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链的重量
铁链摩擦伤口的声音成了洛恩·克莱斯特最熟悉的声响。
每天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还没能越过黑铁山脉时,监工的鞭子就会准时抽在矿洞口的木桩上,发出刺耳的爆响。洛恩不用睁眼就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画面——满脸横肉的监工巴克正用他那只戴着铜指环的右手,不耐烦地敲打腰间的皮鞭。
"起来!你们这些蛆虫!"巴克的吼声伴随着铁靴踹在木门上的巨响,"太阳晒屁股了还睡?"
洛恩缓缓睁开眼睛,矿洞里的潮湿霉味立刻灌入鼻腔。他身下是半寸厚的霉烂稻草,上面沾满了前几个奴隶的血迹和排泄物。左手腕上的铁铐已经磨破了皮,露出粉红色的嫩肉,每次移动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三十七号!"一只穿着铁靴的脚狠狠踢在洛恩的肋骨上,"装死是吧?"
洛恩条件反射地蜷缩身体,这个动作他在这三个月里已经练习了上千次。恰到好处的角度能让铁靴的冲击分散到肌肉最厚的部位,而不是直接伤害内脏。他发出恰到好处的呻吟声,既能让监工满意,又不会显得太过虚弱——在矿场,太强壮的奴隶会被重点"照顾",太虚弱的则会被扔进焚尸坑。
"对、对不起,大人..."洛恩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挣扎着爬起来时故意让铁链发出更大的声响。他低着头,让脏污的黑发遮住眼睛里的光芒。
巴克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去踢醒下一个奴隶。洛恩趁机快速扫视了一圈矿洞——三十六个奴隶,比上周少了两个。角落里那个红头发的年轻人不见了,大概是前天那场塌方时被埋在了深处。至于老汤姆...洛恩的目光扫过墙角的血迹,那里还残留着几片指甲。
矿场的规矩很简单:每天挖够两百磅黑铁矿,否则没有晚饭。连续三天达不到标准,就会被扔去喂猎犬。洛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昨天只挖了一百九十磅,巴克在记录时"仁慈"地给他凑了个整数。
"感谢您的宽容,大人。"洛恩当时跪在地上这样说,心里却在计算如果用鹤嘴锄击中巴克太阳穴需要多大的力道。
现在,他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向工具架,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三个月前,当洛恩还是奥莱恩帝国第三军团的中队长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那场该死的边境战役...他带领的百人队被派去执行送死般的掩护任务,而当他们浴血奋战时,主力部队早已撤退。
被俘后,贵族军官的身份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优待。相反,当奴隶贩子发现他铠甲上的家徽时,价格翻了三倍——克莱斯特家族的仇人遍布整个帝国西部。
"三十七号,今天你去三号矿道。"巴克扔给他一把锈迹斑斑的鹤嘴锄,"上个月那里塌过一次,小心点。"
洛恩低头接过工具,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三号矿道是死亡代名词,上周刚埋了四个奴隶。但他只是恭敬地鞠了一躬:"遵命,大人。"
走向矿道的路上,洛恩的大脑飞速运转。三号矿道位于矿区最西侧,靠近悬崖。根据他这三个月偷偷绘制的矿场地图,那里距离守卫塔最远,而且...
"快走!"背后的守卫用长矛戳了戳他的后背。洛恩踉跄了一下,借机观察四周。两个守卫,都穿着轻皮甲,腰间挂着短剑而非长兵器。左边的那个年轻守卫不停地揉眼睛——昨晚肯定去镇上妓院了。
矿道入口像一张漆黑的巨口,吞噬着所有进入的光线。洛恩接过油灯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守卫的手腕。
"对、对不起大人!"他惊慌地后退,差点摔倒。
"肮脏的奴隶!"守卫厌恶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滚进去!"
