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魔头劈开了我守护的神山,杀死了我敬爱的师傅,屠尽了山上的居民,
说是为了要救我。但我根本记不起他。所以我把他杀了。1我有一面青铜镜。镜面光滑,
波光涟漪,它的背面则刻满了繁复高贵的蟠螭纹,神秘典雅。师傅说,这个铜镜有一段年头,
却不见磨损,全仰仗它前主人的悉心保养。我的脑海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言笑晏晏的世家小姐。
眉若远山,眼似水杏,顾盼生辉。我对着青铜镜微微出神。侍女银绣正在替我绾发,
见此轻笑:“神女大人,你在想什么呢?”“你说,
凡间的那些女子是否也像我这般着装打扮?”银绣抿唇轻笑,“为什么大人要提凡间呢?
他们条条框框那么多,过得才没有我们自在呢。”在青铜镜中,我粉黛施面,唇若涂朱,
身着墨色红边长衣,一条一条金色的纹理像是苍山山脉的起伏。“即便如此,
在梳妆这方面也是凡人更胜一筹。”我启唇反驳。“这倒是。说来也神奇,
明明他们只有极短的寿命,还总是自相残杀,天天打仗。”伴随着她的话语,
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副画面。黄沙遍地,马革裹尸。这是困扰了我许久的梦魇。
银绣继续喋喋不休,没有注意到我逐渐难看的脸色,
“还有时间研究这研究……”银绣话未说完,青铜镜突兀地出现一道裂缝,
将镜中人精致的五官四分五裂。我回过神,知晓方才思虑过重。“神女大人,
这是……”对上银绣担忧的视线。我摇头:“典仪快到了,我有些许紧张。
”“神女大人是天生的神明,何必为一个小小的仪式而感到忧虑?”银绣叹息一声,
“大人生病以后,性情变了好多呢。”我沉默不语。银绣向来直来直往,我无意管教,
不会责怪她的无礼。她说的那场大病的确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它几乎让我失去近一百年来的所有记忆。让我从刚诞生的神女,
一眨眼就来到了接受封神典仪的年纪。不过,损失记忆对我来说也并非大事。
一身厚重华丽服饰的我被银绣牵着,一步一步地走上鸾车。鸾鸟低鸣,于空谷回响,
却穿不过层峦叠嶂。我作为苍山神女,自诞生起,便从未离开过神山。这一百年,
大抵也只发生了些无聊的故事吧。2苍山祭坛,往上望是朗朗青天,低头是连绵不断的高山,
是传说中最靠近天的地方。美玉,良酒,苍山神花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正如凡间所说,
苍山是上天最满意的水墨画。师傅在祭坛中等候我多时。山风扬起他白色的鬓发,
像极了凡间里传说里的随时可以羽化登仙的遗世高人。凡间?为什么我又在想凡间?
我微皱起眉,银绣清咳一声,我这才注意到祭坛下方无数双注视着我的眼睛。
苍山神女的封神典仪,所有苍山居民都前来朝拜。我眉眼舒展开来。谷间山风随我起舞,
山间所有生灵伴我低吟浅唱。此时苍山中所有的灵都汇聚到我的身上。只要祭礼结束,
乌云密布的天独为我投下一道光,就表示上天认可了我的神位。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可我心里的不安却越加强烈。更不幸的是,我的不安得到验证。
变故突生。人群间突然起了骚乱,脚下的大地开始一寸一寸的崩裂。一阵心悸传来,
我伏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苍山……在向我求救。3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一个如厉鬼般可怕的少年剑修劈开了苍山。
如此浩然恐怖的威能将不久前还是载歌载舞的封神典仪顷刻间便化为十八层炼狱。
苍山居民无处逃窜,被少年如触云霄的剑意尽数斩杀。我因苍山破碎而神魂受损,视线模糊,
耳鸣不止,只能看着。看着昔日尊敬我,崇拜我的苍山居民被无情的剑刃划破喉咙,
看着那个煞神的把我的师傅抽骨剥筋。看着我最亲近的银绣被长剑刺穿,鲜血滋了我一脸。
她气息奄奄,却还是向我的地方爬去:“神女大人,快跑。”长剑拔出,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想要合上她未能瞑目的双眼。可我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巨大的悲怆几乎让我喘不过气。目光所及之处,原本庄严肃穆的祭坛已变得一片狼藉,
而那个少年剑修正一步步朝我走来。“你是谁?为何要破坏我的封神典仪?”我怒视着他,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为何要杀了他们?”少年剑修的眼神复杂而冰冷,他看着我,
仿佛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我是来救你的。”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救我?”我神情癫狂的冷笑一声,“你毁了我的苍山,杀了我的师傅和子民,还说要救我?
”少年剑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身闪烁着寒光。少年冷冰冰的剑光。
成为我陷入昏迷前的最后画面。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迷蒙的梦境中,一袭红衣的娇俏少女对着一面青铜镜嘟嘟嚷嚷,
却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感觉。镜面朦胧,没有倒影出她影子,像一团化不开的雾。“阿愿,
怎么又在说这么文绉绉的话?”那团浓雾如水波般消散。
一个俊郎的少年将军忽地出现在镜面中。他身披银甲,头饰红缨,面若冠玉,
眼眸里还捎带点未从战场中褪去的戾气。“你还知道回来?三日复三日,
你已经有多久未来找我了?”少女眉头微撇,控诉他的冷落。他听完她的抱怨后倏忽一笑,
冲散了那股戾气,为他出色的眉眼平添不少风情:“这几日人间动荡,我现下正在领兵打仗,
如若打赢了,我便立刻来找你。”这边尚是还在厮杀的战场,
他妥帖地把能与少女相见的铜镜随身携带,有半刻闲暇便赶来见心上人。“打仗?
