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染红了青云山西麓。林间飘着腐叶发酵的酸味，九叔的鹿皮靴碾过满地槐花，
腰间铜钱剑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山风掠过道袍下摆，露出内衬暗绣的二十八宿图。"师父，
考古队的营帐就在前面！"徒弟阿文举着防风马灯，昏黄光晕里浮动着细密雨丝。
年轻人道袍下摆沾满泥浆，却仍掩不住眼中跃动的火光。他腰间挂着新制的桃木剑，
剑穗上串着五枚乾隆通宝——那是去年中元节超度水鬼的谢礼。九叔突然顿住脚步。
他蹲下身，指尖抹过石阶裂缝里凝结的暗红。尚未干涸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蜿蜒如蛇爬向密林深处。远处传来夜枭啼叫，惊起一片扑棱棱的振翅声。"戌时三刻，
太阴凌空。"老道士掐指成诀，袖中黄符无风自动，"通知文物局的人，
立即疏散三公里内所有村民。"阿文刚要摸出对讲机，山腰处突然传来瓦罐碎裂的脆响。
九叔瞳孔骤缩，桃木剑应声出鞘。但见密林深处腾起丈许高的青烟，
裹挟着碎石断木轰然炸开。数十道黑影从烟尘中跃出，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响。"快退！
"九叔一把扯住要往前冲的徒弟。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
照见那些"黑影"的真容——七八具穿着现代冲锋衣的尸体，
脖颈处碗口大的血洞正汩汩冒着黑血。他们的关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指甲暴长三寸，
在青石上划出刺目火星。阿文的喉结上下滚动："这...这不可能！
《尸变录》记载黑僵成形至少要吸食九十九人精血..."话音未落，
最后那具"尸体"突然抽搐起来。它缓缓抬头，腐烂大半的面孔上，两点猩红忽明忽暗。
九叔心头剧震，反手将三张镇尸符甩向空中。符纸尚未沾身，那怪物猛地弹起，
腐肉飞溅中竟凌空转向，直扑向路边哭嚎的孩童！"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阿文咬破舌尖，
血箭喷在桃木剑上。剑身嗡鸣着泛起金光，堪堪架住乌黑利爪。腥风扑面，
少年道士这才看清对方模样——紫黑尸斑爬满全身，十指骨节暴突如钩，
最骇人的是心口处竟嵌着半块青铜罗盘，正随着心跳缓缓转动。九叔的铜钱剑后发先至。
三十六枚洪武通宝串联的剑身缠上雷光，与利爪相撞迸出刺目火花。僵尸被震退三步，
胸口的罗盘碎片应声而落。阿文趁机抱起孩子翻滚避开，道袍后背赫然五道爪痕，
渗出的血珠已呈墨色。"师父！它指甲有毒...""莫运真气！
"老道士甩出墨斗线缠住徒弟腰间，扬手洒出七枚铜钱。钱币落地成北斗状，
青光腾起将阿文护在其中。转身再看那僵尸，正俯身嗅着地上的罗盘碎片，
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雨越下越大。九叔抹去眉间雨水，
忽然瞥见碎片上的铭文——那是半句残缺的殄文，他曾在师门典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
三百年前龙虎山天师镇压的千年飞僵，正是用河图洛书熔铸的镇魂盘锁住心窍。
寒意顺着脊梁窜上天灵盖。九叔终于明白为何今夜星月无光：这不是寻常黑僵，
而是本该永镇地底的..."嗷——！"僵尸突然仰天长啸，声浪震得满山松针簌簌而落。
它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墨绿色尸气，所过之处草木尽枯。九叔急退七步，