洛恩卑微地弯着腰钻进矿道,直到转过第一个弯角,他脸上的懦弱表情才瞬间消失。油灯昏暗的光芒下,那双灰色的眼睛冷静得可怕。他摸了摸刚才碰到守卫的指尖——油腻的触感还在。剑油,而且是上等的鲸油,只有军官的佩剑才会用这么贵的保养品。
这意味着什么?矿场最近有高级军官来访?还是...
洛恩的思考被矿道深处的一声脆响打断。他立刻熄灭了油灯,整个人贴在潮湿的岩壁上。黑暗中,他的耳朵捕捉到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不是镐头敲击矿石的闷响,而是铁器相碰的清脆声响。
有人在矿道深处,而且不是奴隶。
洛恩像影子一样无声地移动着。三个月的奴隶生活让他学会了如何在完全黑暗中行动,每一步都精确地避开会发出声响的碎石。声音越来越近,他闻到了不同于矿洞霉味的味道——皮革和铁锈混合的气息。
"...必须在下个月前完成..."一个压低的声音说道。
"领主大人太心急了..."另一个声音回应,"这种速度会死更多奴隶..."
"管他们呢,边境省有的是战俘..."
洛恩屏住呼吸。领主?这个偏远的黑铁矿场属于边境伯爵沃尔特,一个以残忍著称的老贵族。但据他所知,沃尔特正在王都参加议会,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除非...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他秘密返回领地。
谈话声渐渐远去,洛恩等了整整十分钟才重新点燃油灯。他装作刚进入矿道的样子,故意让镐头碰撞岩壁发出声响。当走到谈话传来的位置时,他发现岩壁上有一道新鲜的凿痕——有人在这里取走了矿石样本。
洛恩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些碎石。不同于普通的黑铁矿,这些碎石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这是血铁矿,比普通黑铁珍贵十倍的稀有矿物,是制作魔法武器的核心材料。
帝国法律明确规定,所有血铁矿必须直接上缴王室。私自开采是死罪。
"原来如此..."洛恩无声地笑了。沃尔特伯爵在偷偷开采血铁矿,用战俘奴隶当消耗品。难怪最近矿场的死亡率突然升高——血铁矿通常伴生在危险的地质断层中。
这个信息价值连城,前提是他能活着离开矿场。
洛恩开始机械地挥动鹤嘴锄,同时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沃尔特的秘密给了他一个机会——矿场最近肯定会加强戒备,但也会出现混乱。贵族们总是会为掩盖一个错误而犯下更多错误。
中午的休息钟声响起时,洛恩已经挖了大约八十磅矿石。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矿道口,眼睛却敏锐地注意到守卫换班时的松懈。往常会有四个人看守午餐区域,今天只有两个,而且都心不在焉地望向主楼方向。
"喂,听说领主大人..."
"闭嘴!不想掉脑袋就管好你的舌头!"
洛恩接过发霉的面包和浑浊的水,蹲在角落里安静地进食。他的目光扫过整个矿区——东侧的守卫塔上少了两个弓箭手;厨房的烟囱比平时多冒了一倍的烟;马厩里多了三匹战马,都是上等的北方马种。
所有细节在他脑中拼凑成一幅图景:沃尔特确实来了,而且带了不少亲卫。他们正在主楼开会,所以抽调了矿场的守卫力量。厨房在准备宴会,这意味着至少今晚他们会放松警惕。
"三十七号!"巴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领主大人仁慈,今天下午所有奴隶加餐!"
奴隶们发出虚伪的感恩声。洛恩跟着众人一起跪拜,眼睛却盯着巴克腰间新换的钥匙串——比平时多了两把铜钥匙,很可能是仓库的。
下午的劳作比往常结束得早。当太阳还挂在山尖时,监工就吹响了收工的号角。洛恩上交了一百五十磅矿石——加上上午的,刚好够标准。他知道巴克会克扣一部分,但今晚他需要保持体力。
"所有人听着!"巴克站在高台上宣布,"领主大人大婚在即,特赦所有奴隶减刑三个月!今晚加餐!"
