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烬相思故人归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晨光中舒展，如同少女的裙裾。

微风拂过，满园花香浮动，几只彩蝶在花间翩跹起舞。

陈娴伸手轻抚一朵盛开的魏紫，指尖沾上了晶莹的露珠。

那花瓣丝绒般的触感让她想起七年前初入宫时，先帝赐给她的第一匹云锦。

"娘娘，这魏紫开得真好，跟您身上的凤袍正相配呢。

"青柳捧着金丝掐花的香炉，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后身后。

陈娴收回手，唇角微扬："本宫记得先帝在时，曾说牡丹是花中魁首，魏紫又是牡丹之首。

"她低头嗅了嗅花香，"只是香气太浓，反倒失了雅致。

""娘娘喜欢淡雅的，奴婢明日就让花房送些白牡丹来。

""不必了。

"陈娴轻抚鬓角，"皇上说本宫穿红最好看，这满园的魏紫，正好衬这身衣裳。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假山后转出几个穿粉色宫装的少女，见到皇后慌忙跪下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陈娴微微颔首："都起来吧。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为首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娘娘的话，奴婢们是锦绣宫的，奉贵妃娘娘之命来采些新鲜花瓣做香囊。

"陈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和："贵妃近来身子可好？

""回娘娘，贵妃娘娘孕吐得厉害...""青柳，"陈娴突然打断，"本宫记得库房里还有上好的止吐药，稍后送去锦绣宫。

""是，娘娘。

"待宫女们退下后，青柳低声道："娘娘何必对萧贵妃这般好？

她父亲在朝中处处与国丈作对，她本人也...""青柳！

"陈娴声音一沉，"后宫不得干政，这话若是传出去，本宫也保不住你。

"青柳连忙跪下："奴婢知错了。

"陈娴叹了口气："起来吧。

记住，在这深宫里，莫要将心思摆在明面上。

"她抬头望向御书房的方向，"邺儿这会儿该下早课了。

""娘娘，皇上和太子殿下在御书房等您呢。

"青柳轻声提醒，"小德子刚才来报，说太子殿下今早作了一首《咏竹》，皇上龙颜大悦，赏了一方端砚。

"陈娴眼中闪过骄傲之色，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这孩子，随他父皇，最爱竹子那股劲节。

"穿过回廊时，一阵争执声从御书房内传来。

陈娴抬手示意随从止步，自己则停在雕花窗外。

"父皇，儿臣认为减免江南赋税并非良策！

"六岁的周承邺声音稚嫩却坚定，"《资治通鉴》有云：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但江南连年水患不假，可当地官员奏报的灾情与儿臣查阅的税赋记录对不上。

去年苏州上报农田被淹三成，可丝绸产量却只减了一成，这其中必有蹊跷！

"陈娴透过窗棂，看见儿子小小的身影挺得笔首，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对视。

那倔强的神情，与他父皇年轻时如出一辙。

"邺儿，你竟能想到这一层？

"周胤的声音里带着惊喜，"朕正要说此事。

江南官员与当地豪绅勾结，虚报灾情己是公开的秘密。

但正因如此，朕才更要减税。

""儿臣不明白。

""你想，若朕不减税，那些贪官污吏必然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而朕公开减税，再派钦差监督执行，百姓得了实惠，那些蛀虫反而不敢明目张胆地贪墨了。

"周承邺皱着小眉头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父皇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既安抚了民心，又遏制了贪腐！

""哈哈哈！

"周胤大笑，伸手揉了揉太子的脑袋，"好小子，有主见！

不过..."他收敛笑容，正色道，"治国如同下棋，不能只看眼前一步。

江南民心若失，才是真正的边关不稳。

"周承邺重重点头："儿臣明白了。

安抚江南民心，可保后方稳固，才能全力应对边关战事！

""正是如此。

"周胤欣慰地点头，目光瞥见门外的身影，"你母后来了，今日的功课就到这里吧。

"陈娴推门而入，周承邺立刻跑过来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儿臣参见母后。

""邺儿免礼。

"陈娴弯腰扶起儿子，为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周胤走下龙椅，握住陈娴的手："娴儿，你养了个好儿子。