咬破中指在掌心画出血符。正要念动真言，林外忽然射来数道强光。"不许动！警察！
"三个民警举枪围成半圆，为首的年轻人手抖得连保险都忘了开。九叔暗叫不好，
果然见僵尸调转方向，独眼盯着民警们鼓胀的脖颈。"快撒糯米！"老道士嘶声大喊。
有个老民警如梦初醒，抖着手扯开证物袋。雪白米粒混着雨水泼在僵尸脚边，
滋啦声响伴着恶臭白烟。僵尸踉跄后退，腐烂的脚掌冒出无数血泡。九叔趁机咬破舌尖，
一口真阳涎喷在铜钱剑上。雷光暴涨，剑身化作流光直刺心窝！就在剑尖触及尸身的刹那，
僵尸胸口突然浮出诡异纹路。九叔只觉虎口剧震，铜钱剑应声崩散，
三十六枚通宝钱叮叮当当滚落草丛。反噬的气血涌上喉头，他踉跄着以剑指地，
耳畔响起师父羽化前的叮嘱。"...遇金铁不入、符咒不侵者，
必是借了皇陵龙气的千年飞僵..."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僵尸掉落的那半块青铜罗盘，
此刻正在泥水里泛着幽光。雨水冲刷着其上铭文，隐约显出"永乐"二字。"师父小心！
"阿文的尖叫撕心裂肺。九叔抬头，正对上僵尸血红的竖瞳。利爪挟着腥风当胸抓来，
他本能地并指成剑点向对方眉心，
却摸到一道深可及骨的旧伤——那是龙虎山镇尸钉留下的痕迹！电光石火间，
往事如惊雷炸响。二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师父带回的半卷残破典籍，
记载着天师张宇初封印飞僵的经过。当时自己不过总角之年，却对其中"子午相交，
乾坤倒转"的偈语记忆犹新...九叔突然侧身后仰，任由利爪撕开肩头血肉。
染血的双指就着伤口在地上疾书，混合着雨水画出一道扭曲符咒。僵尸正要扑上，
脚下忽然腾起青光，那些鲜血绘制的敕令如活物般缠上它的双腿。"乾坤定位，山泽通气！
"老道士嘶声念咒，染血的发丝在风中狂舞。民警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僵尸周身浮现八卦虚影，
每转一圈身形便矮上三分。当震卦转到离位时，
九丈外的阿文突然喷出黑血——他身上的墨斗线不知何时已尽数断裂。"吼——！
"僵尸发出困兽般的咆哮，竟生生扯断左腿挣脱桎梏。腐肉如雨纷落，它独脚跃起数丈，
转眼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九叔颓然跪倒，肩头伤口汩汩涌出黑血。视线开始模糊前，
他看见阿文爬出北斗阵，道袍前襟已被毒血浸透。
"送我们去...青云观..."老道士攥住徒弟的手，
"后殿...祖师像..."青云观浸在血色月光里。九叔踉跄着撞开朱漆斑驳的山门，
背后拖出长长的血痕。阿文被他用捆仙绳缚在背上，少年唇色乌青，
胸前的黑线已蔓延至锁骨。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当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呜咽。
"取...取天蓬尺来..."老道士摔在祖师殿的青砖上，供桌烛火应声而灭。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真武大帝像上投下狰狞阴影。他咬破舌尖强提精神，
蘸着血在阿文周身画出十二元辰图。殿外忽然阴风大作。九叔猛然回头，
见墙头蹲着三只碧眼黑猫，正用前爪有节奏地拍打瓦片。这是湘西赶尸人惯用的招魂术，
他抄起香炉砸去，黑猫化作青烟消散，空中却飘来沙哑吟唱："三魂归地府，
七魄丧冥幽..."九叔扯下八卦镜悬于殿门，反手抽出五雷号令令旗。
旗面朱砂绘制的雷部诸将忽然泛起金光，门外顿时响起凄厉惨叫。浓雾中隐约可见纸钱纷飞，
