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温玉公子与名炉之赠
刺杀风波后的几日，苏记香铺在惊悸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福伯心有余悸，请人在后窗加装了更坚固的木栅。苏青檀则将那块素白棉帕洗净，叠好收在枕下，那丝若有似无的清冽药香成了她暗夜里唯一的慰藉与谜团。她几乎可以肯定那蒙面人就是沈砚，但为何他不露面？他与柳含烟又是怎么回事？无数疑问堵在心口，让她既想冲去回春堂问个明白，又因那日的怀疑和沈砚的“冷漠”而踌躇。
“香雪初绽”的名声却因市令司的公正裁决和那场闹剧的戏剧性反转，反而在云京传得更广了。许多人慕名而来，既为了一品那传说中的清绝冷香，也带着几分对这位敢与权贵管事当堂对峙的孤女的好奇与同情。苏记的生意竟比之前更好了些。
这日午后，铺子里难得清闲。苏青檀正伏案整理祖父留下的残破手札，试图从中寻找关于罕见蓝色植物或毒物的蛛丝马迹。门上的风铃轻响，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一位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却不张扬的月白云纹锦袍，外罩一件同色轻裘。面容温润如玉，眉眼含笑，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绯，通身散发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贵气与亲和力。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步履闲适，目光温和地扫过略显陈旧的铺面，最后落在苏青檀身上。
“敢问，可是苏记的苏姑娘？”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苏青檀连忙起身，福了一礼：“正是小女子。公子想看看什么香？”
“在下谢云洲。”公子拱手回礼，笑容温煦，目光坦诚地落在苏青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久闻苏姑娘的‘香雪初绽’清韵无双，更钦佩姑娘临危不惧、为家业据理力争的胆魄。今日特来，一是为了一品名香，二来，也是想结识姑娘这位妙人。”
他的话语直白却不轻浮，欣赏之情溢于言表，让苏青檀微怔。谢云洲？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她猛然想起，百香街的商贾们提起过，云京最大的皇商之一，掌控着多条海外香料航路的巨贾谢家，其嫡子便名唤谢云洲！人称“温玉公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谢公子谬赞了，小女子愧不敢当。”苏青檀心中警铃微作。云裳阁刚栽赃失败，这位与香料贸易息息相关、背景深厚的谢家公子突然登门，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她面上不显，依旧礼貌周全，取出一小盒“雪中春信”放在柜台上，“此便是小店微物，请公子品鉴。”
谢云洲含笑接过，并不急于打开，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铺子，目光扫过那些陈旧的药柜、晾晒的香草，最后停留在苏青檀整理的手札上，温言道：“苏记底蕴深厚，姑娘更是蕙质兰心。能将祖传技艺发扬至此，实属不易。”他的赞美真诚自然，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他这才打开香盒，凑近细嗅。清冽纯净的冷香萦绕鼻端，谢云洲闭目品味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艳：“好！清如天山雪，暖似暗涌泉，宁心涤虑，余韵悠长！此香意境之高，用料之纯，调和之妙，实乃云京近年来罕见的佳作！难怪能引动满城风雅！”他的评价极高，且句句点在香韵精髓处，显是真正懂香之人。
“公子过誉了。”苏青檀心中稍定，或许……他真的只是慕名而来？
“此等好香，埋没于此实在可惜。”谢云洲合上香盒，看向苏青檀，笑容温润依旧，眼底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魄力，“谢家名下有几间专供达官显贵、文人墨客的顶级茶楼和书斋，正需此等清雅上品熏香。不知苏姑娘可愿与谢家合作？谢家可提供最好的渠道和资源，助‘香雪初绽’名动京华，乃至贡入宫闱！”
这无疑是天上掉下的巨大馅饼！一旦搭上谢家这艘巨轮，苏记不仅能起死回生，更能一跃成为顶级香铺！福伯在后面听得呼吸都急促了。
然而，苏青檀却没有被这巨大的诱惑冲昏头脑。云裳阁的阴影犹在，沈砚的警告和谢云洲这过于“及时”的橄榄枝，都让她心中疑窦丛生。她谨慎道：“谢公子厚爱，青檀感激不尽。只是苏记小本经营，技艺粗陋，恐难当此大任，也怕……辜负了公子的信任。”
“姑娘过谦了。”谢云洲似乎早料到她的顾虑，笑容不变，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形的、包裹着锦缎的物件，“合作之事，姑娘可慢慢考虑。今日初次登门，区区薄礼，聊表心意，万望姑娘笑纳。”
锦缎揭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巧玲珑、通体莹白如雪、质地温润细腻的白玉香炉！炉身线条流畅，浮雕着疏朗的寒梅，栩栩如生，炉盖镂空作雪花状。炉底落款是前朝制炉圣手“玉山子”的印记！此炉不仅价值连城，更是所有调香师梦寐以求的圣物！用它焚香，能最大程度保留香气的纯粹与韵味！
“这……太贵重了！小女子万万不能收！”苏青檀惊得后退一步。这礼物的分量和意义，远超寻常！
“宝剑赠英雄，名炉配妙香。”谢云洲将香炉轻轻放在柜台上，动作优雅，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青檀，“唯有此等玉炉，方能不辜负姑娘的‘雪中春信’。此炉在谢某库中蒙尘已久，今日得遇明主，亦是它的造化。姑娘若再推辞，便是看不起谢某，也辜负了这玉炉的灵性了。”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温和的强势，让人难以拒绝。
他的目光坦荡而热切，欣赏与倾慕毫不掩饰。苏青檀被这过于炽热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心中那点警惕在对方滴水不漏的温润和这价值连城的“诚意”面前，显得有些动摇。或许……他真的是出于爱才之心？与云裳阁无关？
就在苏青檀进退两难之际，铺子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一身清冷的雨过天青色。他面无表情，目光先是落在柜台那尊显眼无比的白玉香炉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随即，他的视线扫过谢云洲那温润含笑、带着明显倾慕神情的脸，最后，定格在苏青檀微带窘迫、似乎并未坚决推拒的脸上。
他周身的气息，仿佛瞬间又冷冽了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