奴隶们发出欢呼。洛恩跟着举起手臂,心里冷笑连连。减刑?沃尔特伯爵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哪来的大婚?这明显是为了安抚奴隶的谎言。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们需要奴隶保持安静,因为今晚矿区会有重要活动。
回到奴隶棚屋后,洛恩蜷缩在角落里,假装睡觉。当其他奴隶被带去"庆祝"时,他剧烈咳嗽起来,成功让守卫把他留在了棚屋里。
"痨病鬼,别传染给别人。"守卫厌恶地踢了他一脚,锁上门离开了。
确定脚步声远去后,洛恩立刻行动起来。他从稻草垫下摸出这三个月来偷偷收集的工具:一块锋利的燧石、两根弯曲的铁钉、一小段麻绳。最重要的是——一片从守卫那里偷来的铜制酒壶碎片,被打磨成了简易刀片。
月光透过棚屋的缝隙洒进来,洛恩就着微弱的光线开始工作。首先用铁钉撬开脚镣的锁扣——这种老式锁具他在军营里见过上百次。然后,他用麻绳和燧石制作了一个简易打火装置。
当远处传来宴会的喧闹声时,洛恩已经解开了所有镣铐。他悄悄摸到门边,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两个守卫靠在火堆旁,正传递着一个酒壶。更远处的主楼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音乐声。
时机正好。
洛恩退回棚屋最深处,用燧石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干草。火苗迅速窜起,浓烟很快充满了整个棚屋。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大声咳嗽。
"着、着火了!救命啊!"他用最惊恐的声音尖叫起来。
守卫咒骂着冲过来开门,刚推开一条缝,浓烟就扑面而来。就在他们犹豫的瞬间,洛恩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铜刀片精准地划过右边守卫的喉咙。左边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太阳穴就挨了一记重击——洛恩用燧石包裹的拳头给了他致命一击。
两具尸体悄无声息地倒下。洛恩迅速扒下其中较瘦那个守卫的皮甲套在自己身上,顺手拿走了短剑和钱袋。他没有立刻逃跑,而是冷静地观察火势——恰到好处的火灾能制造混乱,但失控的大火会引来太多注意。
确认火势会在一刻钟内被扑灭后,洛恩压低帽檐,朝马厩方向跑去。他选择了一条最不显眼的小路,避开所有火把照亮的地方。三个月来,他每天都会在脑海里演练这条路线上百次。
马厩里只剩下一个喝得烂醉的马夫。洛恩轻松地打晕了他,挑选了一匹看起来最温顺的棕色母马。正当他准备解开缰绳时,主楼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抓住他!那个奴隶知道得太多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
洛恩的心沉了下去。他们发现得太快了。现在整个矿区都会进入警戒状态。他果断放弃了马匹,转而冲向矿场西侧的悬崖——那里是守卫最松懈的地方,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没人能从百米悬崖上逃生。
但洛恩知道一个秘密。上周搬运尸体时,他发现悬崖中段有一系列突出的岩架,像天然的阶梯一样延伸到谷底。危险,但不是不可能。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照到马厩的屋顶。洛恩深吸一口气,翻过护栏,开始向下攀爬。粗糙的岩壁磨破了他的手掌,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上方传来愤怒的吼叫声,几支箭矢呼啸着从他身边飞过,钉在岩壁上。
当爬到一半时,洛恩的脚突然踩空。一块松动的岩石脱落,他整个人向下滑落了数米,全靠手指死死抠住一道岩缝才没摔下去。右臂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上方,追兵们争论了一会儿,最终认定没人能活着爬下悬崖。火把的光亮渐渐远去。
洛恩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到达谷底。当双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时,他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右臂脱臼,肋骨可能断了两根。但他笑了,笑得像个疯子。
自由的味道,比任何美酒都令人陶醉。
他望向西方,那里是被称为"诅咒之地"的蛮荒边境。没有法律,没有贵族,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完美。"洛恩·克莱斯特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这才配得上克莱斯特家族最后的继承人。"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向黑暗走去,身后矿场的火光渐渐变成远方的星点。在前方的黑暗中,等待他的是无数可能性——死亡,或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