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空气像是被冻住了，又沉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空调的低吼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徒劳地搅动着这片令人窒息的凝滞。长条会议桌两侧，一颗颗脑袋恨不得埋进胸口，
只留下乌黑的发顶，沉默得像一排排冰冷的墓碑。部门总监王振国，挺着标志性的啤酒肚，
整个人几乎要压到光可鉴人的桌面上，
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因激动而涨成猪肝色的胖脸正对着我。
唾沫星子随着他每一次爆裂的咆哮，精准地喷射在我面前的笔记本封皮上，
留下几点迅速晕开的湿痕。“三百万！整整三百万！就因为你林溪！一个才来几天的实习生！
”他粗短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声音拔高到破音，带着一种要将人撕碎的蛮横，
“一张报表！就一张关键数据的报表！你都能给我弄错！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
公司花大价钱请你来，是让你当扫把星的？啊？！
”他的吼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反复撞击、回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混着廉价古龙水的味道，从他身上蒸腾出来，
直冲我的鼻腔。我笔直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后背僵硬地绷紧，像一块拉满的弓。
手指在桌子底下用力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感来压制胸腔里那股横冲直撞的冰冷怒火。目光垂落，
死死盯着笔记本封皮上那几点刺眼的水渍，王振国的唾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王总，
消消气，消消气。”一个刻意放柔、带着点油腻腔调的女声响起，
像滑腻的泥鳅钻进这暴烈的气氛里。是财务的张姐，王振国的老搭档。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着精明的光，慢悠悠地转向我，
嘴角扯出一个看似和蔼实则虚伪的弧度。“小林啊，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语重心长，“年轻人嘛，初入职场，犯点错误在所难免。
关键是要有担当，有责任心。这个损失，对公司影响太大了。你主动一点，把责任扛下来，
也是一种成长，一种学习嘛。王总也是为了你好，让你长记性。”她说完，
还朝王振国那边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成长？学习？”我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瞬间切断了会议室里压抑的沉默。
目光直直地迎上王振国那双因暴怒而布满血丝的绿豆眼，
里面清晰地映出我自己——一个苍白、倔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碎的实习生。“王总监，
那份报表，从头到尾，我只负责了最后的数据录入和格式调整。原始数据和计算公式，
是您亲自交给我的，您要求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能动，直接套用。”我的声音很稳，
没有一丝颤抖，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桌面上，
发出沉闷的回响。我看见王振国脸上的横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旁边几个一直装死的“前辈”，肩膀也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头埋得更低。“放屁！
”王振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盖“哐当”跳了起来，
“我给你的数据能有错？明明就是你录入的时候搞错了！林溪，我告诉你，别想着推卸责任！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讨，承认是你的失误导致了这次重大损失！否则，
后果自负！”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被肥肉挤得快看不见的小眼睛死死瞪着我，
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和轻蔑，仿佛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后果自负？
”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
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从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胖脸上移开，
扫过会议桌两旁那一排排依旧沉默、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后脑勺。这间会议室，这个部门，
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而我，是那个唯一不肯躺下的人。
会议在一种令人窒息、近乎实质的尴尬和冰冷中草草结束。王振国摔门而去，
留下满室狼藉和无声的沉重。其他人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收拾东西离开，没人敢看我一眼，
脚步匆匆，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我的“霉运”沾染。我坐在原地没动，
直到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门外，才慢慢站起身。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形痕迹传来阵阵刺痛。很好，这痛感提醒着我，
也清晰地标记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场赤裸裸的构陷。“小林，
”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隔壁工位的老好人李哥，他探进半个身子，
脸上带着一丝不忍和担忧，“王总让你……把他办公室那堆报销单据整理一下，
下班前放他桌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你……唉，忍忍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李哥，谢谢。”李哥叹了口气，