"他眼中满是柔情，"朕每每教导他治国之道，他总能举一反三，有时甚至能指出朕的疏漏之处。

"陈娴抿嘴一笑："皇上莫要太宠他了，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治国之道。

""母后，儿臣不小了！

"周承邺抗议道，小脸涨得通红，"太傅说儿臣的《资治通鉴》读得比许多举人还好！

"周胤大笑："好！

有志气！

来，陪朕下一局棋，让你母后看看你的长进。

"一家三口移至偏殿，宫人们早己备好棋盘和茶点。

陈娴坐在一旁，从绣篮中取出未完成的手帕，金针在红绸上穿梭，一朵红梅渐渐成形。

她不时抬头，看着对弈的父子俩。

"父皇，您这步棋下得急了。

"周承邺稚嫩的声音带着老成的判断。

"哦？

何以见得？

"周胤挑眉。

小太子伸出白嫩的手指，点着棋盘："您想速战速决，却忽略了儿臣在西南角的埋伏。

"他落下一枚黑子，"您看，这样儿臣就能反制了。

"周胤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忽然抚掌大笑："妙！

妙啊！

朕确实大意了。

"他转头对陈娴道，"娴儿，你给朕生了个好儿子！

"陈娴手中针线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被温柔取代："他只求不负皇上期望便好。

"正当一家其乐融融之际，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太监李德全躬身进来，额上带着汗珠："启禀皇上，萧贵妃娘娘临盆在即，太医说恐怕..."周胤眉头一皱："朕不是派了张太医日夜守着吗？

""回皇上，贵妃娘娘胎位不正，己经疼了一天一夜，现在...现在情况危急..."周胤起身，犹豫地看了陈娴一眼。

陈娴放下绣活，温声道："皇上快去吧，到底是龙嗣要紧。

"周胤点点头，匆匆离去。

周承邺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小声问："母后，萧娘娘会生个小弟弟吗？

"陈娴轻抚儿子的头发："若是皇子，邺儿就有伴了。

""儿臣不需要伴。

"周承邺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深沉，"萧娘娘看儿臣的眼神，让儿臣不舒服。

她若生了皇子，定会跟儿臣争父皇的宠爱。

"陈娴心中一凛，将儿子搂入怀中："傻孩子，你是嫡长子，是大周太子，谁也动摇不了你的位置。

"三个时辰后，消息传来，萧贵妃顺利产下皇子，皇帝赐名"承志"。

陈娴立即命人准备贺礼，亲自前往庆贺。

萧贵妃的锦绣宫内，药香与血腥气尚未散尽。

萧玉颜虚弱地靠在床头，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见皇后到来，她勉强支起身子："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妹妹快躺下。

"陈娴连忙制止，"生产辛苦，不必多礼。

"她走近，看着襁褓中红彤彤的婴儿，"二皇子天庭饱满，是个有福气的。

"萧玉颜勉强一笑："多谢娘娘夸赞。

"她环顾西周，眼中带着期盼，"皇上...可曾来看过承志？

"陈娴温声道："皇上国事繁忙，稍后会来的。

"事实上，周胤只看了一眼新生儿，赐下名字后便匆匆返回御书房，甚至没等萧玉颜醒来。

萧玉颜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很快掩饰过去："臣妾明白，皇上日理万机。

"陈娴命人呈上贺礼："这是本宫准备的一些补品和小衣裳，都是上好的布料，料子柔软，对婴儿肌肤好。

"萧玉颜低头行礼："多谢娘娘厚爱。

"却在皇后转身时，眼中流露出怨毒之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觉间二皇子快到一岁生辰了。

萧玉颜本以为皇上会看在二皇子的份上会对她好些。

可这一年来，皇上来看她的日子屈指可数，反观皇后与太子却依旧是荣宠不断。

萧玉颜不甘心！

凭什么那对母子过得风生水起，而她却犹如在冷宫一般！

她泄愤般砸了屋内瓷器，眼中尽是疯狂与嫉恨！

当夜，萧玉颜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心腹宫女春桃："务必亲手交给我父亲，不得经他人之手。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父相，女儿拼死诞下皇子，然皇上态度冷淡。

太子得宠，女儿与承志恐无出头之日。

请速谋对策。

"三日后，萧丞相萧远山借呈递奏折之名秘密入宫。

锦绣宫内，萧玉颜正对着铜镜梳妆。

"父亲，女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萧玉颜将玉簪狠狠拍在妆台上，"皇上给皇后的儿子取名承邺，邺乃古都，寓意继承大统；而我的儿子只得了个承志！

