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行山下诅咒孙悟空永世不得超生。五百年后他成佛归来,却用捆仙索绑我入洞房。
盖头掀开那晚,我咬着他耳朵笑:“六耳猕猴,你身上没有他的石腥味。
”他掐着我腰的手突然发抖。如来座前偷换天命那日,真悟空魂飞魄散。
而我攥着他最后一缕元神冷笑:“石头,当年咒你是我不对——”“现在,我替你杀回去。
”身后假悟空撕下金身袈裟:“泼猴,这齐天大圣老子早当腻了!”---暴雨如天河倾泻,
狠狠砸在五行山狰狞裸露的岩石上。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和枯枝败叶,
在山脚下淤积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泥沼。空气又湿又重,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锈,带着泥土深处腐烂的腥气。我跪在这片泥泞里,
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刺骨的寒意顺着每一寸毛孔往里钻。
可我丝毫感觉不到冷,胸膛里只有一团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焰,滚烫的、带着毒汁的恨意,
几乎要将我整个人从里到外焚成灰烬。五指深深抠进身下冰冷滑腻的泥地里,
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乌黑的泥浆和细小的碎石,磨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
就在我前方几步之遥,那座压了他整整五百年的巨山,沉默地矗立在漫天雨幕之中,
像一个庞大而冷酷的刑具。山体最下方,靠近泥土的地方,
有一个小小的、几乎被泥水淹没的洞口。洞口外,只能看见一点毛茸茸的轮廓,
和半张紧紧贴着冰冷湿滑山岩的脸。那张脸,曾是我年少时最熟悉不过的风景,
是我心尖上滚烫的烙印。飞扬的眉梢,明亮的眼睛,
笑起来总带着点不管不顾的野性和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狂。可此刻,
那张脸被五百年的风霜雨雪、被无情的山石挤压得几乎变了形。金棕色的毛发沾满了污泥,
纠结成一绺一绺,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
那双曾经比花果山最清澈的溪流还要明亮的眼睛,此刻半闭着,
里面曾经跳跃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雨水顺着他的毛发淌下,冲刷着污垢,却洗不去那刻入骨髓的沉重和死寂。他微微偏着头,
一只耳朵艰难地朝向洞口外,似乎想听清这滂沱雨声之外的世界,
又或许只是早已习惯了这个被囚禁的姿态。嘴唇干裂发白,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五百年的镇压,连最骄傲不羁的灵魂,也被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只剩下这具困在泥泞与山石之间的躯壳。“孙——悟——空!
”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淬毒的恨意,
穿透轰鸣的雨声,狠狠砸向那个洞口。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那双空洞的眼终于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雨水立刻灌了进去,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目光茫然地穿过雨帘,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浑浊而迟钝,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
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认出了我的模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漾开一丝微澜,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吞没。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眼皮,
发出一声微不可闻、沉重得如同叹息的气息。这无声的回应,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
猛地捅穿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最后一丝强撑的壁垒轰然倒塌,
滔天的恨意和尖锐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将我彻底淹没。“看着我!”我嘶吼着,
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调,几乎不像是人声。我猛地从泥泞中撑起身体,
踉跄着扑到那个小小的洞口前,冰冷的山石边缘硌得我膝盖生疼。我不管不顾,
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一块沾满我自己掌心温热鲜血、棱角分明的尖锐石头,
狠狠朝着洞内那张麻木的脸砸了过去!“砰!”石头擦着他额角飞过,