那岂不是要死很多人。”红衣少女皱着眉说,“报仇对你来说就有那么重要?
”“直接来苍山不好吗?”“阿愿,这不是单是为了报仇。”他认真地解释,
“推翻那些蛀虫,更是我的夙愿。”他早已厌恶杀戮。只是路边尸骨堆积成山,
族中上下数十条人命尚未伸冤,达官显贵却依旧歌舞不断。他不甘心。“我都明白。
”她的眼眶却突然红了,“但我总担心你会出事。”少年的心由此攥紧。
战争途中处理过多少凶险的军情,却都没有现在这么让他丢盔卸甲。
可他也不能给她一个承诺。所以镜中人只能发出一声叹息,融入微凉的空气。
“阿愿……”伴随着这声呢喃般的叹息,我于冰冷的梦镜中苏醒。残存的情愫尚未褪去,
却来不及回味。如今的处境快速把我打落地狱。
还隐约能闻到的血腥味和眼前这个不知看了我多久的少年剑修,
提醒着我封神典仪上发生的血腥屠戮。5映入眼帘的一座巨大的屏风,
上面雕刻着如烟如画的苍山神女降生图。天生异象,百凤来朝。如今看来却十分讽刺。
我不仅没能护住苍山,还被囚禁在我原本的居所里。那个厉鬼般可怕的剑修斜靠在屏风上,
注视着我,问:“醒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和梦中的小将军的竟有一瞬的重合。
可我更忘不了的是银绣惨死时的漆黑眼眸。眼看着仇人近在咫尺,且如此若无其事。
我咬紧了牙:“你藐视天威,屠缪无辜,若有日后,我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他的表情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所变化,
而是像听见什么可笑的事一般轻笑:“你能恨我最好不过。”疯子。我怒骂。他没有回答。
在一段无声对持后,他百无聊赖般向殿外走去。衣诀翻飞,背影萧索,有几分像梦里的故人。
我没有管那几分熟悉感。苍山的血雨腥风一遍又一遍在我心底如凌迟般反复浮现。
我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强烈起伏的心绪和神魂撕裂的疼觉让我再次陷入昏迷。拥有意识时,
却看见那个剑修端了碗黑红色的黏液,凑近到我面前。他眼眸低垂,在微凉的天光下,
居然让我有种温柔的错觉。我头一斜,紧紧地咬住他拿碗的手,
力度大得像要直接咬下一块肉来。他屹然不动,只是略施法术,将我定住,
把那黏液喂进我的嘴里。更浓郁的血腥味充斥满口腔。
6室内巨大的穹顶和镶嵌在檐头的琉璃依旧保持着神女居的大气恢宏。几个时辰过去,
魔头已不再殿中。神魂撕裂的痛感消失不见。我检查一遍内里,却神魂已初步愈合。
除了我生病后残缺的那一部分,其他都完好无损。是他端来那碗药治愈了我。
神力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后便能恢复。我心乱如麻。师傅说,苍山是我的根,
是我神魂的凭依。可苍山已经毁了,这个魔头是怎么做到的?正当我沉浸在疑惑里时,
身上束缚我的法力骤然减轻,我抬头望去。一只鸟羽洁白的仙鹤不知何时出现在屋中,
它张开巨大的羽翼,将我庇护在其间。耀眼的白光弥散,我竟被转移到一处阴暗的山洞中。
我一阵错愕。洞内视野狭隘,光线仅允许我看清眼前人的一边侧脸。白发长须,
面容苍老清瘦。“师傅。”我红了眼眶,认出了他,“您还活着?
”被那个魔头以残忍的手法杀死的人还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眼前。让我感到巨大的慰藉。
“我料到你命中注有此劫,便留了一缕魂魄在此处,作为后路。
”他慢慢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叹息一声,“受惊了,愿儿。”“不。”我哽咽,
“苍山被毁,是我无用……”“不必如此悲观。”师傅摇头,“你是苍山神女,只要你还在,
它便尚存有一线生机。”“可是苍山上的人也全都不在了。”我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
“我守着空山又有何用?”“傻孩子。”他叹气,“苍山的子民自然也属于苍山。
”“您的意思是,修复苍山后,银绣他们也能复活?”我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自然。
”他扶须笑道。“老师英明。”见事有转机,我不禁吐出一口浊气,“以老师所见,
我想夺回神力,需要做什么?”“重建祭坛后,完成封神仪式。”“重建它?”我紧皱眉头。
苍山正是从祭坛中间被劈开的,修复祭坛的难度堪比修复苍山。“准确来说,是新建。
”师傅微微一笑,“在云隐谷中,有一处吸收天地灵气浑然自成的法阵。
”“它能作为第二个祭坛。”7云隐谷,坐落于苍山底部,终日云雾环绕,翠影弥散,
是阻扰凡人来朝拜神山的最大阻力。传言它凶险万分,食人无数。
躲避剑修让我多花了些时日。等我来到谷中,已是月上梢头。寒鸦鸣啼,月光清冷。
如同苍山下的一场梦。这理应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我对这的一草一木,莫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