有个戴孝妇人抱着襁褓缓缓飘近。"滚！"老道士将令旗插进香炉，抓起三清铃猛摇。
青铜铃舌撞出七星罡步的节奏，那妇人突然七窍流血，怀中襁褓里赫然是只腐烂的狸猫！
阿文就在这时剧烈抽搐起来。他脖颈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缝隙。九叔撕开徒弟道袍，
只见黑线已爬过膻中穴，皮肤下似有千百条蚯蚓在蠕动。"天地玄宗，
万炁本根..."老道士并指成剑，沿着任脉连点十二大穴。每落一指，
阿文体内便传出金铁交鸣之声。当点到鸠尾穴时，少年突然睁眼，瞳孔缩成两道猩红竖线！
"师父...杀了我..."阿文喉间挤出破碎字句，嘴角淌下黑血，
"它在啃我的魂..."九叔充耳不闻，转身掀开祖师像后的暗格。
青铜药杵、雷击枣木、百年棺钉...他将器物在八卦垫上摆成先天八卦阵，
最后取出个青花瓷坛。坛口封着浸透黑狗血的黄裱纸，隐约能听见里面沙沙作响。"忍着点。
"九叔拍开坛封，三条赤红蜈蚣应声窜出。它们嗅到尸毒气味，竟兴奋地弓起身子，
闪电般钻入阿文鼻孔！少年浑身痉挛，口中发出非人惨叫。九叔按住他天灵盖，
口中急诵《渡人经》。蜈蚣在皮下游走，所过之处黑雾升腾。当最后一丝黑气从耳孔溢出时，
三条毒虫已胀成拇指粗细，"啪"地爆成血雾。"还不够..."九叔抹去额前冷汗，
扯开自己道袍。苍老的脊背上赫然纹着整幅《酆都鬼狱图》，
那些青面獠牙的恶鬼在月光下竟似在蠕动。他咬破食指，在阿文眉心画出倒悬莲花。
血珠触及皮肤的刹那，殿内长明灯陡然蹿起三尺青焰。供桌上的三清铃无风自动，
真武大帝像的眼珠突然转向师徒二人！"祖师恕罪！"九叔重重叩首，起身时已换了个手诀。
这是茅山禁术"借阳续命"，需以施术者三十年阳寿为引。
他抓起药杵将雄鸡冠血与朱砂混合，突然听见殿外传来指甲刮擦门板的声响。
"咯咯咯...好香的魂魄..."纸窗上映出个佝偻身影，枯瘦如柴的手指正撕扯窗纸。
九叔抄起桃木剑挑起符纸，沾着鸡血凌空画符："五雷三千将，雷霆八万兵！
"雷光炸响的瞬间，纸窗轰然破碎。那哪里是人，分明是具贴着人皮的骷髅！
它下颌张合着扑向阿文，却被九叔甩出的墨斗线缠住脖颈。老道士脚踏天罡步，
墨线在梁柱间织成天罗地网。"杨玄策派来的伥鬼？"九叔冷笑，剑尖挑起张紫符，
"回去告诉你主子..."符纸燃起幽蓝火焰，"二十年前的账，该清了！
"骷髅发出刺耳尖啸，在网中炸成碎片。九叔喘息着跌坐在地，背后刺青渗出血珠。
阿文胸前的黑线退至丹田，呼吸渐渐平稳，只是眉间多了道血红竖纹。寅时三刻，
九叔抱着徒弟挪到丹房。他掀开地窖石板，寒气裹着药香扑面而来。
四十九盏油灯按照二十八宿排列，中央石台上躺着具青铜棺椁——这是历代掌门的养尸棺，
此刻却成了救命法器。"进去。"九叔将阿文放入棺中，往他口中塞了片冰玉。
少年周身立刻结满白霜，连睫毛都挂上冰晶。棺盖合拢的刹那，九叔突然剧烈咳嗽，
摊开掌心赫然是团蠕动的黑血。他蹒跚着走到祖师像前，颤抖着点燃三炷断头香。
青烟袅袅中，画像上的真武大帝竟流下两行血泪！"师父..."九叔对着虚空喃喃，
"您当年说的劫数...怕是要应验了..."晨光初现时，
九叔在藏经阁翻出本泛黄的古籍。书页间夹着半张婚帖，新郎名讳处被血渍浸透。
当他读到"永乐七年，天降陨铁于青云山"时，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老道士闪身到窗边，正看见个黑影跃过墙头。那人穿着考古队的制服，
后颈皮肤下有条蚯蚓状的凸起在游走。九叔眯起眼睛，指间扣着的五帝钱已沾满冷汗。
罗盘在青石板上疯狂打转，九叔往巽位撒了把香灰。灰烬尚未落地便被旋风卷起，
在空中凝成模糊的骷髅形状。阿文握紧新换的桃木剑，剑柄上缠着的朱砂绳勒进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