摇摇头，也快步离开了。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着，
吹得我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蚂蚁般穿梭的车流人流。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高高的玻璃幕墙之外，这里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无声的倾轧。
整理王振国的报销单？行。我转身，走向总监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这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我本不该期待，却被硬塞到眼前的机会。推开那扇象征权力的门，
一股混合着雪茄、陈旧皮革文件和浓郁古龙水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王振国的办公室很大，
很乱，带着一种暴发户式的张扬。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是占据整面墙的展示柜，
里面塞满了各种奖杯、证书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桌上堆满了文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还有几个没洗的咖啡杯。
我开始整理那堆散乱在桌角和文件筐里的报销单据。
机票、酒店发票、餐饮发票、礼品发票……数额都不小。我机械地分门别类，
心思却像雷达一样飞速扫描着周围的环境。他的电脑屏幕是暗的，
但主机电源指示灯还亮着幽幽的绿光。他走得急，连电脑都没关？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冰冷的诱惑力。我瞥了一眼门口，走廊里静悄悄的。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撞击了几下，像在擂鼓。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伸出手指，
轻轻碰了一下鼠标。屏幕瞬间亮起。没有密码锁屏！一个毫无防备的桌面暴露在我眼前。
壁纸是他搂着一个年轻女孩在游艇上的合影，笑得志得意满。桌面图标密密麻麻，混乱不堪。
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图标和文件夹名称。
大部分都是项目文件、报告、PPT……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我的视线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命名为“2023_杂项备份”的文件夹上。
在一堆“XX项目终稿”、“XX客户资料”中间，这个名字显得格格不入，刻意低调。
杂项备份？谁会特意给“杂项”做备份？而且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这不符合王振国那种恨不得把“重要”二字刻在脑门上的作风。直觉像一根冰冷的针，
刺了我一下。我点开了那个文件夹。里面又是几个子文件夹，
报销底单”、“会议纪要”、“学习资料”……我的鼠标悬停在那个“学习资料”文件夹上，
指尖微微发凉。点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文件。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组合：WZG_TS_202309.rar。WZG？
王振国？TS？特殊？还是……套数？贪……一个禁忌的字眼猛地撞进脑海，
带着电流般的刺激感。我点了一下那个压缩包，
屏幕上果然弹出一个提示框：“请输入密码以解压文件。”密码……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手心开始冒汗。这种加密方式并不高级，但对我而言，依旧是打不开的铁门。
我尝试着输入了他的生日——公司系统里有记录。错误。又输入了他办公室的门牌号。错误。
再输入他车牌号的后四位。还是错误。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关掉文件夹时，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面上一个被烟灰缸压住半边的便签纸。
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组合：ZJ1120love。ZJ？张姐？1120？
像是生日？后面跟着“love”？一股荒谬又强烈的预感攫住了我。我几乎是屏住呼吸，
颤抖着手指，将这串字符输入了密码框。鼠标点击“确定”。压缩包的进度条瞬间出现，
飞快地向右移动！解压成功！一个新文件夹跳了出来，
名字赫然是：TS_账外流水_2023.09。点开文件夹，
里面是十几张Excel表格。我随手点开第一个，密密麻麻的数字瞬间涌入眼帘。
表格没有花哨的格式，只有最原始的日期、摘要、收入金额、支出金额、经手人、备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像探针一样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2023.09.05，
摘要：XX项目回扣，收入：￥500,000.00，经手人：WZG，
备注：现金张J处理”“2023.09.12，摘要：虚增外包服务费，
支出：￥300,000.00，经手人：WZG，
备注：转账至启明科技空壳”“2023.09.18，
摘要：礼品采购实际未发生，支出：￥150,000.00，经手人：WZG，
备注：发票已核销张J”“2023.09.25，摘要：员工奖金虚假名单，
支出：￥200,000.00，经手人：WZG，
备注：已发放张J提供名单”……一条条，一列列。触目惊心！日期就在最近！
金额巨大！经手人无一例外都是“WZG”！
而备注里频繁出现的“张J处理”、“张J提供名单”、“张J”……像一把把重锤，
狠狠砸在我的神经上！原来如此！那三百万的“损失”！根本不是什么数据错误！
是他们自己做的假账，挪用的公款！现在东窗事发，或者需要平账了，
就想找一个无依无靠的实习生来顶雷！王振国！张姐！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但动作却异常精准。打开相机，
调成最清晰的模式，对准电脑屏幕。咔嚓。咔嚓。咔嚓……一张张，一页页。
我把那些最关键、最能证明他们罪行的账目明细，
连同文件夹名称、甚至电脑桌面的部分隐约能看到王振国那志得意满的游艇照片，
全都清晰地拍了下来。手机的闪光灯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眼，但我顾不上了。
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拍完最后一张，我立刻退出文件夹，关闭压缩包，清空回收站，
动作快得像演练过无数次。然后，我点开手机相册，手指飞快地滑动，
检查刚才拍摄的照片——清晰，完整，关键信息一目了然。