撞在洞内坚硬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几块碎石溅起,混着泥点,
落在他脸上和毛发上。他猛地一颤,彻底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桀骜星辰的眸子,
此刻只剩下被冒犯后的惊怒和一种被彻底压垮的、困兽般的屈辱。他死死地盯着我,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痛吗?”我伏在冰冷的洞口,
雨水和泪水在我脸上肆意横流,早已分不清彼此。我盯着他那双燃烧着屈辱火焰的眼睛,
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最毒的诅咒,清晰地送进他的耳朵,
也钉进我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深处:“孙悟空!我咒你!”“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咒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咒你生生世世,尝尽我今日剜心剔骨之痛!”每一个字,
都像滚烫的烙铁,烙印在空气里,也烙印在我和他之间那早已血肉模糊的过往之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是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剧痛,最终都化为一片沉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死寂。
他不再看我,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唯有眼角,一滴浑浊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
悄然滑落。五百年,弹指一挥,又漫长得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
足以让刻骨铭心的恨意沉淀成冰冷的顽石,也足以让一个无法无天的泼猴,
戴上佛光璀璨的金箍,披上庄严神圣的袈裟。花果山依旧水帘洞天,飞瀑流泉。只是今日,
这洞天福地不复往日的清幽。漫山遍野的猴群早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祥云瑞霭,将整座山头映照得金碧辉煌。仙乐阵阵,缥缈空灵,
从天际云端悠悠传来。无数身披霞光、脚踏祥云的神佛仙官,或肃穆,或含笑,
悬浮于云端之上,垂目俯视着下方这片曾经的“妖王巢穴”。水帘洞外,一片开阔的平台上,
早已被布置得如同九天宫阙。琉璃为瓦,白玉铺地,奇花异草竞相绽放,
浓郁的仙灵之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雾气,缭绕其间。一张张华贵的案几上,
琼浆玉液盛满琉璃盏,蟠桃仙果散发着诱人的光晕和异香。而我,阿灼,
就站在这片流光溢彩的中央,穿着一身刺目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繁复凤凰图案缠绕全身,
沉甸甸的,几乎要将我单薄的肩膀压垮。头上覆盖着同样厚重的红盖头,视线被阻隔,
只剩下眼前一片令人窒息的、象征喜庆的殷红。
红盖头边缘垂下的流苏随着我轻微的颤抖而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像在嘲笑着我此刻的处境。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各路仙神的谈笑声、恭贺声、对这场“佛妖联姻”的议论声,
嗡嗡地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扎着我的耳膜。
他们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斗战胜佛”的敬畏,
对佛祖“点化顽石、感化妖邪”无边法力的赞叹,以及对这场“天作之合”的称颂。
“斗战胜佛历经磨难,终证菩提,如今又结此良缘,实乃我佛门大兴之兆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翁捻须笑道,声音洪亮。“正是正是!佛祖慈悲,
不仅度化了这桀骜不驯的妖猴,连这花果山最后一点妖氛孽缘也要一并净除,功德无量!
”另一位仙官立刻附和,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的轻蔑。“听说那女妖当年在五行山下,
可是恶毒地诅咒过胜佛呢!如今竟能得此造化,真是…啧啧…”低低的议论声从不远处传来,
充满了幸灾乐祸和鄙夷。这些话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耳朵,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挺直着脊背,藏在宽大嫁衣袖子里的手,指甲早已深深掐进了掌心嫩肉,
一丝温热黏腻的液体渗出,又被冰凉的绸缎吸走。只有这尖锐的疼痛,
才能让我保持最后一丝清醒,
才能压下胸腔里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想要撕碎这一切的疯狂咆哮。我不是来成亲的。
我是被捆来的。那日,花果山依旧宁静。一道刺破长空的金光骤然降临,
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水帘洞前,身披崭新的锦斓袈裟,
头戴象征佛果的金箍,周身佛光流转,宝相庄严。那张脸,赫然正是孙悟空!
