第一步成功了。记住，无论他们怎么闹，都别把床底下那个锁着的旧铁盒给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