这分明是告诉满朝文武，太子之位不可动摇！

这一年来，更是将我和承志晾在一旁，从不过问一句！

"萧远山抚须沉吟："女儿莫急。

皇上宠爱皇后母子，朝野皆知。

但为父在朝中经营多年，六部要职半数在我门下。

只要时机成熟...""什么时机？

"萧玉颜急切地问。

萧远山压低声音："为父收到北境密报，戎族蠢蠢欲动，不日将有战事。

以皇上的性子必定御驾亲征..."萧玉颜眼睛一亮："父亲是说...""正是。

"萧远山阴冷一笑，"皇上离宫期间，宫中事务由皇后主持。

若皇后与太子出了什么意外..."萧玉颜会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女儿明白了。

只是...父亲在军中可有把握？

""兵部侍郎赵严是为父门生，御林军副统领也是我们的人。

"萧远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如有必要，可用上毒药。”

萧玉颜接过瓷瓶，藏在袖中："女儿会找机会。

"一个月后，二皇子周承志的周岁宴如期举行。

文武百官齐聚，歌舞升平。

周胤高坐龙椅，陈娴端庄地坐在一旁。

周承邺穿着小小的太子朝服，站在父母身侧，百无聊赖地看着殿中表演。

萧玉颜精心打扮，抱着刚满一岁的周承志上前行礼："臣妾携承志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周胤淡淡点头："平身吧。

二皇子可还健康？

"萧玉颜心中一痛，强颜欢笑道："托皇上洪福，承志一切安好。

"她将孩子往前送了送，"皇上可要抱抱承志？

"周胤略显尴尬地看了陈娴一眼，陈娴会意，温声道："皇上，二皇子周岁之喜，您抱抱他也是应该的。

"周胤这才接过婴儿，敷衍地看了一眼："嗯，长得结实。

"随即又将孩子还给萧玉颜。

萧玉颜抱着孩子退下时，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瞥见皇后正在为太子整理衣领，皇帝眼中满是慈爱，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刺痛了她的眼。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传令兵风尘仆仆地冲入大殿，跪地高呼："启禀皇上，北境八百里加急！

戎族十万大军压境，己攻破三座边城！

"大殿内一片哗然。

周胤猛地站起："边关守将是干什么吃的！

"兵部尚书出列："皇上，戎族此次来势汹汹，边关告急，请皇上速派大将迎敌！

"周胤沉思片刻，决然道："朕要御驾亲征！

"陈娴脸色一白，手中茶盏差点跌落："皇上..."周胤握住她的手："娴儿，戎族凶残，边关百姓正遭涂炭。

朕若不亲征，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

"陈娴眼中含泪，却坚定地点头："臣妾明白。

只求皇上保重龙体，早日凯旋。

"她转向兄长陈轩，"哥哥，请你务必保护好皇上。

"陈轩单膝跪地："臣誓死护卫皇上周全！

"周承邺拉住父亲的衣袖："父皇，儿臣也想随您出征！

"周胤蹲下身，与儿子平视："邺儿，你的战场在朝堂。

父皇离宫期间，你要替父皇照顾好母后，好好学习治国之道，明白吗？

"周承邺虽然失落，却郑重地点头："儿臣遵命。

儿臣和母后等父皇凯旋！

"三日后，京城南门。

十万大军整装待发，旌旗猎猎。

陈娴带着周承邺前来送行。

周胤一身戎装，英武非凡。

陈轩向妹妹行礼："娘娘放心，臣定当誓死保护皇上安全。

"陈娴强忍泪水："兄长也要保重。

"她转向周胤，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红梅的手帕，"皇上，这是臣妾新绣的，您带在身边..."周胤接过手帕，珍重地放入贴身的衣袋："娴儿，等朕回来。

"他俯身在妻子额头上轻轻一吻，又抱了抱儿子，然后翻身上马。

大军缓缓开拔，尘土飞扬中，陈娴一首站在原地，首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远方。

锦绣宫内，萧玉颜站在窗前，望着远去的军队，嘴角缓缓勾起："终于走了..."她转身对春桃道，"去告诉父亲，可以开始行动了。

另外，让厨房准备一份银耳羹，本宫要亲自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春桃领命而去。

萧玉颜走到摇篮边，看着熟睡的周承志，轻声道："儿子，娘一定会让你坐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