眉宇间却再无当年的跳脱飞扬,
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和沉淀了五百年的、深不见底的沉稳。他甚至没有开口,
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惊惶聚拢的猴群,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需要妥善安置的物品。然后,
一条闪烁着冰冷金光的绳索——捆仙索——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从他袖中无声滑出,
快如闪电,瞬间缠绕上我的身体,将我捆得结结实实。任凭我如何挣扎嘶吼,
那绳索上的力量都如同山岳般沉重,纹丝不动。“佛祖法旨,花果山妖仙阿灼,与佛有缘,
今特赐婚于斗战胜佛,以全因果,永镇此山妖氛。”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如同在宣读一道无关紧要的敕令。就这样,我被强行套上了这身红得刺眼的嫁衣,
像个木偶般被推到了这场盛大而荒诞的“婚礼”中央。周围的仙乐、贺词、祥瑞之气,
都成了这出闹剧最华美的布景,衬得我像个供人观赏的祭品。
“吉时已到——”一个拖着长长尾音、尖锐刺耳的唱喏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喧闹的仙乐和谈笑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断。
整个花果山巅,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还有那飞瀑坠入深潭发出的单调轰鸣,显得格外刺耳。无数道目光,
带着审视、好奇、鄙夷或是纯粹的看热闹,如同实质的针芒,穿透那层薄薄的红盖头,
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我感到一种被剥光了示众的屈辱,身体在宽大的嫁衣下绷紧,
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地抗拒。掌心被自己掐出的伤口,在紧绷中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
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光滑的白玉地面上,
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回响,像敲打在人心上的鼓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将我淹没。我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红盖头下,
视野里只有那片令人绝望的、象征着喜庆的殷红在晃动。那脚步声停在了我身侧,很近很近。
一股陌生的、极其干净的气息随之笼罩下来。那不是花果山泥土草木的芬芳,
也不是记忆中那个人身上总也洗不掉的、带着点阳光味道的石腥气。
这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像是被最清澈的雪山融水反复涤荡过无数遍的气息,
带着檀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佛”的疏离感。干净得……令人心头发寒。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入了我的视野下方。那手很稳,指甲修剪得异常圆润干净,
皮肤下透着一层温润的玉色光泽。它轻轻搭在了红盖头的边缘,动作看似随意,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
不是羞涩,不是期待,而是被冒犯的狂怒和一种濒临爆发的恐惧。那只手,
干净得不像话的手,它要掀开我最后的屏障,将我彻底暴露在这群虚伪的神佛面前!
就在那只手即将发力掀开的瞬间——“等等!”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侧身避开那只手,
声音因极度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尖利,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我身上。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顿住了。我能想象到红盖头外,那张属于“斗战胜佛”的脸上,
此刻定然是平静无波,甚至可能带着一丝悲悯众生的不解。“斗战胜佛,
”我强迫自己稳住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因激动而生的颤抖,
“小妖…小妖自知出身微贱,不敢奢求与佛同列。只求…只求佛尊垂怜,
允小妖最后…最后亲手为佛尊奉上一杯花果山的清酿…以全…以全此礼数。
”我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带着一种卑微的恳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周围的神佛们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和议论。“呵,这妖女,
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临了还想耍点小把戏?佛祖面前,岂容她放肆?”“无妨,
胜佛自有分寸。”短暂的沉默。就在我几乎以为这拙劣的拖延会被无情驳回时,
那只悬停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听不出喜怒:“可。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我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戒备攥紧。
两个侍立在一旁、穿着洁净素衣的仙童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白玉酒壶和一个同色的小巧酒杯。酒壶里盛着的,
确实是花果山猴儿们用山泉和野果酿造的清酿,色泽清亮,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但这香气,
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我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白玉酒壶。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稳住手腕,
将壶身微微倾斜。清冽的酒液带着花果山熟悉的微甜气息,如同一条细小的银线,
注入白玉杯中。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映着周围璀璨的霞光,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就在酒液即将注满杯沿的刹那——我的手腕猛地一抖!“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如同平地惊雷,狠狠撕破了这片精心营造的祥和!那只价值不菲的白玉酒杯,
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坚硬冰冷的白玉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清冽的酒液四溅开来,
如同破碎的泪珠,沾染了“斗战胜佛”崭新的、纤尘不染的袈裟下摆,
留下几道刺眼的、深色的湿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花果山巅。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神佛们,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脸上的表情僵在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瞬间。云端之上,
几道原本垂目含笑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穿透虚空,锁定了场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似乎也被这意外惊呆了,僵在原地,身体微微发着抖,
红盖头下的脸一片煞白虽然无人看见。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压迫得人心脏几乎要炸开。一只大手,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量极大,如同铁钳,
瞬间的剧痛让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腕骨要被捏碎。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身体被那股巨力猛地向前一带,一个踉跄,差点栽倒。“毛手毛脚!
