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出一口血,暗红的,溅在“市医院妇产科”那张薄薄的诊断书上。
“宫颈癌晚期”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眼。
医生冷冰冰的话还在耳朵里嗡嗡响:“活不过半年,准备后事吧。”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砸得我这租来的拆迁房铁皮屋顶噼啪乱响。屋里又冷又潮,跟我的心一样。
我抱着膝盖缩在墙角,手里攥着刚取出来的五千块,那是我做保洁刷了三个月马桶攒下的。
钱上还有消毒水味儿,可有什么用?买不回我的命。我儿子小磊才十岁,缩在角落的小床上,
大眼睛里全是害怕。“妈,你咳血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没事,小感冒。
”我挤出个笑,比哭还难看。我不能让他知道,他妈妈就要死了。我得给他找个活路。
翻遍通讯录,手指停在堂姐李金凤的名字上。她在城里有房,条件好,虽然…嘴巴毒了点。
我咬咬牙,拨通了电话。“喂?谁啊?”堂姐的声音带着睡意,很不耐烦。“姐,是我,
李静。”我嗓子发紧,“求你个事…我得了…得了重病,活不久了。
小磊…小磊能不能…”“什么?!”堂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彻底醒了,“要死了?晦气!
大半夜的!你儿子?拖油瓶啊!我哪有闲钱养他!”“姐!求你了!”我眼泪终于忍不住,
啪嗒掉在手机屏幕上,“我…我存了五千块钱,都给你!就求你给他口饭吃,
让他…让他有地方住…”我几乎是在哀求。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冷哼:“五千?
打发叫花子呢?行吧行吧,看你可怜。明天送过来,别带一身病气!”挂了电话,
我抱着小磊,哭得喘不上气。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发抖。“妈,我不走!我不跟姨妈!
我就在家!”他哭喊着。“小磊乖…”我摸着他的头,心像被刀剜,
“妈妈…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治病,你跟着姨妈,好好听话,好好读书…”天没亮,
雨小了点。我牵着小磊,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堂姐家楼下。那小区真漂亮,有保安亭,有花园,
不像我们住的破地方。堂姐裹着件厚睡衣下来了,脸上还带着起床气。“喏,钱呢?
”她眼皮都没抬。我把那叠用旧报纸包好的五千块递过去。她一把扯开报纸,
手指沾着唾沫数起来。数完,她撇撇嘴:“行了,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她伸手就去拉小磊。小磊“哇”一声大哭,死死抱住我的腿:“妈!我不去!妈你别走!
”“哭什么哭!丧门星!”堂姐猛地用力,硬是把小磊从我怀里扯开。小磊摔倒在地上,
沾了一身泥水。我的心像被撕开了!“姐!你轻点!”我冲上去想扶儿子。“滚开!
”堂姐尖声骂我,“都说了别带病气!赶紧滚!晦气东西!”她嫌恶地瞪着我,
又看了眼手里那叠钱,像是嫌脏,突然当着我的面,把五千块钱狠狠撕成两半!
碎纸片像雪花一样飘下来,落在泥水里。“拿你的脏钱滚!别想赖上我!
谁知道你这病是不是装的!扫地的穷鬼,还想讹人?”她声音又尖又利,划破清晨的寂静。
几个路过的邻居停下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我脑子嗡的一声,血直往头上涌。
我看着她撕碎的钱,那是我刷马桶、擦地板,一点一点攒下的命根子!是为了小磊!
我“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泥水里,不顾地上的脏污,一把抱住堂姐的腿,声嘶力竭:“姐!
姐我求你了!钱我给你!我再想办法!求你别撕!求你看看小磊!他是你亲外甥啊!”“滚!
别碰我!”堂姐一脚踹在我肩膀上,力气很大。我被她踹得往后一仰,重重摔在泥水里,
额头磕在一块碎石子上,火辣辣地疼。小磊哭得撕心裂肺,想扑过来,被堂姐死死拽住胳膊。
“妈!妈!”小磊的哭喊像刀子扎进我心窝。“看什么看!”堂姐冲着围观的人吼,
“一个扫地的穷酸,得了脏病还想把孩子塞给我!晦气死了!”她啐了一口,
连拖带拽地把哭喊的小磊拉进了楼道。冰冷的泥水浸透了我的裤子和外套,
额头上的伤口流下温热的血,混着雨水和泪水往下淌。那些邻居的眼神,有好奇,有鄙夷,
有怜悯,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又冷又疼,骨头都像散了架。“呵,
这不是医院保洁李大姐吗?”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过来,是市医院门诊部的保安,
我认识他。他撑着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咋啦?真得绝症啦?