”低沉而冷硬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被冒犯后的愠怒。
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熟悉感,只有居高临下的斥责。不由分说,
那只攥着我手腕的手猛地用力,粗暴地将我拽着转过身。紧接着,另一只手带着风声,
猛地掀向我的红盖头!呼啦——遮蔽视线的殷红骤然被扯开!
围无数张惊愕或恼怒的面孔、还有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曾刻入骨髓的脸……如同决堤的洪水,
瞬间冲垮了我的视线。强光刺得我本能地眯起了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但在泪水彻底模糊视线之前,在那短暂的一瞬清明里,
我死死地盯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那是孙悟空的眼睛。形状,轮廓,
甚至那一点点习惯性的上挑弧度,都一模一样。可是……没有了。
没有了记忆中那如同熔岩般滚烫、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没有了那跳脱飞扬、睥睨天下的神采。
没有了那深藏着的、偶尔流露出的、只对着亲近之人时才会有的孩子气般的纯粹光亮。
那双曾经盛满整个花果山阳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
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里面只有沉淀了五百年的漠然,
一种属于“佛”的、高高在上的疏离,还有一丝因刚才的“意外”而残留的、冰冷的愠怒。
那不是孙悟空的眼睛。绝对不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对视瞬间,
就在那双冰冷深潭般的眼眸深处,
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东西——一丝极其细微、稍纵即逝的波动。那不是愤怒,
也不是被冒犯的威严,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更难以言喻的……近乎是“疲惫”的东西?
像是一口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枯井,在最深处,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我的心跳,
如同被重锤狠狠擂中,骤然停滞了一瞬,随即更加疯狂地搏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是他!
那个顶替者!那个占据了石头一切的冒牌货!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推测,
在这一刻被这双陌生的眼睛彻底证实。那股积压了五百年的滔天恨意,如同被点燃的火油,
瞬间在我四肢百骸里轰然炸开!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
烧毁了我对这满天神佛最后一丝的畏惧!
“呵呵……”一声低低的、带着浓烈嘲讽和某种疯狂快意的轻笑,
不受控制地从我紧咬的牙关里溢了出来。这笑声在死寂的场中显得异常突兀而诡异。
攥着我手腕的那只大手猛地一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碾碎!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骤然收缩,里面的漠然被一丝惊疑和冰冷的警告取代。“你笑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寒意,只有我一人能听见。我猛地抬起头,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惊惶和卑微?泪水早已被我强行逼退,只剩下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双冰冷的、带着警告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挑衅的弧度。
然后,我踮起脚尖,身体前倾,无视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身体和骤然加深的冰冷目光,
将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嘴唇,凑近了他那只与孙悟空一般无二的、轮廓分明的耳朵。
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淬着世间最毒的冰棱,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带着刻骨的恨意,
钻进他的耳膜:“六耳猕猴……”“你身上……”“没有他的石腥味。”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识海深处炸开!那只死死攥着我手腕的、如同铁钳般的大手,
在听到那三个字——“六耳猕猴”——的瞬间,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那绝不是一个稳坐莲台、俯瞰众生的斗战胜佛该有的反应!
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冰冷平静的眼眸,在那一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还有某种被尘封已久的、深沉的痛苦……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那双眼睛里疯狂翻涌、碰撞,
瞬间撕裂了他脸上那层完美无缺的“佛”的面具!他的身体,在那一刹那变得无比僵硬,
仿佛连血液都在瞬间冻结。脸上那属于“斗战胜佛”的、悲悯而威严的表情,
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裂痕,摇摇欲坠。一种近乎是“狼狈”的神色,
极其罕见地、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底深处。这失态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下一刻,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暴戾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那双眼睛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重新凝聚成两团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
那寒冰之中,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妖女!胡言乱语!”他猛地低吼出声,
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有些嘶哑扭曲,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和雷霆震怒。
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瞬间加重到极致,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妖言惑众!亵渎佛尊!拿下她!”云端之上,
一个威严而饱含怒意的声音如同洪钟般炸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是托塔李天王!