跑这儿来演苦情戏?想讹谁的钱啊?我们医院可没欠你工资!”他的话像一盆冰水,
把我最后一点力气都浇灭了。我瘫在泥水里,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是啊,在他们眼里,
我就是个扫地的穷鬼,连生病都是装的,是来讹钱的。保安嗤笑一声,摇摇头,撑着伞走了。
雨还在下,冰凉的雨水冲刷着我脸上的血和泪。我躺在冰冷的泥水里,
看着堂姐家紧闭的楼道门,小磊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工作没了,钱没了,儿子没了,
我还成了别人眼里的“脏病鬼”和“讹钱的”。世界一片灰暗,我真的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我像个木偶一样,拖着湿透冰冷、浑身是泥的身体,
摇摇晃晃地走回我那间破败的出租屋。房东的催租单又贴在门上了,鲜红的字刺痛眼睛。
屋里比外面还冷。我脱下湿透的脏衣服,胡乱擦了擦额头的血。那件旧外套口袋里,
还塞着我去医院做取环手术的单据。当初想着取环,是以为还能再找个依靠,
给小磊一个完整的家…真是讽刺。我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手术单,看着上面冰冷的字迹。
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砸在纸上,模糊了墨迹。我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眼泪,擦着擦着,
视线落在一个地方——手术单最下面,主刀医生的签名。那个签名…潦草得像鬼画符,
歪歪扭扭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市医院妇产科那位老专家的签名,是一笔一划,
工工整整的楷书!我每天打扫他们科室卫生,看过无数次他签名的病历和处方单!
这张单子上的签名,根本就不是他的字!我的手猛地抖了起来,死死盯着那个伪造的签名,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不是绝症?拿我的诊断书…我的诊断书是谁开的?
那个实习生?他凭什么冒充专家给我做手术?凭什么给我下死亡判决?!愤怒像火山一样,
猛地在我死寂的心底炸开了!那张伪造签名的手术单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发抖,
心却像被泼了一桶冰水,彻底醒了!不是绝症!是那个该死的实习生冒充医生害的我!
怒火烧干了心里的绝望,烧得我浑身滚烫。我捏皱了手术单,冲出了我那间冰冷的出租屋。
我直奔市医院,目标明确——副院长办公室!那个实习生归他管!我得讨个说法!
我丢了工作,没了儿子,成了全城的笑话,都是拜这张假单子所赐!
医院大厅还是那么光洁明亮,穿着保洁制服的大姐正费力地拖着地。
我看着那身熟悉的蓝色制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以前我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安分守己,
只想挣点钱养活小磊。现在?现在我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我冲到副院长办公室门口,
顾不得什么规矩,抬手就要砸门。“砰!”门被我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里面,
胖墩墩的副院长正端着紫砂壶喝茶,旁边沙发上坐着那个给我做手术的年轻实习生,
两人有说有笑。看到我像个泥猴子一样闯进来,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副院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李静?你怎么搞成这样?”副院长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甚至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好像我身上真有病菌似的,“不是让你回家养病吗?
跑这儿来干什么?”“干什么?”我气得声音都在抖,
把那张皱巴巴的手术单狠狠拍在他光亮的红木办公桌上,“看看这个!看看这签名!
这是你们医院哪个专家的字?!这根本就是伪造的!给我手术的,就是这个实习生!
他冒充医生!他害我丢了工作!害我把儿子都送人了!”我指着那个脸色煞白的实习生,
恨不得扑上去撕了他。副院长的胖脸抽动了一下,他瞥了一眼那张单子,
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换上了一副官腔:“胡说八道什么!签字怎么了?
医生写字潦草很正常!谁跟你说实习生不能观摩手术了?那是学习!”他站起来,挺着肚子,
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子上,“李静,我看你是穷疯了,想赖在医院讹钱是吧?我告诉你,没门!
赶紧滚蛋!再闹我叫保安把你扔出去!”“我讹钱?”我被他的无耻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差点被你们害死!我要告你们!告你们医院草菅人命!”我控制不住地吼起来。“告?
凭你?一个扫地的?”副院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轻蔑地上下打量我,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保安!保安呢!”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就吼,“给我滚进来!
把这个闹事的疯婆子拖出去!”门猛地被推开,冲进来两个高大的保安,
正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嘲笑我的保安带的头!他一看到我,咧嘴就笑:“哟,李大姐,
还真是你啊?又来找晦气?”他二话不说,上来就粗暴地扭住我的胳膊,
另一个保安也抓住我另一只胳膊。他们力气很大,扭得我骨头生疼。“放开我!
你们凭什么抓人!你们医院害人还有理了!”我拼命挣扎,用脚踢蹬。“疯婆子!闭嘴吧你!
”带头的那保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手上猛地使劲,把我胳膊往后一别!
一股钻心的疼从肩膀传来,我痛呼一声,额头冷汗直冒,挣扎的力气瞬间没了。
他们像拖死狗一样,粗暴地把我拖出办公室,拖过长长的、人来人往的走廊。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还有看病的病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的目光有好奇,有冷漠,
有鄙夷。我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街上,屈辱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
我被拖着,脚上的破鞋都掉了一只。就在快要被拖出大楼侧门的时候,我透过巨大的玻璃窗,
看到了外面——瓢泼大雨又下来了!雨幕中,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朝着医院大楼这边跑!浑身湿透,衣服破烂,
小脸上沾满了泥水和血痕!“小磊!!!”我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那真的是我的小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浑身湿透,
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脏兮兮的旧T恤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的胳膊上青青紫紫,
一边脸颊肿得老高,嘴角还带着血!他跑得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
眼睛死死盯着医院大门的方向,充满了惊恐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妈——”他也看到了被保安扭住的我,凄厉的哭喊声穿透了雨幕!“小磊!我的儿子!
”我疯了一样挣扎起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狠狠一口咬在抓着我胳膊的保安手上!
“啊!”保安吃痛,猛地松开手。我趁机挣脱,不顾一切地扑向侧门!“拦住她!
”后面传来副院长的怒吼和保安的咒骂。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脑子里只有小磊那张满是泪水和伤痕的小脸!我拉开门,冲向雨里!“妈!
”小磊也看到了我,哭喊着向我跑来。就在我快要抱住他的时候,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
追上来的保安一脚狠狠踹在我后腰上!“噗通!”我眼前一黑,
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医院门口冰冷的、积着雨水的瓷砖地上,泥水溅了我一脸一身。
剧痛从腰眼蔓延开,疼得我蜷缩起来,一时竟爬不起来。“妈!妈妈!”小磊扑到我身上,
小小的身体抱着我,哭得浑身发抖,
我…不给我饭吃…还骂我是野种…妈…我好疼啊…”小磊的哭诉像一把把刀子扎进我的心里!
李金凤!她竟然敢这么对小磊!怒火和心疼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我挣扎着想抱住他,
想看看他的伤,可腰疼得根本使不上劲。“哼!臭要饭的!一家子都是垃圾!
”那个带头的保安叉着腰站在屋檐下,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但他毫不在意,
居高临下地朝我们吐了口唾沫。“赶紧滚!别脏了医院的地!”就在这时,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开到医院门口,显然是要避开我们这对“碍事的”母子。车窗摇下,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是外科的科主任,
我刚做保洁时见过他几次,是个挺严肃的人。“怎么回事?堵在门口干什么?
”科主任皱着眉头问保安,语气有些不悦。“主任,没事没事!”保安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
“就一个疯婆子带着小乞丐闹事,我们马上轰走她们!”他说着就要上前来拖拽我和小磊。
“我们没闹事!是他们害人!是他们打我妈妈!”小磊抬起头,冲着科主任哭喊,
小小的脸上满是愤怒和倔强。雨水的冲刷下,小磊脸上的泥污被冲淡了不少,
露出了清晰的五官轮廓。他那双因为愤怒而瞪得溜圆的眼睛,挺直的鼻梁,
还有紧紧抿着、带着伤痕的嘴唇…正要关上车窗的科主任,目光无意中扫过小磊的脸。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他死死地盯着小磊的脸,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推开车门,甚至顾不上外面的大雨,几步就冲到了我们面前,
完全无视了旁边还在骂骂咧咧的保安。他蹲下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小磊的脸,特别是他的眉眼和鼻梁的轮廓。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下来,
打湿了他的白大褂,他也毫不在意。“像…太像了…”科主任喃喃自语,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猛地抬头问我,“这孩子…这孩子是你的儿子?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被他反常激动的样子弄懵了,下意识地搂紧小磊,警惕地看着他:“是…是我儿子,
李磊,十岁。你想干什么?”“十岁…李磊…”科主任念叨着,眼神更加复杂,
他再次看向小磊,又看看我,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你…你姓李?李静?
你父亲…你认得李国栋吗?”李国栋?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这是我那个从未谋面、在我出生前就死了的爹的名字!我妈临死前含着泪提起过几次,
说他是个“没良心的”,别的什么都不肯说。这个科主任怎么会知道?“他…他是我爹,
可我从来没见过他…”我茫然地回答。科主任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身,
眼神锐利地扫向还站在楼门口、脸色惊疑不定的副院长和那个实习生,
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蜷缩在泥水里、瑟瑟发抖的我们母子。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飞快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压低了声音,
语气又快又急:“喂?老王?是我!你现在立刻、马上去一趟老院长书房!对,
就是顶楼锁着的那个!书架上第三排,那套蒙尘的《实用内科学》,对!就是那套没人动的!
中间那本厚的!你给我撬开书脊!里面有东西!快!找到了立刻拍给我!十五分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