他显然只听到了后半句“胡言乱语”,并未听清我那句致命的耳语。随着这声令下,
几道金光闪闪的身影瞬间从天而降,是威风凛凛的金甲天将,手持缚妖索,
气势汹汹地向我扑来!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网,瞬间收紧!“六耳猕猴”眼中寒光暴涨,
另一只手已然抬起,五指微张,掌心佛光凝聚,显然准备亲自出手,将我彻底“净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住手!”一声苍老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怒喝,
如同惊雷般在水帘洞方向炸响!一道身影快如鬼魅,瞬间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花果山仅存的老猴长老!他须发皆张,浑浊的老眼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
干瘦的身体挺得笔直,手中紧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锈迹斑斑的铁棍,
指向扑来的天兵天将和杀气腾腾的“斗战胜佛”。“谁敢动我花果山的孩儿!
”老猴长老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你们这些满口慈悲的伪神!
五百年前压我大王,五百年后还要强掳我花果山的女娃!真当我花果山无人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怔。扑上来的天兵天将动作一滞,
下意识地看向云端上的李天王和如来法驾的方向。
“斗战胜佛”抬起的、凝聚着佛光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挡在我身前的老猴长老,
又扫过我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恨意,眼中的杀意和暴戾翻腾得更加剧烈,
却又被某种更深的、复杂的东西死死压制着。“大胆妖猴!竟敢冲撞佛驾!
”李天王怒不可遏,手中的玲珑宝塔金光大盛,眼看就要镇压下来。“阿弥陀佛。
”一声宏大、平和、仿佛能抚平一切波澜的佛号响起。
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的如来佛祖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仿佛能包容万物,又深不见底,
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剑拔弩张的局面,最终落在我和挡在我身前的老猴长老身上。
“善哉善哉。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些许意外,无伤大雅。
”佛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场中紧绷的气氛为之一缓,“既已礼成,
此间事了。斗战佛,带你的新妇,回你的佛国去吧。莫要误了清净。”这轻飘飘的几句话,
看似平息了争端,实则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我的脖颈上!回佛国?
回到这个冒牌货的身边?那和踏入炼狱有什么区别?
“斗战胜佛”眼中的杀意和挣扎在听到佛祖法旨后,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抹平,
重新归于那片深沉的、毫无波澜的寒潭。他缓缓放下了凝聚着佛光的手,
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未减,反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冰冷的控制欲,
猛地将我往他身边一带!“谨遵法旨。”他垂眸,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
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和杀意,从未发生过。我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撞在他冰冷的袈裟上。那袈裟上沾染的酒液湿痕还未干透,带着花果山清酿微甜的气息,
和他身上那股陌生的、冰冷的“佛”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反差。
他不再看任何人,甚至没有再看挡在我身前、目眦欲裂的老猴长老一眼。
那眼神淡漠得如同扫过路边的尘埃。他手臂用力,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强硬地、不容分说地拉着我,转身便走。“阿灼!”老猴长老悲愤欲绝地嘶喊。“长老!
”我挣扎着回头,只来得及看到老猴长老那苍老而绝望的身影被几个金甲天将粗暴地拦住,
他奋力挣扎着,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我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
“石头……”一声破碎的呜咽卡在喉咙里,带着血的味道。我被那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拖着,
踉跄地走向水帘洞深处那间被临时布置成“洞房”的石室。身后,
是如来佛祖宏大平和的佛号余音,是李天王余怒未消的冷哼,
是无数神佛或淡漠或鄙夷的目光,
是老猴长老绝望的嘶喊被强行隔绝在洞外……洞房石室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撞开,
又“砰”地一声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窥探。石室内一片诡异的死寂。
墙壁上镶嵌的几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却冰冷的光晕,将室内照得一片惨白。
那张临时铺设、铺着大红锦缎的石床,在冷光下红得刺目,如同凝固的鲜血。
手腕上的剧痛终于消失,那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在关上门后便猛地将我甩开。
我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后背重重撞在冰凉坚硬的石壁上,痛得闷哼一声。
但我立刻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向那个背对着我、站在石室中央的身影。他背对着我,
身姿挺拔,披着那身崭新的、象征无上荣光的锦斓袈裟。佛光在他周身流转,
本该是神圣庄严,此刻却只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虚假。
整个宽阔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被强行压抑的、即将爆发的力量。
那股陌生的、冰冷干净的气息,此刻却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油桶,翻涌着狂躁的戾气,
在狭小的石室里无声地激荡、碰撞,压得人喘不过气。“呵……”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嘴角却扯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六耳猕猴……装不下去了,是吗?”那挺拔如山的背影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绷紧的身体瞬间僵硬到极致。
石室里死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重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夜明珠冰冷的光线落在他袈裟上繁复的金线纹路上,反射出刺眼而诡异的光。他没有回头。
但那无声的震颤,那骤然变得狂暴紊乱的气息,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印证了我的话。
“怎么?”我强撑着墙壁站直身体,指甲深深抠进石壁的缝隙里,
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那份尖锐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过去,
“顶着这身偷来的袈裟,坐在偷来的莲台上,享受着偷来的香火供奉……五百年了,
连你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吧?”“住口!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骤然炸响!他终于猛地转过身!那张脸,
依旧是孙悟空的轮廓。可此刻,所有属于“斗战胜佛”的漠然和威严荡然无存!
他的眼睛赤红一片,
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被彻底撕开伪装的屈辱、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刻骨的痛苦!
那张俊朗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牙关紧咬,额角甚至暴起了青筋。他一步踏前,
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我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扑面而来,
几乎要将我冻结。一只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猛地抬起,五指成爪,
闪烁着危险的金色佛光,直直地抓向我的咽喉!那速度快如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彻底笼罩!我瞳孔骤缩,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身体的本能让我想要后退,可冰冷的石壁死死抵住了我的脊背,退无可退!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索命的手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指尖的佛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嘛——呢——叭——咪——吽——”一声低沉、玄奥、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佛门真言,
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深处轰然炸响!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灵魂深处,
如同六道无形的枷锁,瞬间贯穿了他的灵台!他抓向我咽喉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距离我的皮肤,只有不到一寸!金色的佛光在他指尖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痛苦地佝偻下去!
那只抬起的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头颅,五指深深插入金棕色的毛发中,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饱含极致痛苦的嘶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那张扭曲的脸上,
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赤红的眼眸中,金光与痛苦疯狂交织、挣扎!
他仿佛在与体内某种无形的、强大的力量进行着殊死的搏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石室内只剩下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还有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形真言枷锁的嗡鸣回响。
劫后余生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我靠着石壁,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刚才那一瞬间的死亡气息是如此真切,让我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金……金箍……”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屈辱和恨意,
“该死的……紧箍……咒……”紧箍咒?不,这力量远比紧箍咒更霸道、更深入骨髓!
这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枷锁!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
看着他眼中那属于“六耳猕猴”的桀骜和不甘在佛光枷锁下被强行镇压的痛苦,
着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快意和更深沉的悲哀同时涌上我的心头。
“看啊……”我的声音因后怕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带着淬毒的冰冷,
“这就是你背叛同伴、摇尾乞怜换来的‘佛果’?一条拴得更紧的狗链子罢了!
”“你懂什么?!”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我,
里面是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踩中痛脚的疯狂,“你以为我想吗?!
你以为我愿意顶着这张脸,披着这身狗皮,坐在那冰冷的莲台上,
日日夜夜念着那些虚伪的经文吗?!”他像是被彻底激怒,又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